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血色屏風

第26章 血色屏風

屋內燭火複燃,人影在燭火中搖曳。

“聖上......”他正開口,一個染血的錦囊便劈頭蓋臉地摔在了他的面前。李易之定了定神,立刻以頭觸地。

“聽說你那弟弟這幾日還跪在南書房外,既然他這麽想要降職留京......要不,朕成全了他?你說,是讓他留在刑部大牢,還是禦史臺獄?”頭頂上沙啞的聲音冷笑了一聲。

李易之打了個寒噤,即刻将全身匍匐下去。

屋內安靜了下來。

這寂靜無由地讓人心悸。

在“咚咚”幾聲悶響之後,當今聖上蕭定乾将頭破血流的李易之拖近了屏風。

李易之用手護着頭發,聲音幾乎變成了哀求:“聖,聖上......臣弟涉世未深......可他在臨江縣諸事上已盡全力了.......禦史臺這時候承上這些東西便是其心可誅!”

“其心可誅?”蕭定乾将他摔在地上,洩憤地踢了一腳,“到底是誰其心可誅?”

李易之當然明白蕭定乾意指何事。他捂着胸口,強撐着身體正跪于蕭定乾腳下,柔聲哀求:“聖上明鑒!李斐尚且年幼……如今那縣令已然自戕,所得也上繳了國庫。難道?難道您真要受禦史臺裹挾,将所有的官員都揪出來不成?”

“混賬!”看着身下看起來害怕實在試探自己之人,蕭定乾的眼神變得深幽。

他看了看滿地的證物,再看了看李易之滲血的額頭,朝他蹲下身來:“李易之,朕知道這些證物沒有直指你李家,如今拿你們不住。朕也明白如今全大業都在稱贊你弟弟年少有為,李家滿門忠烈,可你自己清楚,你李家在背地裏到底暗暗搞了多少動作?你要明白,當年若不是你跪在朕腳下苦苦哀求,朕完全可以滅了你李家滿門!”

李易之的手緊了緊:“不,李斐不敢,李家更不敢。”

“不敢?”蕭定乾冷哼了一聲:“至朕撤了你将軍之職,收了你李家的兵權......這多年了,朕以為你們老實了,可這名單上竟涉及一百二十名官員,幾乎占了我大半江山!原來你李家竟然和這麽多朝臣牽扯不清!

“如今你如此試探,是不是覺得眼下形勢已不是你李家不敢,而是朕了?!朕如此信任于你,你不也趁朕不在宮中,想阻攔禦史臺呈上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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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這聲叱喝,李易之瞥了眼屏風的方向,壓制不住心慌地往後縮了縮。

這份慌亂卻讓蕭定乾似乎誤解了什麽。他居高臨下地看了李易之一眼。從他滲血的額頭看向他被自己扯得松垮的衣衫,最後停留在了那張覆蓋了半邊黃金面具的面孔之上。

——“怎麽?想他了?”

他捉着他的下颚逼他面向屏風上的桃花,耐不住嫉恨地沙啞着聲音:“朕知道這屏風上的桃花是他畫的!你怕顏色褪去,便巴巴地找人刺成了屏風......很好,國師告誡朕,故人雖去,靈魂不滅!若這上面真有他的魂魄,朕真想讓他看看你如今這幅模樣!”說着,他陡然扯開李易之的外袍,将他面朝屏風,壓在身下。

屏風遮擋住的床帏之後即刻閃現了幾絲紅光,那紅光透過床帏的縫隙竟讓桃花顯出血色。李易之怔了一怔,便立刻明白了那紅光為何。

——他是李家的長子,有些事他不得不忍,可謝同之不會。

如今蕭定乾突然回宮,宮中守衛已變得森嚴,謝同之向來自視甚高,自然不會顧忌這些。

一想到當初那人為了他那點委屈便滅了正派十門,折損了大半功力,萬一今日又因為自己沖動起來必然不能全身而退,他便用盡全力掙紮了數下。

這般的掙紮果然激怒了蕭定乾。

怒火中燒之中,蕭定乾順手抓住李易之的頭發便往地上狠貫了數下:“你果然到如今還在念着心中故人!看來,從始至今,你從來就沒真正臣服于朕!從未!”

