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阿卡狄亞之帆

阿卡狄亞之帆

回程路上,米達斯碰見了樹寧芙得律阿德斯,她親切地與米達斯寒暄,深綠的眼眸中閃爍着溫暖的光暈。

談話間,她告訴米達斯,阿卡狄亞的麋鹿信使在山谷裏摔了跤,無法幫阿卡狄亞的小動物們往外傳信。如今已經開春,冰面也已經解封,如果米達斯願意外出一趟,幫小動物們送送信,阿卡狄亞的神只會永遠保佑弗裏吉亞。

米達斯挽着帕格諾特的手,擡頭望他一眼,好像在征求他的意見。但帕格諾特好像并不在意,若無其事地看着不遠處的樹,米達斯只好接過得律阿德斯手中的“信件”。

這些信件很簡單,有的是一片踩上爪印的樹葉,有的是一塊琢磨得很漂亮的鵝卵石,還有的只是一朵枯萎的花……上面閃爍着米達斯看不懂的符文,那是小動物們之間特殊的語言。

“我會盡力把它們都送達的。”米達斯堅定地看着得律阿德斯,“可是它們分別要送去什麽地方呢?我腳程慢,可能需要很久才能送到。”

“牧神大人有辦法的。”得律阿德斯彎起眼眸溫柔地笑,“不是嗎?”

“天……”

米達斯被攬着腰,金光一閃,便一下子被帶到曲折蜿蜒的海岸。海風腥鹹,吹拂着耳邊柔軟的長發,遠方傳來雄渾的號角聲,混合着白鷗清越的啼鳴,霧蒙蒙的夜色被一道刺眼的金色光芒破開,米達斯忍不住往帕格諾特懷裏埋了埋頭,帕格諾特摸了摸他冰涼的發尾,低頭吻了吻他白皙的前額。

“這就是人類也能安穩乘坐的阿卡狄亞之帆。”得律阿德斯告訴他,“乘着它,無論去往多麽遙遠的地方,只要經過一個短暫的夜晚就能抵達。”

米達斯紅着額頭擡眼望去,朦胧的夜霧中似乎有個巨大的海怪停泊在海灣,那海怪支着高高的帆,周身是硬得發亮的漆黑的甲片,船頭則挂着一對巨大的角,黑色的,巨大的羊角。

米達斯的心裏突然一陣抽痛,他猛地扭過頭看帕格諾特發間泛着金色細光的黑色羊角,完好的那只角已經長得很大,很漂亮,他有時候會趁帕格諾特熟睡的時候摸摸,他的一只手都已經握不住,可是另一只角依舊保持着小時候的樣子,隐藏在濃密的卷發裏,伸出手也只能摸到粗糙的斷面。

米達斯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他指着船頭那對氣勢不凡的巨角問,語氣很奇怪,很激動,就好像那對角是從他腦袋上割下來的:“那是誰的角?”

得律阿德斯正想回答,帕格諾特卻搶先一步,握住米達斯汗濕的手:“撿的。”

“撿的角。你不知道……嗯,我們有換角期,山羊都有,所以并不珍貴,挂在船頭只是為了好看,不喜歡就取下來。”

得律阿德斯默默地蹲在一旁,冷笑着拔了拔地皮上的一株小草,氣得草寧芙撲出來咬了咬她的指尖。

“換角期?”米達斯狐疑地盯着他頭上的角,“帕帕也有嗎?”

“當然。”帕格諾特臉不紅心不慌地回視他。

米達斯真的信了,他并不傻,只是特別容易相信親近的人,于是他吸了吸鼻子,閃着那雙美麗得無以複加的深藍色眼眸,可憐巴巴地問:“那帕帕換角以後,也會長出那麽大那麽威武的角嗎?”

“嗯……”

“太好了!”米達斯先是高興了一陣,沒等帕格諾特再說話,他又一副猶豫的樣子,牽着帕格諾特的手,毫無意識地用力摩挲,忽然,他擡起頭,鼓起勇氣道,“那換下來的角,能送給我麽?”

得律阿德斯震驚地望了米達斯一眼。牧神之角啊!……且不說牧神已經換過角了,挂在船頭的那對便是,就算真的能再換一次,人類之軀也無法承受那其中磅礴的神力。

那是能讓星辰回轉,海水倒灌,大地崩裂,四時逆流的神物,牧神身上的任何一件東西都能讓山川為之震顫。

人類……終究是這麽貪婪。

算了!貪婪就貪婪吧!只要能留在潘身邊,不要再讓那遠去的孤獨之神的毒霧再次籠罩阿卡狄亞深處的雪山。

“我早就發現了,你很喜歡我的角,米達斯。”帕格諾特壞心地說,一邊說一邊往前走,“但我不會給你的。”

“為什麽?”米達斯努力跟上他的腳步,語氣盡量保持平穩,但帕格諾特瞥他一眼,卻發現他的眼神緊緊的,有種說不出的委屈,“你之前不是還說把角割下來……獻、獻給我都可以嗎?”

