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暗潮洶湧

暗潮洶湧

兩輛豪華的馬車行駛在路上,林玉弗在轎子裏坐不住,不停地掀開簾子看着外面的世界。視線掠過一個小販時綻放出驚人的光芒:“停下!快停下!”

轎夫急忙落轎,一個嬌小的女子走到嬌子前,身體微屈,腰身彎的極低。

林玉弗被新鮮事物所吸引,情急之下并未搭上女子的胳膊下轎,跳下轎子後揚長而去。

“哎,姑娘,要字還是畫,我都能給你做出來!”一個滿手糖漬的老爺子笑眯眯的朝她說道,手下不停,不一會就畫了一個虎頭出來,在陽光下散發着細碎的光芒,好看極了。

林玉弗想了想,“寫個琮字吧。”

“好嘞,您瞧好喽!”大爺高笑一聲,将手裏的糖塊捏成不同的形狀,拉成柱狀之後在一根根拉成絲狀,手下翻雲覆雨一般忙碌,不一會一個“琮”字就寫了出來。

林玉弗小心翼翼的結過,瞧見糖上散發的白霧,嘟起嘴吹了吹,滿意的笑了。

轎子旁的宮女趕到她身邊,見她手中拿着的東西後皺眉:“小姐,這東西不幹淨,回去之後有比這個好的多了去了。”

宮女是提前跟着陰行到南山寺伺候她的,打小就在皇宮裏,雖然是個丫鬟但是相較宮外的人生活也是上上等,自然瞧不上民間的小玩意。

林玉弗有些不爽,“你要是嫌棄這個就離我遠一點,免得我一不小心沾到你的裙子上。”

宮女臉色瞬間煞白,低下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上了馬車直接撲通一聲跪倒在她腳邊,哭求道:“公主息怒,奴婢一時失言,還望公主恕罪。”

林玉弗嘴裏含着剛才大爺多送的一塊糖,手裏還舉着那個糖字,漫不經心的撇了地上的人一眼。她心裏明鏡似的,宮裏的人向來眼高手低阿谀奉承,大多是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她離宮多年又沒有母妃庇護,在那些主子眼裏就是一顆人人可欺的小草,低賤如泥。

“起來吧,你也不是宮裏的新人了吧,知道禍從口出的意思嗎?”她捋了捋碎發,“往後不論你還在不在我身邊,但只要在一天就要把謹言慎行這幾個字刻在腦子裏,明白嗎?”

“奴婢明白,謝公主。”她急忙磕頭謝恩。

林玉弗被她吵得煩躁,索性撩開簾子看着街道邊的行人,身心是從未有過的舒暢。她手中緊緊攥着糖字的木棍,思緒漸漸飛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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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她五歲之時的記憶,皇宮裏的孩子到了年級都要去元書房被太傅教導,那一年的書房擠進來一個特殊的孩子,她依稀記得那人名叫柳宿,字玉琮。

皇宮裏的孩子都有着天然的優越感,對這樣一個不速之客都抱有取樂的心思。

柳宿是安靜的,她從未見他生氣,無論別人怎麽調侃奚落,他的臉上總是挂着淡然的笑,有時候她覺得柳宿更像一個神,因為神包容衆生,而柳宿包容他們。

他們欺負柳宿的事情瞞不過太傅,很快皇帝就知道了這件事,那是年幼的林玉弗第一次見到父皇發威,整個書房的宮女太監都被趕出了宮,只要欺負過他的皇子公主都受到了不輕的處罰。

大殿內,林玉弗站在角落裏,看着她的兄弟姐妹哭的喘不上氣,心裏除了震驚還有對柳宿的懼怕。他什麽都沒做就讓所有傷害過他的人受到了懲罰,他還是那樣安靜的站在大殿中央,臉上依舊淡然無畏,眼神像一個飽經世事的人才能有的幽暗。

柳宿對誰都是一個表情,對她卻很不一樣。

興許是受到母妃的影響,林玉弗養成了與世無争的性格,對誰都報以适度的信任,這令她在宮裏不至于被人欺淩排擠,反而人緣很好。

這個世界上除了幼年的她,怕是沒有第二個人見過柳宿躲在禦膳房偷吃的樣子,命運如此弄人。少年雖老成但是心仍熱忱,從那天開始,她就喜歡跟在他身後,他騎馬她就看他騎馬,他讀書她就跟着讀,最後倒是讓她得到了一個才女的名聲。

