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自由的牢籠
041 自由的牢籠
敢愛敢恨是諾亞的标簽,不論他更換多少個皮囊。
他都始終記得清楚自己是什麽身份。
也正因為他清醒地給自我擺正了方位,故而在對上熱情如火的菲洛梅爾時才不能表現得過于坦誠幹脆。
見“羅德斯·曼菲”下車前沖着車廂裏面說着什麽,雖然隔得遠了些,聽不清楚具體說的什麽。
最後那枚飛吻卻讓菲洛梅爾看得真切。
當人下了馬車後,菲洛梅爾也一并跳下了馬。
囑咐士兵配合駕車的那位白頭發的青年一同生火籌備餐食後。
菲洛梅爾一刻也不停留便找到“羅德斯·曼菲”身邊。
“羅德斯少爺跟陛下老師的關系倒是很親密。”
“也不是很親密,我跟他認識也沒幾天。”
聳了聳肩,“羅德斯·曼菲”知道這位個性爽朗的女士在擔憂什麽,但此時此刻他不得不裝聾作啞。
好鄰居的身份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親密麽?”微笑,菲洛梅爾盡量讓說出口的話沒那麽酸溜溜的,“很難想象羅德斯少爺居然變得這麽平易近人了,連才認識幾天的存在,都能相處得像是多年的老友一般。”
“對脾氣的人用不着過多寒暄相處,只需要一個眼神,就知道能不能跟這人成為朋友;如果一個人的性格總是對不上胃口,即便在一起待個十年八年,恐怕都還跟陌生人一樣。”
“所以羅德斯少爺是在意有所指嗎?”菲洛梅爾的語氣聽上去已經十足不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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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騎士小姐執意這麽認為……”“羅德斯·曼菲”直視着對方的眼,沒有閃躲逃避,“是的。”
這話一出口,幾乎跟拒絕沒什麽兩樣。
即便是菲洛梅爾這樣看上去大大咧咧不拘小節的女士,也很難接受被一心戀慕的男人如此狠心地拒絕。
掩藏眼神中一瞬閃過的失落與感傷,菲洛梅爾強打起笑臉,比之前笑得還要燦爛,故作輕松。
“羅德斯少爺,你如果永遠是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我還真是同情未來會喜歡上您的那位小姐,她可真是不容易。”
“我不會喜歡任何人。”操持着詠嘆調,輕易地吟唱出一段唱詞,“自由的飛鳥它理當高飛,而不應當被世俗的藤蔓拘束在一方。”
都這麽說了,菲洛梅爾也知道對方是怎麽想的了。
維持着最後的風度,菲洛梅爾恭敬地沖“羅德斯·曼菲”回禮,重又回歸到下屬對上級的尊敬态度。
目送對方遠去的背影,“羅德斯·曼菲”故作輕松地長舒了一口氣。
“菲洛梅爾騎士是位相當優秀的女士。”
路德并不是有意旁聽,實在是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很難不傳入附近人的耳中,聽到了才回避反倒顯得有些刻意。
“那當然,她值得擁有更輝煌的前程、更優秀的愛人,奧斯帝國的青年才俊比比皆是,她大可以從中挑選出一位比我更優秀的紳士,延續圖爾西的家族輝光。”
“話是這麽說沒錯。”路德懷着笑意看向對方,“可是你的眼睛告訴我,你是舍不得的。”
