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再請入宮

第29章 再請入宮

此時日頭已高。阿辛知道這個時候侯府的女主人應該去了佛堂。

他跌跌撞撞地趕去後院,見寥寥煙霧從裏升起,知道蕭萍萍一定在此,便趕緊大叫起來:“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少爺不好了!老爺叫小的來找夫人過去。”

“嚎什麽喪!”因為着過阿辛的道,守在佛堂外的木嬷嬷極其不耐地忒了他一口,但聽到陸染出事也趕緊轉身去報。

可正當她敲了房門,還未開口,蕭萍萍的聲音已從裏面傳來:“佛堂重地,不得大聲喧嘩。我已經明白他為何事而來,讓他等在外面吧。”

木嬷嬷只好着急地和阿辛大眼瞪小眼地在門外站着。

佛堂之中,蕭萍萍正雙手合十,端正地跪在蒲團之上禱告。

佛龛之中的地藏王菩薩嘴角含笑,雙目半垂地朝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信女,又似瞅着供在自己面前的一張長弓。

蕭萍萍此時正念着地藏王菩薩經的下半卷,不知想超度那個亡魂。然而雖然斷成兩截但依稀能看得出當年榮光的長弓,竟從斷裂處隐隐透出紅色的血光來。

眼見血光已越來越盛。她的心髒幾乎跳出了心口。終于長嘆一聲,放棄了接下來的經文。

“雲歌,難道真是你要回來了?”蕭萍萍神色複雜地看向了那張泛着紅光的彎弓。似乎在問着故人,可故人之物不語。

她帶着一絲愧疚撫上了長弓,“難道,你在怪染兒沒能完成和你的承諾?可當年是我求國師封住了染兒的記憶,不讓他踐諾...... 你身死之後........啓朝皇帝便派人逼要你的屍骨……

“我知道,染兒那麽多年,拼命的練就了一身武功。可就算有那一身武功又如何?比如你,比如李易之,誰人不是一身絕世武藝?可誰人又能真正施展?何況,當年,染兒他還是個孩子……”

斷成兩截的彎弓,其中的紅光更盛。蕭萍萍的眼前漸漸模糊。

她當然知道她這只是借口。

她雖然知道那人死前和自己的兒子有過什麽約定,但在蕭雲歌自盡那日,她還是攔住了陸染。讓他眼睜睜看着蕭雲歌死後被先帝斬首,将頭顱抛入人群平息民憤。讓他眼睜睜看他見那些庸人在雲歌的臉上劃出道道血痕,而後再到蕭雲歌的頭顱莫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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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原以為時間會沖淡這一切。可沒有想到,從此之後,陸染便如同發瘋一般練武,一心只求實現自己和心中人之間的承諾。

少年人心性不穩,好幾次差點走火入魔,又在軍中不要命地出生入死,想要打過對岸......

她怕引起啓朝皇帝的忌憚,這才求了國師封住了自己兒子的記憶,又托了兩個武功絕頂的大業高手封了他的內力,将他押回盛京。

按當年國師的意思,染兒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魔是因為看到故人頭顱被割,屍體被辱,除非讓再見故人,封印才會解除。

可為何他前幾日去了一趟皇宮便......

蕭萍萍不由打了個寒顫,再次看向了那長弓。

她原以為故人已去,留下來的人只要忘記那不能實現的承諾便好。可沒想到有因必有果。這麽多年了。該來的還是會來。

在少年時候遇到了太過驚豔之人未必是件好事。從她第一次帶着幼子入宮拜見太後見到蕭雲歌時起,她便發覺自己的兒子對他的堂叔極其上心。

他看着蕭雲歌的眼神裏絕不僅僅只有崇拜,敬重,還有少年人獨有的癡迷.......君子一諾千金,何況是少年人的心中之人......

當初,是她淺薄了。

——自己的孩子将他那份心思隐藏得穩妥。她既看破他的壓抑又何必再強求他忘記?要是真是蕭雲歌的魂魄找來了,與其讓他渾渾噩噩,不如便順其自然,坦然一搏去吧!