在不斷的擊打之中,李易之的眼前漸漸暗了下來。

半迷半醒之間,屏風上點點殷紅不斷在他眼前閃爍。

他狠狠心咬破了嘴角,強迫自己清醒:“聖上難道就不念着故人?聖上将如此不堪的微臣禁锢在深宮,除了将臣當做李家的人質,不就是為了微臣這張故人的臉麽......”

“放肆!”此話一出,蕭定乾一把捉住了他的脖頸。

李易之的嘴角滲出血來,卻絲毫未有退讓:“微臣知道夏至七日為何聖上不在宮中。聖上,是不是也覺得自己虧欠了他?”

——“住口!”

“既然聖上挂念故人,為何不打過對岸去?!人人都說家父與聖上争權,可誰知道他早已無力自保!先帝去時,托付家父輔佐聖上。聖上要改革軍制,父親便主動讓權!而您不僅收了李家兵權,還将我禁锢于此......為何不能君臣一心,非要步步相逼?“

——“住口!朕叫你住口!”

“您逼着家父成立監察寮,明為管理各地庶務,實是在逼他收斂巨財!誰都明白,那次大戰之後國庫空虛,民生凋零,可你卻逼他年年上貢,讓他不得不铤而走險!而您又緊接着緊鑼密鼓地設立了禦史臺,正好拿捏李家把柄......可笑的是郭扶那老匹夫卻全然不解上意,還想借着機會肅清朝堂?!他也不用自己的腦子想想,臨江縣諸事,他的主上可未必不知......”

——“住口!住口!朕叫你住口,你聽到沒有?”

“呵呵呵......“李易之輕笑出聲,“我為何要住口?我李家如今走這麽遠,行這麽深,不正是聖上所願?!若聖上真要為民做主,不僅我李家可滅,這名單上的狗官們又有何不可殺?”

——“你,竟然忤逆至此?!”

至此,蕭定乾已再無興致,只捉着李易之的脖子,一次又一次的往地面上貫去。

屏風上的點點殷紅似乎再已壓制不住。李易之心中牽挂,卻只能旁敲側擊地提醒盛怒下的謝同之——

“可憐我江源李氏,為了你蕭家的江山竭力殆盡,如今卻只能茍延殘喘......可就算如此,臣也只想忍辱偷生的活下去,臣知道父親他......他也是這麽想的......

“聖上!如今錢財是聖上的,能順藤摸瓜查到李家的證據也握在聖上手裏了,我李家,還能為聖上所用,制衡朝堂......求聖上垂憐!”

聽到此,藏在床帷之下的謝同之終于頹然放下床幔,一點點将右手握緊。

月光從窗臺灑落,屏風上的血色漸漸褪去。李易之似被巨浪拍打的小船漸漸癱軟在了地面,右臉的面具随之滾落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久,屏風外再無聲響,蕭定乾将地上散落的證物踢到了李易之面前。

——“把這些燒掉!這,是朕對李家最後的容忍......打不打過對岸,朕自有分寸!以後別再置喙對岸之事。此次,你們做得最出格的,一是在半路截殺陸染!他也是你們碰得的?二便是讓那些江湖人招惹上南宮家……再過幾日,南宮家有人來,你給朕好好準備......”