“對啊,心裏的那點自私告訴我,我應該不管不顧,直接肆意揮霍她的愛意,享受這場轟轟烈烈的戀情,等到紙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再利用她的愛不得不接受我只是一具毫無生氣的亡靈這麽一個可怖的事實。”煞有介事,一臉無所謂,“反正她愛我麽,我說什麽她肯定都會信的。”
“你知道,卻沒這麽做。”
“因為我也愛菲洛梅爾,正因為愛,我知道,一旦摻雜了算計與欺騙,這份感情就不再純粹了,我擁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去遺忘,但菲洛梅爾的一生太短了,短到可能才剛剛消磨掉這份愛意就已經離開人世了。”
仰望着天空,擡起手臂試圖抓握住什麽,雪白的飛鳥順着臂膀延伸的位置向上飛去,直到遮蔽日光,留下自由且肆意的背影,“如果一個人死亡的時候,除了恨意與懊悔一無所有,那也太可悲了一些,愛一個人絕對不是去傷害她。”
重又看向路德,有些疲憊地靠在他的肩上,“你的肩膀借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他的餘光當然能看到彼方的菲洛梅爾仍舊注視着這一方。
他将雙手緩緩擡起,摟抱着路德,偏過頭去……
在菲洛梅爾的方位看來,就像是吻了上去一般。
聯想到這一路上來對方的不對勁,聯想到剛才的明确拒絕。
最後一絲僥幸也被滅殺,菲洛梅爾紅着眼眶轉身離開,徹底消失在諾亞的視野當中。
見人徹底走了,諾亞才松開懷抱,主動後退一步。
一改往日的孩童心性,剎那間變得沉穩紳士起來。
從男孩成長為男人,其實只需要一個瞬間。
他的目光追随者菲洛梅爾的背影,在對方看不到的角落裏,在對方徹底心死後,他才會将這份噴薄的愛意通通展露出來。
很久很久以前,當他站在羅德斯·曼菲的墓碑前回憶過去舔舐傷口時。
有一個小女孩穿越了玫瑰花叢毫無貴族風範地來到他面前,指着墓碑道:“你給自己立碑幹什麽?”
彼時,剛用上“羅德斯·曼菲”軀殼的諾亞後知後覺這人或許是墳墓裏那人的朋友。
并沒有點出對方已經去世的事實,反倒來到小女孩的面前,半蹲下身,伸手撫摸着對方的發絲。
“埋葬過去的自己,迎接更新的明天,這樣的解釋,滿意嗎?”
小女孩笑了,“你過去确實挺混蛋的,我總是聽到卡洛斯叔叔抱怨你不成器。”
“沒錯,過去的我不學無術還總是做一些道德敗壞的事,簡直就是爛人一個。”
小女孩目色茫然,微微偏過頭,“道德敗壞?”
“道德敗壞就是……”諾亞也是憋得有些無聊了,難得遇到了這麽一個可愛的小女孩,笑意浮現,不懷好意地耍了點心眼,“我不顧你的意願,執意想娶你當新娘。”
眨眨眼,小女孩回味了許久,才讀懂這話裏邊的意思。
紅暈爬滿臉頰,怒瞪着面前這個英俊但是可惡的青年嬌聲喝罵,“你……你真的很……很過分!”
“只是一個舉例罷了,對吧,我确實很混蛋的,我已經在反思了。”
聽對方這麽說,小女孩半信半疑地仰頭看向對方,細致觀察,“所以,你不是想娶我當新娘?”
“只是舉個例罷了。”
聽到這樣的話,小女孩鼓着腮幫子,還是不怎麽高興,“沒有人可以拒絕圖爾西家族的財富。”
“有再多的錢卻沒有自由,這又有什麽意思。”聯想到過去暗無天日的歲月,諾亞伸手撫摸着小女孩的發絲,“自由可是比財富更寶貴的東西。”
這話像是戳中了小女孩的心事,發絲被對方揉搓着,即便感受不到溫暖,但長久以來總是找不到歸處的孤寂的心剎那尋到了歸港。
這人是明白那種感受的……
同樣身為貴族的他們,這人懂那種感受!
