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牧神的低語

牧神的低語

從森林腹地回來後,米達斯又開始整理自己的院子和廚房,小動物們塞給他一大堆冬糧,狼群和棕熊們贈予他風幹的肉脯,盧恩說它們的口糧多得吃不完,儲備冬糧只是天性使然,饑餓女神利摩斯永遠無法進入阿卡狄亞森林,牧神的咒語會令祂灰飛煙滅。

米達斯把蘿蔔、紅柿和肉脯放在廚房的木櫃裏,榛子剝出來用陶罐封好,掰開一顆顆松塔取出裏面成熟的松子,還有蜜蜂們送的花蜜,聽說它們只采阿卡狄亞山巅盛開的雪蓮,因此花蜜比其它任何地方的都要清冽香甜。

米達斯動作十分生疏,做完這些已經臨近傍晚,窗外晚霞漫天,群山在夕陽餘晖的撫摸下顯得格外溫柔。那一片橘紅色的霞光裏飄着片片陰翳,再往上便是越來越淺的橘黃,越來越淺,直到溶入淡淡的天藍。

帕格諾特站在窗戶邊,不知道站了多久,就那麽一直望着阿卡狄亞古往今來不變的雲。米達斯站起來,揉揉後頸,從背後溫柔地親親它的小耳朵,把它抱在懷裏,十分親昵地道歉:“對不起帕帕,我今天沒時間陪你玩。想去外面走走嗎?我們去吹吹風好不好?”

他的手指剝榛子和松塔剝得發紅發腫,觸及到帕格諾特溫暖的身體時覺得很舒服,帕格諾特拱他的掌心,仰起腦袋把他的手指含在嘴裏,米達斯以為它餓了,含在嘴裏是忘了怎麽咬開,于是給它示範一遍,将流血的手指重新塞進它的口中。

帕格諾特卻只是舔了舔手指的傷口,那裏迅速地凝血,米達斯感覺不到絲毫疼痛,帕格諾特不厭其煩地舔過他的每一根手指,紅腫的指尖在它的嘴裏慢慢變回原狀,一股酥麻的感覺卻悄然流經他的四肢百骸,他的身體又開始變得奇怪。

“別……”,米達斯急忙抽出手指,不讓帕格諾特再淘氣。

“咩咩?”帕格諾特美麗的金瞳無辜地望着他。

這一瞬間米達斯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無恥的壞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反應,還傷害了帕帕的心。

“請原諒我,我是個不稱職的家人。”米達斯眼眶紅紅地抱緊帕帕,帕帕擔憂地咩咩兩聲,米達斯揉揉它的腦袋,抹去眼角的淚意,帶它出門沿着小溪散步。

這條小溪發源于阿卡狄亞雪山之巅,流經雪域冰川、拉冬湖、美人鳥山谷、森林腹地和下游草甸,是唯一一條沖破崇山峻嶺彙入愛奧尼亞海的溪流,到下游時水流已經很緩,水質冰涼潔淨,沿着往下走,沒過一陣,就能遠遠地看見海邊聳立的礁石和暗藍色的海平面。

米達斯就在這個小小的山坡停下,坐在開滿番紅花的草地上,抱着帕格諾特安靜地享受這溫柔的暮色。晚風悄悄勾起他雪白而柔軟的長發,那雙美麗眼眸中的深藍光輝與大海平分秋色,風吹着亞麻裙擺拂過身邊的野花野草,帕格諾特身上茸茸的卷毛也輕輕晃動。

随風而來的,除了大海的呼嘯,還有一聲聲痛苦而悲傷的哀嚎,裹在風中不甚清晰。米達斯的心不自覺地揪了起來,他皺起眉,抱起小羊循着那道聲音往大海的方向走去,北風神波瑞阿斯長長地嘆息:“那是被縛的泰坦普羅米修斯在懸崖受罰。”

“普羅米修斯?”

米達斯當然聽過普羅米修斯的名字,是他和雅典娜共同創造人類,帶着火種降臨人間。比起衆神之王宙斯,他從小就更崇拜普羅米修斯,但是繼位後,他無法違抗神的旨意為普羅米修斯修建祭壇和神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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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已經不再是弗裏吉亞的國王,不必擔心會禍及子民。如果他有堅固的航船,能夠穿越愛琴海和黑海到達普羅米修斯被鎖的高加索山,是否有機會從格雷芬尖銳的喙下救出普羅米修斯呢?

