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南曦突然察覺到那邊弟子們投過來的視線，茫然了下，恍然察覺給出的休息時間已經過了，于是慢吞吞站起來。

她收斂好心神，來到弟子們的隊伍跟前，正了正神色。

“列隊。”

蘊含着靈力的聲音一出，坐下的，閑散站立的弟子們，均在下一瞬就站直，所有人嚴肅了表情，握住劍柄，眼神堅定。

隊伍整齊，沒有一個人渾水摸魚，這就是大宗的風氣，哪怕在修真界沒有那些對尋常陣型的嚴格考核，也做的挑不出絲毫毛病。

南曦一言不發，拿起劍起了勢，喊口號的任務交給了連千星。

弟子們跟着起勢，但此時南曦倒是認真了，什麽多餘的想法都沒有，可那剛剛小部分弟子修行還不到家，抓耳撓腮地想着她剛剛所說的事。

大師姐對禦虛宗此時發生的事那麽清楚就罷了，畢竟親傳弟子總有他們不得而知的法寶。

可那态度，那恨不得掌門再抽齊遷幾巴掌的架勢，實在讓人心生費解。

這無論怎麽說，都不像是南曦會說出來的話，他們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難不成，前幾日師姐所受的屈辱太重，反倒讓她清醒了？

又是半個時辰之後，今日的練習告了一段落，之後是弟子們自主練習的時間，這段時間是用來糾正動作中不規整的地方，需要弟子們互相監督，以及讓親傳弟子從旁協助。

氣氛相對之前要松散些。

南曦依舊站在人群之外，漫不經心地看着努力練習的弟子們。

倒不是不認真，而是因為需要她帶領的弟子不少，有上百個，她需要放開神識，才能将每個弟子的動作都收入眼底，然後及時查漏補缺。

連千星站在她旁邊，猶豫了一會，才前來搭話，“師姐你方才……”

話說到一般，他倏然想到南曦所說的話是心聲的可能，頓了下，硬生生轉了個話頭，“師姐指導我等的時候，看上去很是厲害。”

沒想到會收獲師弟的誇獎，南曦愣了下，然後好不容易壓下上揚的嘴角，自哀自怨地說：“若是真厲害，又何至于無法讓阿遷多看我一眼。”

又來了又來了，連千星一瞬間感覺頭皮發麻。

一直以來，讓他對南曦避之不及的原因有二，一是無論是和南曦說什麽，她的話題總是會拐到齊遷身上。

二是她總是做出一副自己什麽也不行，就算是所有人欺她辱她都是她自己的錯的模樣。

誠然這個樣子算不上可怕，但就是讓連千星頭皮發麻，他性子好，也總是被氣的找不着北，接觸過一兩次之後，他就打定了主意，要繞着南曦走。

南曦時刻謹記自己的人設，表演的起勁，心裏卻格外高興。

【師弟你是我親師弟，慧眼識珠，師尊都沒看出我厲害，讓你看出來了。】

她沒察覺到那邊在練習的弟子們齊刷刷朝她看過來的視線，或者說就算察覺了，也沒有什麽想法。

畢竟從很久之前開始，只要她開口說話，就必定是人群中的焦點。

連千星剛生起的情緒就這麽被扼殺在搖籃裏，一時之間語言系統混亂，被南曦的心聲噎的說不出話來。

明明在他眼中，南曦的動作幹脆利落，劍氣比起他的強盛了一大截，就算比起師兄也厲害，怎麽心口都在說自己不算厲害呢。

南曦沒繼續接話，她還在時刻注意着弟子們的動作。

被她說話吸引了注意的弟子不少，但還有很多人在認真地練習，她方才還在說着話，此時視線就已經看了過去，點了那名弟子的名。

“你劈下去時，應當往這邊偏向一分。”