他說這話時害臊死了,臉和脖子紅了一大片。他知道自己在和神只對話,卻說神只要給人類獻上禮物,可是他并沒有說錯,因為這是帕格諾特自己說過的話,他只是複述一遍。沒錯,就是這樣。

“你要我的角做什麽?”他這樣追問,帕格諾特還真有點好奇了。

“做……做紀念?”米達斯話音剛落,帕格諾特就捏起他雪白的臉頰,用力地揉,好像很生氣似的,揉得米達斯有些酸痛。

“帕、帕帕!”

“我是死了嗎你紀念我?”

“說什麽呢!帕帕是牧神,和天地同歲的!”米達斯和他大眼瞪小眼,突然脾氣上來了,不肯服軟地瞪視他。他的脾氣很小,戳一戳哄一哄就消散了,是很軟和的性子,發起火來也不會讓人感到畏懼。像只兔子。毛發都是雪白的呢。

帕格諾特從善如流地把他摟進懷裏,溫柔地撫摸他的腦袋和後頸,像是順毛。咬緊的牙關松開了,可是米達斯的眼中卻還籠罩着一層薄薄的霧氣,那霧氣很快消失不見,可是米達斯心中的憂愁卻絲毫不減。

帕帕有賜予人類永生的力量嗎?

這應該是件很麻煩的事吧。要是神明都能輕輕松松地賜予人類永生,那世界不早就亂套了嗎?

對啊。是這樣……沒錯。

所以帕帕雖然說愛他,卻并不為他延長壽命。

人類是有很多的呀,像麥田裏的莊稼一樣,一茬接着一茬的。他再漂亮,也就年輕這麽一會兒,為了他去自找麻煩,多不劃算。

“想什麽呢?這麽認真。”帕格諾特捧起他被揉得泛紅卻依舊僵硬的臉,低頭親昵地蹭了蹭他的鼻尖,“是我錯了。米達斯喜歡我的角,等我換角了就送給你,喜歡巨角,船頭那對也送給你,別生氣了?”

米達斯抿了抿唇,沉默了會兒,忽然轉頭看向那艘大船,阿卡狄亞之帆,海風吹起他額邊的碎發,他忍不住眯了眯眼,像嘆氣那樣笑了一下:“那帕帕要說話算話呀。”

“我什麽時候說話不算話了,剛剛那是逗你玩的。”

米達斯不理他,只是看着海面。海水如此平靜,海浪溫柔地拍打着礁石,然而夜晚深黑的海平面底下隐藏着極其悲傷的暗潮。帕格諾特突然覺得這一刻的米達斯有些陌生,那抹美麗清澈的藍色被黑夜映成了灰藍,他總是溫柔純真的眼眸裏雜糅了一些其它的情緒,那是神只看不懂的,獨屬于人類的情緒。

“米達斯。”帕格諾特握住他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有些心慌,他的心口沒有心髒,可是他覺得心慌。

然而米達斯只是詫異地回頭,喉嚨裏發出一聲軟軟的,悶悶的嗯聲,尾音微微上揚,表示疑惑的心情。他那美麗的細眉輕輕蹙起,很快又舒展開來:“帕帕,你真可愛。”

得律阿德斯忍不住咳嗽起來。

這時候米達斯忽然想起正事似的,嗔怪地瞅了帕格諾特一眼,松開和帕格諾特牽在一起的手,跑到得律阿德斯面前去,問具體的地點和收信的人。得律阿德斯賜予他一把弓,據說是由阿卡狄亞生命之樹的第一根枝桠制成的,弓弦是由鹿腱固定的永生草的蔓。

帕格諾特垂眸,略有些發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是錯覺嗎?米達斯好像有些生氣。可是米達斯剛剛才誇他很可愛,他很少這樣說,好像可愛是獨屬于小羊和幼年帕格諾特的。

想到這裏,帕格諾特忍不住有些得意,但很快他又意識到這份得意的心情不合時宜。他想,米達斯現在還是人類,人類的心是很難懂的,等他轉化成他的伴生神之後,或許就不會露出那樣憂郁的神情了吧。

他轉過身,走到米達斯身邊,親密而慵懶地将下巴擱在米達斯肩上,并不在乎得律阿德斯的目光。他毛茸茸的羊耳朵蹭着米達斯的側臉,用斷角的那一邊挨着米達斯,頭頂的羊角便不會頂着他。

米達斯側過臉,溫柔地吻了吻他的耳朵。這更讓帕格諾特堅定了米達斯特別愛他的想法。不會出差錯的。這一路一定能讓米達斯開心起來。

“第一封信是松鼠先生的,一顆沉甸甸的盛滿松子寫滿祝福的松果,要送往……高加索山,收信人……普羅米修斯?”

米達斯睜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樹寧芙,得律阿德斯朝他投來贊許而期待的眼神,溫柔地鼓勵他:“或許普羅米修斯一直在等待這顆松果呢。”

“牧神大人也會陪着你前去的,親愛的米達斯,牧神保佑,願你此去平安順利。不用擔心菜園、羊群和麥地,我們會幫你打理。”

感謝小天使的等待!菜咕咕又回來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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