米達斯憂郁地想,好吧,就算他能再向牝鹿借得那柄月亮神杖,救出了普羅米修斯,然後呢?如果宙斯發怒,誰能承受住天神的怒火?到時候不止是他,連帕帕,還有阿卡狄亞所有的生靈都會遭殃。

“誰能去救救祂呢?偉大的普羅米修斯,可憐的普羅米修斯,祂不該在那麽高那麽冷的地方遭受那種殘忍的折磨……”米達斯忍不住哽咽。

“這是無可違逆之事,人類,你不要傻乎乎地去插手,你承擔不起得罪宙斯的後果。更何況,你如此美麗,如此誘人,如果宙斯的目光停留在你身上,你會經歷難以想象的噩夢。”

北風神只是偶然經過這裏,嚴辭警告了米達斯一番,米達斯也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大的能力,可是那一晚他在山坡上駐足良久,目光一直望着高加索山的方向,帕格諾特若有所思,陪着他吹了好久的風,舔去了他臉頰上濕潤的淚痕。

他們回到木屋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米達斯疲倦地倒在小床上睡覺,連衣服靴子都不脫,帕格諾特拱了拱他,米達斯卻只是嗚嗯兩聲,緊閉着眼睛換了個姿勢抱着它,帕格諾特呼了呼氣,瞬間消失在床褥之中。

與此同時,房間裏一團龐大的黑色陰影慢慢浮現,這陰影并非實體,而是一道飄忽不定的邪惡氣息,窗邊的綠色繡球瞬間耷拉腦袋,蔫了下去。

過了一陣,黑影才緩緩凝出人形的雙臂和恐怖的獸蹄,頭上的犄角泛起暗沉的金光,祂站在木屋裏,需要稍稍低頭,犄角才不會頂住屋頂,獸蹄行走的聲音非常輕,靠近時卻逼得人喘不過氣。不過,米達斯正睡得沉。

黑影似乎是無奈地嘆了一聲,竟然蹲下來,幫他解開短靴上系得很緊的帶子,黑霧般的手臂握住米達斯纖細的小腿,輕輕地将短靴脫下來,放在床角,随後那黑影凝滞了一會兒,像是嬰兒般的好奇,又像是故意使壞地在米達斯的腳心撓了撓。

“嗚……嗯!”

米達斯磨蹭雙腿,哭過好久的眼睛還泛着紅,黑霧沉沉地壓上去,帶着倒刺的長舌溫柔地舔過他的眼皮,舌尖勾勒出那雙美麗藍眸的輪廓。

米達斯的睡顏也非常美麗,他的睫毛很長,乖乖地撲在泛紅的眼窩上,那團黑霧将那雪白的長睫舔濕時,睡夢中的人便會發出難受卻好聽的聲音。他的唇舌是如此溫暖,臉頰是如此柔軟,把他抱在懷裏親熱,是養傷的牧神夜裏唯一愛做的事情。

這是祂第一次知道溫存的美好。

祂在阿卡狄亞已經獨自生活很多年了,有多少年,早就記不清楚了。從創世之初,祂就一直生活在這裏,目睹着陸海變遷,聽寧芙傳來泰坦被奧林匹斯山衆神囚禁在雅典地下的消息,人類誕生已經是很久很久之後的事情了,也許那時祂還在阿卡狄亞雪山深處長眠。

原來人類是這麽溫柔的孩子,早知道就賜些禮物給他們了。衆神借潘多拉給人間帶去的災難,祂也不該袖手旁觀。

“對不起。”

不擅與人交際的牧神在清晨對着熟睡的愛人低聲道歉。祂的聲音如同遠古傳來的松濤聲,裹挾着令星辰倒轉、海洋逆流的力量,阿卡狄亞的孩子們瞬間從迷夢中清醒,松鼠跳上樹梢,狐貍躍出山谷,狼群朝着天邊快要消失的圓月俯首嗥鳴,寧芙們紛紛從各自的居所中飄出來,淚流滿面地聚在一起。

“是牧神大人。”

“我聽見了主人的聲音。”

“主人已經多久沒有說過話了?自從在雪山修建起迷宮,祂就只是獨自沉睡在雪山中,用神力守護整座山林,卻再也不與我們交流了,我還以為主人再也不會說話了呢!”水寧芙哭得眼淚嘩嘩的,小溪的水位瞬間漲了不少。

“主人醒了,這下我們不用再擔憂冬天會遭到邪神的侵襲了!”巴拉諾斯高興地拍起手來。

“可是主人在哪裏呢?在哪裏呢?”

“……”

米達斯被森林裏的陣陣喧鬧吵醒了,雖然他并沒有睡多久,之前的疲憊和困意卻已經全部消失。他睜開眼睛,發現天都沒完全亮,小羊還在他懷裏睡得正熟,不過不知道什麽時候蹭到他胸口,正無意識地吮着他的乳。

米達斯瞬間臉紅得滴血,他的肩針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所以衣服完全是散開的,小羊還沒斷奶,估計是只喝血還不夠,可是他并沒有乳可以喂它。

米達斯再寵愛它,此時也只能紅着臉往後退,找到肩針把衣服穿好,他閉着眼不想去看自己的身體,又羞又惱地坐在床上生了好一會兒悶氣,最後戳了戳帕格諾特無辜的臉,穿上靴子下床。

他走了兩步,忽然想不起自己回來時到底脫沒脫靴子睡覺了。好像并沒有,可是醒來時靴子正好好地擺放在床腳。也許是記岔了。

米達斯搖了搖頭,打開門走出院子,問路過的松鼠森林裏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已經把自己當做了森林的一份子,沒理由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他被蒙在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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