南曦走到他身邊，讓他重複剛才的動作，随後将其指正。

連千星用了兩息時間才反應過來，随後看着自己的師姐，眼中升起些許敬佩。

方才他和南曦說話時，也有在關注其他弟子，但人尚且看不全，更遑論一心二用之後，還能揪出人的錯漏。

以前他人總說，南曦雖為天雲劍宗大師姐，卻耽于情愛，修為不得寸進，更是實力平平，沒有半點擔當與才能。

連千星從不參與這樣的讨論中，但其實心裏是有幾分認同的。

可現在在他看來，南曦與傳言中并不相符，即使其他師兄師姐中，也有能做到和南曦一般無二的人，但那幾個師兄師姐，向來都是被人稱道的佼佼者。

而他自诩天賦不錯，自小就是被人吹捧的天才，修為比之許多比他先進門十數年的人更高，卻依舊能感受到自己和南曦之間的壁壘。

——這道壁壘，目前的他難以推到。

南曦還不知道自己這個小師弟已經開始崇拜她了，自從她進入人群之後，便有弟子陸陸續續問她一些問題。

南曦當然要好好應答，直到所有弟子都沒什麽問題之後，有人在她身旁小聲詢問。

“大師姐，聽聞掌門前去禦虛宗為你讨回公道了，這件事你有什麽看法嗎？”

方才聽到南曦聲音的那一批人，已經在這段練習時間中，将這件事廣為告知了，但一直沒人問，此時這人開口，周遭弟子都一副看勇士的表情看着他。

那名弟子被看的不好意思，緊張兮兮地看着南曦。

南曦被問的一愣。

【好靈通的消息啊，這位師弟難不成在禦虛宗有關系？】

那名弟子一噎，周遭弟子看他的眼神也帶上了些看好戲似的神情，大家都知道消息來源是什麽，但聰明的人都不會說出口。

在其還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麽回答的時候，南曦面上露出一副震驚又惶恐的模樣。

“什麽？師尊居然……不我不信，他何時去的，竟沒和我說過。”

弟子們：“？”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大家被南曦的反應弄得懵逼，現場一時安靜下來，都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

但率先開口的弟子只能硬着頭皮，說：“不知道什麽時候去的，但師尊為你讨回公道，狠狠教訓了齊遷一通，師姐你不覺得高興嗎？”

南曦瞪大了眼睛，“狠狠教訓了阿遷一通？怎麽會？”

她連連後退，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然後搖頭，眼看着就要掉出淚來。

弟子們更懵逼了。

雖說南曦現在的樣子，是他們已經見識過無數次的樣子，但剛剛師姐你不是這麽說的啊！你不是說爽死了，還要看什麽轉播嗎？

他們出聲詢問，不就是想看看師姐你和從前的反應有什麽不一樣嗎？

以及那個轉播，他們也想看啊！

在南曦沉浸式表演的時候，有一批弟子倏然反應過來什麽，往自己腦袋上一拍。

壞了！差點忘了師姐已經不正常這件事了。

這批弟子就是率先感受到南曦不正常的那批弟子，剛剛那群人将消息散播開的時候，他們還在思考呢，結果因為練習的太認真，就放松了警惕。

掌門要他們保密，但師姐此時在衆目睽睽之下暴露出自己的不正常，他們要不要幫忙隐藏？

幫還是不幫？這是個嚴肅的問題。

南曦看沒人接話，有些奇怪地将注意力放在周圍弟子身上。

【怎麽回事？我因為齊遷這樣不正常嗎？怎麽沒人說話？】

【還是說……】南曦瞳孔地震，【難不成我……】

演技下降了？

這句話她沒來得及想下去，有一名弟子突然高聲說：“師姐何苦在意那男子的下場，他如此對你，掌門再如何教訓他都是應該的！”

這話說出來，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那名弟子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有些懊悔，雖說要幫師姐隐瞞她已經不正常了的這個事實，但他剛剛說的話着實有些欠妥。

還不等其他人點頭附和，南曦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連連搖頭。

“阿遷，阿遷他只是指出了我的不對，是我不知廉恥纏着他，對他造成了不利的影響，他又沒錯，師尊又有何理由去教訓他呢？”

衆弟子：“……”

他們不理解，并大受震撼。

弟子們的興趣頓時衰退，并且有些後悔問了這樣的問題，師姐冥頑不靈，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知道了，尤其是面對齊遷的時候，他們真的無法理解她的腦回路。