在南山寺的時日裏,每每看到大殿內供奉的護國将軍靈位,她總會不受控制的想起這位童年玩伴。

護國将軍年少一戰成名,先後為國征戰二十載未歸,最後回來的只有一捧黃土和一個尚年幼的遺孤。

柳宿就是帶着那樣悲痛的記憶走進了她的世界。

她端詳着手上的小玩意,想起從前他們偷偷溜出宮,總是會在街邊買一個糖人。這麽多年過去了,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這個故人。

——

嘉福公主被陰行高僧親自迎回宮中,高臺之上,皇帝與皇後站在一起,身後站着一衆嫔妃和皇家子女。當她的身影出現在衆人眼中時,臺上叽叽喳喳喧嘩起來,都在讨論着這個備受皇恩的公主殿下。

林玉弗換上了厚重的朝服,頭上帶着公主的發冠,一步步走向高臺之上,俯身跪地。

“參見父皇母後,願固黃母後洪福齊天。”叩首三拜後她被一雙寬厚的手扶了起來。

□□最高權力的人站在她面前,這個人是她的父皇。多年思念此刻都化作眼淚,無數的委屈和日日夜夜此刻都變得十分遙遠。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皇帝輕拍着她的手安慰,對着衆人說:“嘉福公主回宮,朕特賜公主府,周車勞頓,三日之內,誰都不許打擾嘉福公主。”

衆人面上表情不一,低着頭應下。

看似聲勢浩大的迎接很快就結束了,林玉弗此刻坐在回公主府的馬車上,神色複雜。

若說回到宮中最叫她揪心的便是當年母妃去世一事。她離宮前母妃聖寵在握,身強體壯,除非生了大病,否則不可能無緣無故驟然離世。那時她遠在千裏之外不能為母妃喊冤,如今她回來了,關于當年的真相和母妃的真正死因她一定會查的水落石出,定不會讓逝者含冤。

正想着,馬車外傳來聲響,她撩起簾子問:“怎麽了?”

宮人站在馬車窗外,憤懑的說道:“公主今日回宮人盡皆知,如今竟然有人公然在路上堵您的轎辇,實在是欺人太甚。”

這是小事,林玉弗垂眸,她剛剛回宮實在不宜生事,她這麽大陣仗回宮難免叫人眼紅,一時的排擠只會多不會少。

她淡淡的說:“看看是誰,能讓就讓了。”

“”公主!”那宮人急的喊道,“公主這般忍讓知會讓他們變本加厲,日後公主如何讓立足?”

林玉弗被宮人三番五次嗆聲,神色冷了下來,“那你上去和他争吵一番,之後就脫離公主府,也算為你自己出了這口氣。”

見她态度冷硬,宮人氣勢頓時萎靡下去,低着頭不敢說話。

她這般惺惺作态林玉弗只覺得好笑,她剛回宮,身邊哪裏有忠心的仆人,不過是想給自己掙一個臉面罷了,卻要她這個主子出頭。說到底,人無論到了那裏都是貪心不足蛇吞象,争名逐利。

鞭子破空的聲音炸在耳邊,少女驕縱的謾罵聲響起,“什麽嘉福公主,無非就是皇上看她可憐給點甜頭,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

這話說的屬實難聽,林玉弗冷了臉。她不願生事不代表可以讓人踩到頭上随意欺辱。

“外頭是誰?”她開口問。

宮人小聲附在她耳邊回話:“公主,是李丞相家的嫡女,京城裏是出了名的驕縱,我們該怎麽辦?”林玉弗剛立威,宮人乖覺的站在一邊不敢有什麽動作。

林玉弗由宮人扶着施施然走下轎子,濃密睫毛下一雙眼睛嚴肅淩厲。“嘉福剛剛回宮不認識人,敢問姑娘是何人?”

