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瘋孟娘敗逐負心郎(三)

瘋孟娘敗逐負心郎(三)

孟芮解掉于近戰無益的鎖鏈,反握住左右雙鈎,大喝一聲、箭步上前,向着沈鐵狠勁紮去,沈鐵當即擡起剔骨刀抵擋。但那剔骨刀哪裏扛得住兵刃之利?每次相斫,刀身便節節斷裂,很快便只剩下一個手柄。

沈鐵幹脆扔掉手柄,雙手架住了孟芮的兩條胳膊。

他身強體壯,光看身形,足有兩個孟芮。他将一只牛眼瞪得銅鈴般大小:“你是找死!”

孟芮被壓住了勢頭,便想後退回手,但沈鐵咬死不松手。于是她借力起跳,左腳踩上他的膝蓋,右腳狠狠朝他的裆部踢去。沈鐵大駭,急忙後退避開。孟芮又一氣呵成地使出套招,一刺一勾,鋒利的鈎刃在沈鐵腰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傷口。

他二話不說,解下上衣撕作兩半,緊緊纏在腰間止血。

一擊得手,孟芮趁機将目光投向了一旁觀戰的姊妹倆。這二人顯然來者不善,她一直在分心提防。

匡靜看懂了她的目光,忙舉起雙手後退半步:“我們是替你阿娘來尋你回家的,與沈鐵無情仇,你們完事,咱們再說。”

“呵,尋我?”孟芮冷笑一聲。恰好沈鐵再次發起進攻,她無暇分心顧及這邊,立刻循聲抵擋回去。

這二人纏鬥多時,又都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因而打得異常慘烈、但卻各有勝負。

趁她們專注打鬥,匡靜再次後退幾步,探究的目光轉向了先前孟芮藏身的半邊土牆。她附耳對爾籁說了句什麽,爾籁點頭後即刻提着柴刀起身,雙手起勢、左手環揮,單立刃朝着二人當頭劈下!

柴刀雖不足一提,然持刀之人揮刀的動作,卻帶着雷霆萬鈞的氣勢與殺意。沈鐵很快判定自己不是爾籁的對手,當機立斷後撤避其鋒芒。

孟芮則仗着雙鈎在手,竟是打算與爾籁硬碰硬,生生接她一刀!但不等她迎上,爾籁便收了勁,左手拿着背到身後,右手一探,從正面攔腰抱住了她。

随着一聲痛呼,孟芮整個人被從地上拔起,後背着地狠摔在了地上。

孟芮明顯被摔暈了,臉上的黑布掉落,緩了好一會兒才以手撐地站了起來。雙鈎都已脫手,她甚至沒顧上去拿,被爾籁撿起拿在手裏掂了掂。

“呸!”孟芮啐了一口唾沫,剛擡起頭來,餘光瞥到土牆那邊,頓時氣急上臉,“你!……你放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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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左臉到耳邊有一塊巨大的傷疤,乍一看像是一只鴿子的形狀,想來便是她綽號“花鴿”的緣由。

匡靜已經從土牆後走了出來,身前推着一只輪車,上頭坐着個被砍去雙臂的中年男子,一頭灰白夾雜的長發和髯須披散,面容憔悴,但又有種怪異的精神氣。

在見到男子的一瞬間,沈鐵語帶驚恐,下意識喊出了一句:“三哥,你還活着?!”

“果然是你……”匡靜指尖撫上男子的頭頂,指尖寒光一閃而過,是一枚細細的銀針,“雲舟。”

“放開他!”孟芮再顧不上沈鐵和爾籁,三步并作兩步向着雲舟跑去,停在他面前幾步開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你們兩個到底是誰?”

她被奪了兵器,此時已然落在下風,不敢貿然動手。

“伏虎——樵夫,”沈鐵旁觀了爾籁出手的全程,早就猜到了她們的身份,“錦蛇。”

雲舟微微擰起眉頭,頗有些不解,孟芮卻臉色大變:“伏虎?!”

匡靜示意爾籁站到自己身後,冷哼一聲:“虧孟定青以為你被雲舟擄走了,沒想到……是你擄走了雲舟。”

始終沉默着的雲舟忽然對沈鐵開口:“四弟……別來無恙啊。”他的聲音十分低緩,說話也很慢,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似乎發聲極為費勁。

沈鐵面色不甚好,冷冷地沒有應聲。

“我猜猜……”匡靜一只手按在雲舟頭頂,一只手搭在他失去了臂膀的肩上,慢慢上滑至他側頸的脈搏處,“沈鐵應當也有一塊鐵牌吧?”她瞟一眼地上的兩塊牌子,“你武功高強,‘第一刺客’的名號不是浪得虛名,能被傷到這地步……發生了什麽?”

雲舟的脈搏跳動明顯加快了,起伏過大的呼吸也彰顯着他無法加以掩飾的憤怒。

“——你的兄弟,一起背叛了你?”匡靜有了猜測,指尖挪了挪位置,“所以孟芮是在幫你報仇?”她搖頭,“你抛妻棄女、置家人于不顧,也配有女兒麽?”

