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睡神與死神兄弟
睡神與死神兄弟
他們的院子剛剛松過土,可是米達斯還沒想好要種什麽進去。聖柏樹的種子先種在了陶罐了,米達斯精心呵護着,太陽出來了就搬到院子裏吸收日光,夜晚就放在房間裏,怕路過的松鼠和螞蟻把種子搬走。
他想起他在另一片山坡上種的橄榄和麥子,這麽多天過去了,不知道有沒有發芽長大。
米達斯背上農具,抱着小羊循着記憶往最初來到這裏暫居的地方走去,路上還是那些灌木叢和高大的松柏,他摘了顆漿果喂給小羊吃,看着它慢悠悠地咀嚼,他的心也似乎像那甜蜜的漿果,一點點地融化了。
阿卡狄亞森林氣候宜人,只是前幾天因為赫拉克勒斯的緣故下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他曾松過的土變得亂糟糟的,大雨沖刷的痕跡十分明顯,他甚至認不出來哪一片栽種着他的麥子,直到他趴在地上,在肥沃的土壤中找到了一點嫩綠的新芽。
“帕帕!不可以踩!這是我們的麥子!以後拿來煮粥和做面包的!”
米達斯還沒來得及開心,就急忙從帕格諾特的蹄下搶救脆弱的麥苗,帕格諾特擡頭望向他,發現他美麗的藍眼睛正流露出驚懼的神色,它想,原來米達斯也不例外。
帕格諾特郁悶地收回前蹄,走到一旁的橄榄樹下,有氣無力地趴睡在地上,閉着眼似乎在休息。米達斯還保持着護苗的姿勢,眼眶卻倏然紅了,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帕帕感到難過,難道是因為他不讓它吃麥苗嗎?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播種下去,等着明年夏天收獲呢。
阿爾忒彌斯大人留下的食物,也只是勉強夠他們過冬而已,以後他們想要不餓肚子,還是得種莊稼和狩獵才行啊。他還想着什麽時候去一趟城鎮,把他的那件金絲白袍賣了,買頭小牛犢或者小雞小鴨回來養呢。
“帕帕,你在生我的氣嗎?”
米達斯站起來,走過去蹲在小羊身邊,溫溫柔柔地和他說話,輕輕地撫摸它的背脊。
“如果你真的想吃的話……可以吃一兩根,但是不能吃太多了,否則我們明年就沒吃的了。”
“帕帕是只聰明的小羊呀,應該知道我們吃的食物需要長大半年才能成熟的吧?吃掉了麥苗,明年就不會有麥子,也不會有麥粥和麥粉,也就不會有美味的面包了。”
“帕帕不是很喜歡吃我做的面包嗎?”
米達斯說着說着,不知道怎麽忽然覺得十分鼻酸,眼淚瞬間在眼眶中蓄起,溫熱的淚珠可憐地打着轉,順着長睫滾落在帕格諾特頭頂的絨毛裏,把那一塊弄得濕漉漉的。
帕格諾特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攀住他的胳膊,一邊蹭他一邊舔他臉上的淚痕,短尾巴不停撲打他的膝蓋,米達斯覺得自己好狼狽,可是他并不怕在小羊面前出醜,他只怕小羊真的不理他,然後遁入森林讓他再也尋找不到。
Advertisement
他輕聲嗚咽着,抱着小羊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請原諒我。”
其實他什麽錯也沒有。
帕格諾特自責極了,恨不得現在變回神體跟他解釋,卻又怕吓着他,讓他哭得更厲害。
“親愛的農人啊,為何在此哭泣?是阿卡狄亞的神明不曾給你的種子降下甘霖,還是可惡的老鼠偷走了明年的糧食?”
農神德墨忒爾感應到麥苗的酸澀,從天空中走來,來到這片祂未曾踏足的土地。
聽說牧神已經蘇醒,卻沒有足夠的神力修補阿卡狄亞的屏障嗎?