被束之高閣,被操控人生,從生下來就開始被家族掌控擺布……
他們擁有着平民所沒有的財富與權勢,可這又何嘗不是禁锢他們的枷鎖。
她從來都不敢訴說這種苦悶,同齡人覺得她軟弱,不同階級的人覺得她無病呻吟。
但面前這人是懂她的感受的。
懷中突然跌入了一個小小的團子,諾亞不得不牢牢接住對方。
“我也想獲得自由。”
“想就去做啊。”
“可是……太難了……”
“只要決心足夠,沒什麽是做不到的。想一想,比起死亡,沒什麽比這更可怕了吧?”指向身後的墓碑,諾亞也在跟過去的自我告別,“只有将軟弱的自我徹底埋葬,才能迎來新生,既然渴望自由,那就向着無盡藍天用力地飛吧,我相信你能做到。”
小女孩從諾亞懷中擡起頭來,凝視着諾亞許久,終于,她的笑容發自內心且燦爛。
“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從懷中退出,提着裙擺又跑走了,臨近沒入玫瑰花叢時,小女孩回望過來,“我叫菲洛梅爾,記住我的名字!以後它會比圖爾西的族徽還要聞名遐迩!”
他原本是不打算去記住這個名字的,畢竟作為亡靈的一生無休無止,如果記住每一個生命中的過客。
反而會讓他的記憶混亂不堪。
但有些人注定是要在生命中留下濃墨重彩的。
自從那次相遇過後,他總是會收到落款為“菲洛梅爾”的信件。
無非是一些生活上的小事,諾亞很難才遇得到一個願意聽他講故事的家夥,窮極無聊時也會将這些信翻出來看看。
但有一封信卻不一樣,它什麽也沒有寫。
諾亞将這封信高舉起來對準日光,他看到了斑駁的被液體浸潤過的痕跡。
他沒有多想,第一次離開了沃爾森城堡,告別了一直相伴的好鄰居。
穿越盛大的婚禮會場,最後來到了高臺之上,看到一臉落寞苦澀的新娘,頂着“羅德斯·曼菲”這一身份,身為帝國劍聖、曼菲公爵的獨子,他高聲喝止了這場鬧劇。
“什麽時候我的新娘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目光掃視過衆人,諾亞無比慶幸他是個能完美扮演他人的亡魂。
頂着他人敢怒而不敢言頗為畏懼的目光,諾亞徑直走向新娘,伸出手作邀請狀,“你是願意跟我走,還是跟那個完全不理解你的家夥結為夫婦?”
少女重又擁有了眼神光彩,毫不猶豫握上了諾亞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于是頂着衆人或憤怒、或疑惑、或好奇的目光,諾亞理直氣壯帶走了這位新娘。
他們重又回到沃爾森城堡,沐浴在月光下,諾亞先走一步沒有回頭。
“我不會用婚姻束縛住你,菲洛梅爾·圖爾西理當高飛,在你實現理想得償所願之前,大可以借由這份婚約來擺脫家族的桎梏、世俗的煩惱,當然,即便最後你投向了別人的懷抱,我也不會介意,屆時,我會為你獻上祝福。”
凝視着對方的背影,身着潔白婚紗的少女笑出聲來,“你這樣可真像是位守護公主無怨無悔的騎士。”
“所以,親愛的菲洛梅爾小姐,你願意讓我成為守護你的騎士嗎?”
轉過身,來到對方身前,單膝下跪,重又向對方伸出手去。
“毫無疑問,我願意。”
雙手交疊,契約達成。
原本被拟定命運軌跡的少女重又回到了帝國學院之中,重拾劍柄,踏上了另一條輝煌之路。
一往無前、恣意飛翔。
信件依舊沒有間斷,但阻隔着他們的距離也被更多的事物所填塞。
菲洛梅爾持續向前,諾亞則長久停留在過去的時間中永恒不變。
等到曾經的少女蛻變作帝國鋒利的劍刃,自由自在翺翔于天,當她垂下頭來想要去尋找,卻怎麽也找不到當初那名守護她的騎士了。
退到森林的深處,菲洛梅爾擡起頭,不讓淚水滑落。
直到那些溫熱的液體被風息撩幹,她才長舒一口氣,恢複如常。
可下一瞬,一道疾馳的箭矢飛射而來,因為心神分離,她并沒有即時反應。
慢半拍側身避過,擡手捂住肩頭,指縫滲出鮮紅的血液,菲洛梅爾沖着暗處怒喝:“誰在哪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