這些話讓身處黑暗之中的陸染打了個寒噤。恍惚中他的耳朵裏仿佛被人塞入了團棉花,只剩一片亂麻……

他窺看着自己視作君父的蕭定乾從衣衫半褪的李易之身上起身,朝繡滿桃花的屏風處走近了一步,最終停下腳步,拾起起李易之掉落的面具離開。

他看着暗門一道道關閉,月光從窗戶的縫隙中灑落在屏風的桃花之上,給那滿屏桃紅渡上了一層殘酷的顏色。

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面對。

隔了好久,李易之終于動了動手指。

陸染連忙将自己蜷縮起來,生怕被察覺到半點呼吸,聽到半點聲音。此時不僅是他,連他身邊天不怕地不怕的謝同之也蜷縮起來。

李易之吃力地抓住蕭定乾扔下的證物,一張張塞回破爛帶血的錦囊,而後用手肘支撐起自己站立起來,一步一停地朝屏風內靠近,将床帏打開一道縫隙——

“都出來吧。”

聽到那人的聲音,謝同之強忍着恨意鑽出了床帏,他本想向李易之質問“為什麽你寧願承受這些卻不随我離開?”,然而那滿腔悲憤卻在李易之面前統統化為了眼角的通紅。

見他如此,李易之将衣服攏了攏,把手中錦囊攢做一團塞到他手裏:“不要讓我瞧不起你。”

謝同之瞬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含恨點了點頭,轉身将床下的陸染拽了出來,解開了他的穴道。

一雙骨節分明的手,而後是那張和三皇子蕭雲歌極其相似的面孔展現在自己眼前,陸染不自覺地掃過李易之額頭上的傷口和身上的痕跡,之後兵荒馬亂地往後縮了縮。

被那掩不住的憐憫刺痛了的李易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将帶血的手指放在眼前摩挲了兩下:“怎麽?你在可憐我?呵,我有什麽好可憐的?”說着,便用眼角指了指自己塞到謝同之手裏的東西。

陸染陡然瞪大了雙眼——葉知秋在小樓宴上想盡辦法塞給了他,他又用性命帶回的那些證物赫然出現在月光之下。

李易之清冷的聲音幽幽在他耳際響起:“至你還在侯府昏睡之時,葉家早已化為烏有。葉家被燒光之時,從葉府各處顯出了無數骸骨,就連十年前白家失蹤的當家娘子的也被了暴露出來......此事雖然驚動了當地州府郡縣,讓葉家所有生意被徹查,還牽出了當地縣令和其他官員.....可最後,你也看到了——以臨江縣縣令自戕了案!”

說到此,李易之冷笑了一聲,毫不避諱地面向陸染:“誠然,販人、殺人,這些事是我李家派人做的。可身為一國之君的蕭定乾又有什麽不清楚?他沒那魄力處理那些官員,卻有閑暇改了軍制,弄出個禦史臺......你說,可憐的到底是誰?是我?是你?是那些被禁锢在京的将軍?是禦史臺的郭扶?還是這大業的所有子民?”

陸染打了個寒噤。

有些事在臨江縣上他已經猜了個大致,但他卻從不敢去信。

——誠然。和李易之說的一樣,臨江縣諸事,聖上未必不知。

——誠然。父親若沒有聖命,是不可能派劉叔去帶着鎮北軍去截殺葉風。

可他卻不去信——當今聖上建立禦史臺的目的并不是為了一個清明天下,而是為了捉人把柄、卸磨殺驢!

可他又不得不想,就算聖上想重用青年貢生,拉攏軍戶,為什麽就一定要抹殺掉一個女子的冤屈?将那些案子草草了結?

就算李斐送上來的金銀能解國庫之急,名單裏的官員被敲打之後會老老實實,可那些女人、那些閹童,難道就不是大業的子民了嗎?

他原以為九死一生将東西送回便可以幫葉知秋和那些可憐人到底……可如今,不僅僅是知秋的下落,連同這些都……

見他癡癡呆呆的模樣,李易之深吸了口氣:“既然來了,不如再跟我去走一趟?”

說着,他輕輕撫過屏風上的一朵朵紅得似乎染上血色的桃花,屏風慢慢下沉,一道深入地底的階梯竟出現在了屋內。

李易之示意謝同之取來火折子,讓陸染跟上。

前方道長且窄,似通向無盡幽冥,只有謝同之手中的火折子幽幽跳動着火光。

陸染亦步亦趨地跟在那火光之後。未過多時,仿若闖入了一個奢華而恐怖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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