為何聲稱從不接受人類祭品的牧神領地裏會有這樣一個美麗又可憐的人類少年?哦,這張臉祂見過,在弗裏吉亞的王宮裏,如今這雪白的長發沾染着泥土的香氣,濕潤的藍眸比鑲嵌在神柱上的藍色飛鳥還要令神心碎,德墨忒爾朝米達斯伸出手去,目光中飽含悲憫。
“德墨忒爾大人?”米達斯連忙用小羊的卷毛擦擦眼淚,單膝跪地恭迎神的降臨。
“親愛的米達斯國王,你遇到了什麽麻煩麽?請告訴我,我會為你解除苦難。”
德墨忒爾是待他最親切的一位神明,只有祂不會因為他的弱小而輕視他,每年弗裏吉亞農業播種的時候,德墨忒爾便會降臨神廟,施法讓土地變得和往年一樣肥沃,收獲的時候,還贈予他們吃不完的糧食。
以前見面時,德墨忒爾穿着姜黃色的曳地神袍,頭戴麥穗編織而成的環形冠冕,尊貴而神聖,米達斯則穿着繁複厚重的祭袍,頭頂的金色荊棘王冠象征着弗裏吉亞無上的權力與財富。
那時米達斯以國王的身份請求神的恩賜,如今米達斯只是一個普通的農人,穿着亞麻長裙,長發披散着,短靴沾滿了泥,可是他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堅定而有光澤,像一株重新煥發生機的可愛麥苗。
赫墨忒爾比以往更喜愛他:“聽聞你曾向酒神祈求財富,我可以給你用之不竭的金山,不必受點金術的束縛,如果你願意,我馬上就帶你離開這裏。”
“赫墨忒爾大人,感謝您的好意。我沒有遇到麻煩,只是和我的小羊發生了一點不愉快的事情。”米達斯抱着帕格諾特,這時赫墨忒爾才注意到他懷裏的黑色羊羔,祂不禁驚嘆起來,“多麽可愛的小家夥。”然而當祂想要伸手把帕格諾特抱進懷裏,賜予它神的恩澤時,帕格諾特卻緊緊地埋進米達斯的懷裏,用後腦勺對着祂,簡直是十分的沒禮貌。
米達斯有些難為情,又有點隐秘的高興:“對不起赫墨忒爾大人,它還小,還很怕生。”
“不應該啊,我還沒遇到過不喜歡我的小羊。”赫墨忒爾不信邪,抓住小羊的兩只前蹄想抱它時,帕格諾特卻突然扭頭,那雙金色的羊瞳對上赫墨忒爾慈愛的目光,赫墨忒爾竟然被吓了一跳,瞬間松開手,手中反射性地幻化出鐮刀。
米達斯茫然地盯着祂:“赫墨忒爾大人,怎麽了?”
“……沒什麽。我還有點事,先走了。”赫墨忒爾臨走時,還不忘将這片土地變得更加肥沃,米達斯眼看着土壤的顏色由黃色變為黑色,土壤裏病怏怏的麥苗生機勃勃地拱開土塊,直立起來,一簇簇翠綠的麥芒在陽光下折射出健康的光。
米達斯高興得不知道說什麽好,默默為赫墨忒爾禱告後就回去挑水澆灌這些長勢極好的麥苗,這裏離溪流有很長一段距離,米達斯抱着陶罐來來回回地跑,小羊就跟在他身邊蹦蹦跳跳地玩鬧,等澆完那片地,就回屋去吃午飯,小羊喜歡喝漿果汁,米達斯就吃些蔬果拼盤。
雖然米達斯一路上都和小羊有說有笑的,沒有抱怨過累,但休息的時候米達斯蜷縮在浴桶裏,竟然就這樣睡了過去。他的胳膊好酸,腿也擡不起來,睡神修普諾斯和死神塔納托斯兄弟倆一同來到他的窗前,想要看一眼傳聞中那個被酒神耍得團團轉的美麗笨蛋,卻被一個巨大的羊角圖騰遮住了視線。
圖騰背後,似乎是一團游離不定的黑影。
“什麽啊?這不是什麽也看不清嗎?”銀發的少年塔納托斯手持寶劍,試圖從圖騰的縫隙中窺見那人美麗的容顏。
“我說我們為什麽非要到別人的浴室窗外偷看啊?哥哥——”
睡神修普諾斯不覺得一個睡着的人能有多好看,更不想和孿生哥哥一起偷看別人沐浴,只是祂游歷世界各地,卻從來進入過阿卡狄亞森林的地界,聽說阿卡狄亞的小綿羊一睡能睡大半年,祂不相信,所以想親眼來瞧一瞧。
修普諾斯看着哥哥驚呆的神情,心想有什麽好驚呆的,不就是個人類嗎,祂扭頭不耐煩地往裏面一看,若隐若現的金色圖騰背後,長着犄角的龐大邪神正斜坐在矮小的木桶邊,黑霧般的手臂攏住美少年雪白的肩,雙唇只隔了一寸不到,正向那沉睡的美少年渡去溫和而強大的神力,片刻後,祂意猶未盡地舔舐了一番美少年粉嫩的唇瓣,微微擡頭時那閃耀着金芒的野獸目光直直地刺向死神塔納托斯,修普諾斯聽見哥哥發出一聲慘叫,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哥哥抓進了混沌之霧,倉促逃回了冥府。
“那是……什麽?”修普諾斯瑟瑟發抖地問。
“我的眼睛好像壞了。”死神塔納托斯深黑色的血從手指的縫隙中淌出來,修普諾斯扭頭一看,瞬間顧不上害怕了,急忙抓住哥哥的肩膀要看傷口。
“去找母親吧,讓祂為我們報仇!”
“這點小事,用不着去打擾母親。”塔納托斯直到現在還不敢回憶那個邪神的眼睛,他本能地想要忘記那道會讓他恐懼到發瘋的目光,修普諾斯沒有被祂直視,所以不清楚那是多麽可怕的存在。
“難道我們就要這麽忍下來嗎?我不要!”
“當然不是。”塔納托斯想起了自己的好上司,“這麽重要的事,當然要讓哈迪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