“咚——咚”已是午時三刻,她看向眉目慈悲的菩薩,慢慢彎下腰去,恭敬地磕了幾個響頭。

當她緩緩起身時候,目光已然堅定。

蕭萍萍緩緩打開房門,朝屋外的阿辛道:“帶話給侯爺,你家少爺的記憶未解之時內力不會恢複。如今封印已解,內力勃然而出,自然是要受一番折磨。如今陸染已年滿弱冠,總是要長大的。讓侯爺不必憂心,一切順其自然吧。”

阿辛急得搓手,可再要說什麽時候佛堂的門已從裏關上。只有陣陣誦經聲從裏而出。他一介奴仆只能又火燒火燎地趕回去傳話。

——“染兒!”

等到他返回了陸染的小院,只聽到主屋之中傳來一聲大喝。鎮北侯摟住不斷吐血的陸染滿臉焦急,遠遠瞥見了阿辛之後眼中竟泛起了一層薄霧。

“夫人,夫人她為何還沒來?”

阿辛連忙連滾帶爬地爬上階梯,還未傳話,陸染再次嘔出幾口血來,便一動不動了。

阿辛禁不住雙腿一軟跪在了門外,支支吾吾了好久才将蕭萍萍的話傳完。

陸遠聽到一半,幾乎不能自控地暴怒起來:“她從來就是這般!什麽都放手,什麽都不管!隔了這麽多年,封印忽然解開,萬一......染兒他......”

說到此,他哽咽了一聲,只牢牢抱住陸染,仿佛這般就能為他分擔身體的痛苦于萬一。

“父......親.......”未過多久他隐約聽到一聲叫喚,陸染終于緩緩睜開雙眼。

他顫抖着手拭去了嘴角的血跡,握着手中的錦囊,艱難地爬下床榻,朝陸遠跪下。

“父親……我已行冠禮,有了自己的字.......多年前,我未有應他之諾。多年後,我再不能負一人。我陸染所承的諾,都要一一兌現!”

陸遠朝他手中的錦囊看去。這才驚覺,陸染從始至終一直緊緊拽着這東西。

他仔細打量着那東西,赫然一驚。沒想到臨江縣上的那些東西竟又兜兜轉轉回到了陸染手中。

——驚天大案,牽涉朝局,動辄便是個死,他卻依然是執迷不悟!

“你!”這下子,陸遠的臉是真正板了下來。

陸染卻端正地朝他磕了個響頭,“父親。我知道現在不是拿出這些東西的時候.......禦史臺......我也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也不想要回去……

“如今,我已明白,當初郭大夫為什麽要讓我摻合進來。他是覺得我是當今聖上的近親……憑着我的身份,總能攪動個清明天下。可若是這清明真要捅了天才有,我又該如何去做……”

——“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你又知道自己已經昏迷了多少時日了嗎?”陸遠的冷汗一顆顆滴落,幾乎是暴跳如雷地遣散了左右。他隐隐約約地感覺到,陸染被封印的記憶在慢慢恢複。不僅如此,在陸染受傷的那個夜晚,又不知道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些什麽。

“我還沒問你,你的頭是怎麽受傷的。你受傷那天到底去了哪裏?”想到此,陸遠沉了聲音。

陸染卻所答非所問道:“父親。我是陸家唯一的兒子,若真是一事無成,老死院中......您真的甘心嗎?風水輪流轉,有些東西它終不會,也不能一直埋在地底!”

陸遠即刻被噎了一噎。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兒子,多年前的一幕幕竟一一閃現在自己眼前。

至前朝那次大戰之後,大業被迫委居于攬碧江江南,三皇子那事也傳得天下皆知。因為那事,蕭雲歌從大啓戰神變成了奇恥大辱,被太聖上下旨自缢。染兒和蕭雲歌一向交好,大概是看到蕭雲歌死時的慘狀,他從朱雀門回來便昏迷了好些時日......

當所有的人都以為這事便如這樣過去了時候,沒想到大啓皇帝竟派使臣前來索要三皇子屍骨。而當使臣到來的前一晚,三皇子的屍骨竟離奇失蹤……大啓皇帝震怒之餘,逼迫太聖上自裁,不然便誓要鏟平攬碧江南!