六月初時,李丞相上書請求皇上賜婚,李家嫡女李長煙賜婚給大皇子為正妻,等到二人成年後完婚。李長煙性格驕縱不羁,賜婚後愈發膽大,經常當街羞辱京城貴女,衆人皆敢怒不敢言。嘉福公主一朝回宮,排面和樣貌将她一下子比了下去,她怎麽能忍得下這口氣。

“嘉福公主年紀尚小,等到我嫁給你大哥,你就要喚我一聲大嫂。”她心中很是得意,飛天發髻張揚美豔,“今日你我相遇,論輩分應該是你嘉福的馬車讓我。”

路邊的街販叫賣聲停了下來,行人都斂聲閉氣立在不遠處,皇家人之間針鋒相對往日只存在于私下間,如此明目張膽的羞辱刁難前所未有。不少人暗自為嘉福公主惋惜,離宮多年不清楚京城風雲,如今得罪了李家嫡女,往後的日子總不會好過。

林玉弗板起臉,冷着聲道:“往後姑娘嫁入皇室嘉福自當敬重,但是此時我身負父皇诏令,若是讓了你,父皇那裏嘉福可不好交差。”

李長煙臉色微變,她知道林玉弗的意思。

皇上剛才下旨誰都不許打擾嘉福公主休整,現在當街和她鬧起來,吃虧的是她。

李長煙看着林玉弗姣好的臉咬碎了一口銀牙,即便心中再不忿此刻都不能發作。她皮笑肉不笑的說:“妹妹回宮辛苦,我讓讓也是應該的。”

“多謝。”林玉弗淡然回了轎中。

華美的轎子重新啓程,印有李家标識的轎子被擠到一邊,乍一看竟然比公主府的遜色許多。衆人面上不顯心裏暗自叫爽,終于有人能壓李長煙一頭,往後京城內再也不是一家獨大的場面。

公主府的轎子走遠後,李家奴婢怯生生的說:“小姐,我們該走了,老爺夫人還在等您。”

李長煙心裏憋着氣,“用你教育我。本小姐不知道嗎?”她一巴掌打在婢女臉上,清脆的聲音在街邊回響。婢女敢怒不敢言,哭着跪在地上。

“我們走。”她惡狠狠地看着公主府的方向,表情詭異。

林玉弗下轎,仔細端詳着高大奢侈的門楣,心中感慨萬千。

這裏是她今後的家,沒有父皇,沒有母妃,亦沒有親近的兄弟姐妹,她雖然回到宮中,但是仍舊是一個人。

她剛踏上公主府的門檻,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味,不由發問:“香味從何而來?”

公主府內有一位老管家,此時他走出來到她面前,笑着替她介紹:“公主,這府上的木頭都是用上好的沉香制成,府內栽種了無數珍惜花草,二者相稱,香味由此而生。”

林玉弗一路看下來,愈發心驚。這座公主府已經大大超出了一個公主可以居住的等級,這才看了外間便已經奢侈至此,內間相必只會更加奢靡。

她以前一直以為,只要韬光養晦便可獨善其身。如今驟然得到無上殊榮,她有些不知所措。

林玉弗屏退衆人,獨自坐在房內。

果真如她所料,這裏随處可見的夜明珠,上好的古玩奇畫,随便拿一件出去都是價值連城。

她心中一晃,忍不住思索,父皇費盡心思讓她回宮到底意欲何為?

林玉弗想起路邊買的糖字,心中遺憾。回宮要更換朝服入宮面聖,慌亂中不知被她丢到何處去了,苦了她攥了一路手掌酸痛,還以為可以親手交給柳宿以示思念,如今卻連他的人都不知在何處。

今日面聖之時她暗自尋找着熟悉的面孔,除了從前在書房上學的兄弟姐妹外,她并未見到柳宿。也許是天氣炎熱所以向皇上告了假?還是已經忘了她不想見她?

“來人。”

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陌生的婢女走進來規規矩矩的行禮問安,“奴婢緣兒,公主有何吩咐?”

緣兒的穿着不像尋常婢女樸素,頭上帶了一只珍珠步搖,雖不及貴人頭上華麗,已是最夠彰顯身份。她應該就是內務府派給她的貼身婢女。

林玉弗吩咐道:“柳将軍之子柳宿可還在京城?”

