第13章 珀西

第13章 珀西

……如果有天能扳倒霍阗。

他想,他太想了,他不要如果,就要現在。

那一點願望如同星火,被阿諾德的一席話煽動燎原,在胸口熾烈灼燒起來。

珀西的心砰砰地洶湧着即将呼之欲出,事竟未成就有了種卧薪嘗膽十年不負的快-感,他想他能等到這一刻真是太久了。

等一個千年老妖精終于現出狐貍尾巴的機會。

珀西·懷特,十六歲,懷特老陛下的獨子,含着金湯匙出生,金枝玉葉的代名詞。一個王 子-宮殿仆從成群,那群酒囊飯袋單以為他只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孩,他不是!他什麽都懂,他已經是個大人了!

有的人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不過是時機的問題。小殿下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人,他日利刃出鞘,必将與日月争輝,奪其鋒芒。

小殿下下定決定要證明給那群飯桶看。

他當然什麽都知道,知道以王子的身份夾在陛下和署丞之間地位尴尬,知道背地裏不少人說過他的閑話:王子就只能是個王子,陛下的孩子,名頭說的好聽,其實什麽都沒有。

什麽都沒有。

王還沒有立儲,所以他連個屁都不是,頂着個兒子的名頭當墊腳石,不過是為了離王座更近一點,坐上去才更有可能。

他十六歲了,而父親遲遲不立儲,像是在猶豫。只要猶豫的時間愈長,他的年紀愈發年長,一位王子的人微言輕不過是時間問題。

父親到底在猶豫什麽?可能是嫌棄他年紀太小,嫌棄他不能獨當一面,相較之**為署丞的霍阗似乎才是管理國家和聯合署的更好人選,于是那些由陰暗潮濕角落蔓延而生的風言風語日漸滋長,他們說陛下年事已高,王位未必會傳給什麽都不懂的兒子,把責任交予署丞大人不僅是對王位的負責,也是對整個聯合署、整個國家的負責。

這些謠言緘默于仆人唇舌之間,人傳人地并非沒有根據,他忍着怒火聽了一耳朵。說署丞權勢滔天,掌握整個中央署的武力安防,那可是離老陛下最近的地方,猶如王位左右蟄伏猛虎,探囊取物,想不想卧坐全憑心情……陛下早就老啦,在十年前那場平叛中元氣大傷,現如今不過風燭殘年孤寡老人一個,權力下放給署丞無疑是引狼入室,這聯合署遲早要是姓霍的天下。

……聽說他在畿內又加了一批軍防,安置在自己名下,你敢說他沒有反心?你知不知道他背着整個聯合署財務司藏公賬,暗地斂財不是為了招兵買馬難道還是為了保家衛國啊?!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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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與他的差距,似乎是拉得越來越大了……?

哦,還有個小殿下呢。

——可他又算個什麽?哈哈哈哈——

小殿下聽得拳頭緊握青筋暴跳,氣得想跑出來收拾那兩個嘴碎的奴才。然而他握也僅是握了,忍氣吞聲一忍再忍。那些謠言他不辨真假,可他們有句話确實是說對了:他又算得了什麽呢?

沒有品行,貪圖享樂,除去錯彩镂金的王子外衣他也不過是個不學無術的敗家子。父親的希望從來沒有寄托在他的身上,王子-宮殿的那張容人酣睡的床榻曾經也不是他一人的獨享,他十年前還有個哥哥。

哥哥的模樣而今于他來說已經很模糊,夢中偶然能遇見兒時兩兄弟玩鬧的場景。不過五官的棱角被粗粝的遺忘磨平,白紙一樣虛無的臉,短發,有着和他一樣的小羊毛卷。他們是雙胞胎,應當是長得很相像。珀西有時候早上起來迷迷糊糊照鏡子,盥洗後同水銀鏡中的自己對上眼,迷茫地,穿透一個世界仿佛看見一個陌生人,看見哥哥長開的樣子,看見哥哥在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裏活着。

兄弟倆一樣的吃食供給,享受一樣的王子待遇,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更受陛下寵愛的是兄長。兄長的性情更溫和,更沉穩,功課更好,所謂的“更”的凸顯當然是要拉着另一個品質劣等的當鋪墊。不過他那時候不甚在意,因為他倚仗哥哥,只要哥哥功課好了他就能少挨幾句老師的批鬥,兄弟倆一榮俱榮,他曾經一度認為哥哥就是他的天。

十年前爆發鼠疫,疫情席卷整個聯合署,哥哥被感染,全署高度戒備。那時候陛下親征平叛,無暇顧及兒子,天高路遠,家書難送,病疫的消息隔了兩個月才傳到父親耳朵裏,等仗打完回來,一切都遲了。

小殿下曾在一幕簾帳之外看過哥哥一眼,人躺着,朦胧中勒出輪廓,胸膛遲鈍起伏,連呼吸都顯得費勁。得病之後人只能在床上活動了,蔫蔫地不動,死了一樣。

小殿下輕聲喚他:“哥哥……哥哥……哥。”

沒人應他。

“你怎麽樣了……?哥——哥?”

一旁伺候的仆侍突然才發現不對勁,床上人本該起 伏的胸口在不知不覺中定然不動,連生而為人的最後一點卑微的權利也放棄了。

仆侍驚叫出聲:“叫、叫叫叫醫生——叫醫生!!”

然後又是一場手忙腳亂,無人顧及得上小殿下,仆侍将他推出去,“小殿下還是先出去吧!您聽話啊——啊!”

大批的醫護人員魚貫而入,幾乎都要把門檻踏爛。一片嘈雜的混亂裏又聽見誰悲極大恸,伏趴在床邊嚎啕大哭:“殿下歿了,歿了!”

他在被人推搡中匆匆回頭看,看見還是那壓抑的簾帳,只不過縫隙之中多了一只了無生機下垂着的手,光裸的胳膊,皮膚瘀斑發绀,白皙柔嫩被紫黑斑塊覆蓋,濃墨重彩又極致誇張的顏色,說是顏料染上去的也不為過。他愣住了,不太敢相信裏面躺着的人是兄長,兄長的手又怎麽會是那樣?指頭腫-脹發黑,明明之前他還在用與這樣截然不同的手和自己一起彈鋼琴。

自那天起他就沒有哥哥了。哥哥成為一個虛名,一個不存在的人,一件秘辛,一塊衆人緘口不提的舊瘡。

等了等,等到陛下班師回朝。正值夕陽日暮,橙紅色的光打在陛下臉上,打出臉上清晰欹仄的陰影線條,不知道為什麽竟然有了垂垂老矣的錯覺。

那個被他稱之為父親的男人有半張臉都隐沒在沉默的黑色中,無論聽到多少次兒子病歿的消息始終是一樣的反應。

站了很久,突然抱起他,慢慢地撫摸他的背。小殿下在此之前哭了很久,現在早就哭不出來了。

他感到背上的手是顫抖着的。

父親在他耳邊講話,輕柔地,半帶哄又半帶不容反對的堅毅:“乖,”

“從今以後,你就叫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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