【哇……】南曦在心裏感嘆，【我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真牛，太煞筆了，我都想打……】

打自己一巴掌。

南曦又沒有想完。

在弟子們迷茫的視線中，再次沖出兩三個人，說：“師姐！我，我，我們，我們覺得您很厲害，沒有不知廉恥，不必這麽想自己。”

他們說出了違心的話，心裏苦哈哈的，面上還要扯出牽強的微笑。

要說南曦去給齊遷送傷藥這件事，确實算不上不知廉恥，但事到如今，她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也沒有自覺丢臉，更是還維護着齊遷，一心一意喜歡齊遷，再加上此前的種種事跡，也能稱得上不知廉恥了。

南曦最大的錯，就是在明知對方對自己沒有絲毫感情，态度還分外惡劣的時候，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貼上去。

此時已經有人察覺出了一點不對勁，比如某些話說出來的時候，南曦沒有張嘴，那幾道與表面不符的話，也總帶着些空靈遙遠的意味。

但被幾名弟子這麽一打岔，大家腦子都轉不過來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南曦和其他幾人。

連千星察覺到動靜，來到這裏才聽了兩句話，也是瞳孔地震。

他比旁人敏銳些，第一時間就察覺到了心聲和說出口的話的不同。

但更多的連千星也沒來得及深想，只見一個弟子顫巍巍開口，面上是懷疑人生的表情。

“大師姐，你，你為何要罵自己，還罵的如此難聽……”

如此肮髒的詞，他們從來都是用來罵極度讨厭的人，從未想過将這樣的詞用在自己身上，南曦卻這麽輕而易舉的用了，還罵了自己不知廉恥。

“難聽嗎？”南曦低頭垂淚，“可事實就是如此，我不知廉恥。”

“不光是不知廉恥……”那名弟子想讓南曦不必這麽輕賤自己，她作為天雲劍宗大師姐，是同批弟子之最，哪怕現在落下來了，也與尋常弟子有着天壤之別。

連千星目光犀利了一瞬。

他終于察覺到了什麽不對勁，看弟子們的反應，好像能聽到大師姐心聲的人，不只有他一個。

而現在的問題是，再任由這位師弟說下去，怕是南曦自己都會察覺自己心聲洩露的事了。

連千星連忙開口，說：“師姐，今日的練習還未結束，似乎不适合再聊私事。”

南曦似乎是才反應過來一樣，連連點頭。

“師弟說的對，是我太自私了，沒有考慮過你們的感受，大家可還有什麽不懂的，都可與我說。”

弟子們終于帶着滿面的懷疑，回歸正位，繼續練習了。

事情好像控制住，連千星暗暗松了口氣，一擡眼，卻見南曦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他被看的緊張，南曦卻在下一刻移開了視線。

【好乖的小師弟。】

連千星一愣，随即臉上爆紅，半點不敢看南曦的眼睛，正巧有弟子叫他，他趕忙就去了那邊。

方才發生的事情看似結束了，但産生的影響還在緩慢發酵。

不止一名弟子察覺到了不對勁，而這次和南曦的交談，除了讓他們平白氣悶之外，還多了許多疑慮。

為何大師姐明明知道掌門的動向，卻要佯裝不知道？為何她明知自己所做的事不好，卻非要做？為何一邊袒護那齊遷，又一邊覺得齊遷被打得好？

且說話方式也有些不對勁。

和劍是在氣氛已經恢複了表面上的寧靜的時候回來的。

他看到演武場上，弟子們認真，而他的徒弟也在一絲不茍地完成她應該做的事，眉宇便不自覺松了些許。

但神識放開後，稍微一觀察，将一些弟子的竊竊私語聽到耳中，和劍便很快就知道，好像在他來之前，演武場上已經發生了一些事。

弟子們不知所雲，和劍卻瞬間知道了內因。

他們想必也能聽到南曦的心聲。

而關于心聲洩露，和劍雖沒找到解決辦法，但對于能這件事的處理，他也有了一些想法。

首先，在搞清楚問題所在之前，若只有同門能聽見心聲，便不能讓南曦知道自己的心聲洩露，而若是所有人都能聽見，便要将心聲洩露之事，告訴南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