緣兒低眉順眼,“回禀公主,小将軍在一年前就向皇上請命參軍,如今在當年老将軍的駐地當差。”

柳宿去了軍營,雖然回宮之前早有心理準備,驟然一聽還是唏噓不已。

柳家滿門忠烈,從柳宿祖父開始便為了皇圖霸業征戰四方,誰能想到英勇善戰的柳大将軍會中了敵軍奸計,被困死在了域嶺關。如今柳家只剩下柳宿一根獨苗,竟然也步了長輩的後塵。

林玉弗心中酸澀,垂眸說:“知道了,你下去吧。”

“公主可要奴婢準備什麽?”緣兒問。

林玉弗仔細看了看屋子,突然說道:“你去找幾個人,将這屋子裏能收的東西都收起來,只留下幾樣即可。”

皇宮內出來的大宮女顯然要穩重許多,緣兒只是遲疑了一瞬便點頭應是,去吩咐人辦了。對此林玉弗終于松了口氣,總算有一個讓人省心的随侍。

公主剛回宮沒有太多繁瑣之事,清閑下來後林玉弗的性子有些按捺不住了,總想着要出去好好游玩一番,好将過去幾年的克制全都補回來。

“公主,我們真的要去這裏嗎?”緣兒在一旁糾結着小臉勸說,極力想要阻止她出格的行為。

林玉弗最後一次确定自己身上的裝扮沒有問題後,不理會自己婢女擔憂的表情,直接走進了京城最大的酒樓——清風樓。

她回京之後一直聽人談論清風樓,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今日她一身公子哥的打扮,一定要闖一闖這座酒樓,看看是否真像外人所說的那般好。

說是酒樓,裏面暗地裏的産業不計其數,就像林玉弗前腳剛踏進去,後腳就有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跟在身後,不停地向她介紹酒樓裏最玄機的地方。她說話時臉上的粉不停地飛揚,林玉弗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詫異的挑眉。

“你是說能給我安排花魁?”

“小公子是道上的?”那婦人激動地拉着她的手,邊走邊說,“公子您就放一百個心,只要錢到位,這京城裏最好的花魁我立馬給您送過來,您看如何?”

林玉弗突然來了興致,手裏扇子一刷的一聲合上,扇柄敲着手心,“哦,那就勞煩您将最好的花魁送到我房間裏,錢嘛……”她話鋒一轉,“等我驗過貨之後自然會給你。”

她倒要看看這座酒樓到底藏着什麽把戲,地理位置四通八達,人員密集複雜,酒樓背後老板一定是個深藏不露的人。

雅間內,林玉弗惬意的品嘗着上好茶水,一邊用眼睛盯着門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緣兒見狀,心中一驚,莫不是嘉福公主常年住在寺廟,沒見過成年男子,當真變了口味好女色了起來?

“公主,我們真的要點花魁嗎?”她一臉為難,“要是被發現了是公主您,怕是對您名聲不好。”

林玉弗正在興頭上,倪了一眼她,“緣兒啊,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會知道此事,若是有一天這件事情突然傳了出去……”她眼中意味不明。

緣兒冰雪聰明,明白了她的意思後急忙上前跪下,一臉坦誠,“公主,奴婢從被賜給您的時候便是您的人,絕無二心。”

林玉弗本意也是想要試探一下,一看她這麽大反應心裏有些複雜。要讓她相信緣兒的忠心沒有這麽簡單,現下她剛回宮就已經有人按捺不住,怕是以後會有更多明争暗鬥等着她,要是身邊人都不可靠,半夜睡着被人一刀了結了性命都沒處喊冤。

“我明白你的心意,起來吧,別叫外人看出了端倪。”她想到什麽,“還有,叫我公子。”

“是,奴婢明白。”

林玉弗坐的雅間位于酒樓二層中間的位置,剛好可以将整個酒樓盡收眼底。她看到有一些熟悉的官員坐在一起,還有公子哥門成群結隊的喝酒作樂,幾乎沒有幾個女人在裏面。看來這座酒樓已經變成一些王公貴族的集散地。

不一會,酒樓門口突然喧嘩起來,一個長相兇悍的男人被人一腳踹了進來,捂着胸口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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