大軍壓境之時,太聖上含恨自缢,今上于柩前繼位,而後便讓三皇子的衣冠冢順着運河而下,漂流到了攬碧江北岸,這才平息了這場風波。

染兒醒來時候,所有事都已木已成舟。不知為何,他知道了之後不哭不鬧,只沉默了許久之後便自請入軍。他竟才發現,自己的兒子無論武功、內力早已是大邺頂尖。

——試問誰家做父母的不望子成龍?誰甘心自己的孩子真的一事無成?當年在軍中時候,聽着別人誇贊染兒是大業下一個戰神時候,自己心中升出的又何止是自豪而已?

可是沒過多久,陸染卻又差點死在軍中。

如今想起那夜,自己依舊膽顫心驚。

——黃金,是大業最尊貴之人才能佩戴的飾物,曾經的大業戰神蕭雲歌在上陣之時也總是覆着一具雕刻了饕餮的黃金面具....... 染兒一人橫渡攬碧江,摸上對岸的将軍嶺,大概就是為了拿回那分屬于大業的東西吧?

那夜,對岸蕭雲歌的衣冠冢前人聲鼎沸,火把似乎要将天際照亮。在火光之中,無數箭矢朝着染兒而去。而自己帶着鎮北軍卻只能隔江看着,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子如同當年的蕭雲歌那般穿梭在士兵之中,最後跳入攬碧江中。

殘陽若血,江水漸漸變成紅色…..

那次之後,他便馬不停蹄地将好不容易救活下來的陸染押回上京,送進太學院收心。可沒想到,出發之前,他的染兒卻似乎喪失了所有記憶和武功。

他多次試探,才知道,竟是蕭萍萍找來了國師和幾個高手封印了陸染的記憶和內力。

自己的妻子做這些的時候,完全沒有知會過他,之後也搪塞自己,只說是怕染兒引起北面大啓的忌憚才出此下策。可他始終也不明白自己的妻子為何一定要抹去兒子的武功和記憶?

之後,他和她大吵了幾次,說了不少重話,連把坊間傳聞萍萍和今上有不倫之事的傳聞也鬧了出來,可他依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只憤恨後來的陸染變成的纨绔模樣——執拗!無能!什麽仿佛都懂,卻什麽都不通。明明那麽愚蠢還要伸張那些幼稚的正義!可他卻又不得不承認自己松了口氣。畢竟,自己的兒子至少還活着。只是活得無用了一些……

可如今,陸染又好不容易重拾了當年的一點風采,難道還真要讓他重返以前的混沌模樣嗎?

哎!陸遠嘆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老了。既害怕自己的孩子鋒芒太過,卻又舍不得他的少年意氣。

好在眼下,這孩子總歸是看清了禦史臺郭扶那老匹夫,不會再受人驅使,而蕭雲歌那人也已死去多年……就算自己的染兒重拾了記憶和武功又如何?

陸遠自我拉扯了多次,最終搖了搖頭。既然他已經老了,行事為人也如大邺的政局一樣晦暗,不如便放手吧。

想到此,他終究是柔聲向着陸染道:“你既然要對付李家和他的黨羽,現在又不便再回禦史臺,那你想去哪裏建功立業?”

陸染慢慢擡起頭來。

他知道父親誤會了他的意思。但他要的也正是這樣的誤會。在他昏迷的這幾日,有許多事在模模糊糊中越來越清晰。而同樣,還有許多事他至今沒能回憶起來。

可無論如何,無論雲歌和知秋是不是同用一個魂魄,他都要完成與他們二人所定的承諾!

可當下,他手裏除了這莫名又回到自己手裏的錦囊,便什麽都沒有了。看了看手裏帶血的錦囊,陸染狠狠閉了閉眼。當他再次睜眼時候,似乎決定了什麽。

他要查查這些證據為什麽又到了自己手裏。查查皇城下的地宮。查查誰是南宮家的貴客,查查知秋到底被南宮家帶到了哪裏……

想明白之後,陸染再次恭敬地給自己的父親磕了幾個響頭:“請父親為兒子斡旋。兒子想要進宮。”

“進宮?”陸遠暗忖了片刻,不由得點了點頭。

的确,大業貴族子弟有三條晉升之路:要麽為官,要麽中舉,要麽進宮中成為宮中侍衛,而後下放地方為官。看來,陸染恢複記憶之後,的确與之前的纨绔行事不同了。

“如今,你總算懂得務實了。”想到此,他深深長籲口氣:“成為聖上近侍,的确是條為國效力的捷徑。總比待在禦史臺被人當狗使喚的強。為父自然會為你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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