“快放開他!”孟芮愈發怒不可遏,胸口卻忽然一痛,壓不住的氣血上湧,“哇”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來。

匡靜眼中的笑意更盛,甚至多了幾分志在必得:“果然好女兒……那你知道孟定青還有一個要求麽?”

“……吾願就死。”雲舟合眼微笑,沉聲道,“只求娘子允我……殺了這背信棄義的小人!”

“你敢死!”孟芮突然發作起來,不知從哪兒掏出了一柄匕首,向着雲舟飛擲而來。

爾籁立刻扔出一只鐵鈎阻擋,兩樣兵器在半空對撞,發出“叮”一聲脆響。匕首锒铛落地,鈎尖則直直紮進了孟芮面前不足尺的地裏。

孟芮眼底泛了紅,嘴裏不住地重複着:“你敢死……你敢死……”

雲舟怆然,望天感慨:“我雲舟……雖不是正道君子,但也做不出那……抛妻棄子之事哇。當年的事,個中有曲折在……對不住,小芮……我不能說。”

孟芮頓時泣不成聲,伏身在地痛哭起來。

沈鐵趁機對她發難,幾步上前,左臂環抱她肩,右臂從後絞索住了她的脖子。他面目猙獰、咬牙切齒,額角青筋暴起,眼看孟芮無力抵抗,臉被憋成了深紅色。

爾籁頭一個反應過來,然而她距離二人稍遠,根本來不及趕到,只好大喊:“阿姊!”

匡靜立即将指尖夾着的銀針飛出,準準地刺進了沈鐵那只好眼之中。

沈鐵吃痛松開了孟芮,捂着眼睛暈頭轉向地在原地繞了幾圈——他徹徹底底變成了瞎子,只能憑多年來練就的卓越聽力判斷周圍形勢。他隐約聽見一陣疾風落地,不等作出反應,頸間便是一涼。

爾籁重重劈下手中柴刀,連皮帶骨斬下了沈鐵的頭顱,那具高大壯碩的無頭身還往前晃了兩步,而後才“咚”一聲摔倒在地,身側兩尺,靜靜躺着他沾滿鮮血的腦袋。

雲舟的身體微微戰栗,眼眶同樣泛起了按捺不住的淚花:“可瞑目矣……可瞑目矣!”

“阿爺……”孟芮捂着脖子,涕淚橫流地轉過臉來,望向雲舟,低低地喊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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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殺掉皇帝賜給雲舟的二夫人後,孟定青便帶着女兒隐姓埋名,住在山崖石洞中。

她讓女兒随了她的姓,本想借此以示與雲舟一刀兩斷的決心,怎奈她身體愈發壞了,又很容易急躁,有時還會極度不清醒,發起瘋來就抓着孟芮又打又罵,說她父親是個負心漢!将她們母女害到這般田地,将來孟芮長大,一定要記得殺了那負心漢,替她們母女一雪前恥。

因為照看不周,孟芮小時候一直個子很矮,面黃肌瘦的。身體好的時候,孟定青會教她武功,要她勤學苦練,因此大多數時間,母女倆的關系還算親近,遇上孟定青發作,孟芮還會整夜抱着她安慰。

但有一次,孟定青發作時拿石塊在女兒臉上狠砸了一下,之後她的左臉,便留下了那塊鴿子形狀的胎記。

孟芮一直把母親的話銘記在心,雖然沒有見過生身父親,但卻在心裏将他想想成了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鬼怪——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是年紀尚不足十歲的孩子的想象中,最為可怖的存在了。

母女倆在山上靠收集露水、采摘果實、獵殺動物為生,直到孟芮長到十七歲,孟定青多年來的瘋病好了許多,這才帶着她下了趟山。

見到了山下的一切熱鬧,孟芮便再無法安心呆在山上過了無生趣的日子了。她時常趁着孟定青閉關養病偷跑下山去,有次在無意間,聽人說起了“第一刺客”雲舟的事跡。開始她還以為是同名同姓,可回去在孟定青面前一提,孟定青便又控制不住發起瘋來。

好不容易把孟定青哄睡了,孟芮抱着膝蓋坐在山上,孤月為伴,聽着她小聲的質問:“你明明就是抛棄了我們……明明就是個壞人,可為什麽老他們都說,雲舟大俠是難得的好人,義薄雲天……為什麽你救了那麽人,卻偏偏犧牲了我呢?”

失蹤的那天,孟定青剛好閉關。孟芮獨自在山洞裏練功,忽然看見一個戴着面具的男人背着一個殘廢走了進來。

“小芮……”那個殘廢趴在男人身上,小聲叫她,“你是叫雲芮麽?”

不知為什麽,看到那個人的第一眼,孟芮就知道了——他就是雲舟,就是自己的父親。

“我叫孟芮。”

雲舟苦笑一聲,讓背他的人把他放下:“好孩子,讓我看看你。”

孟芮沒有動,眼淚卻奪眶而出:“你怎麽知道……我們在這裏?”

“這是我和青青一同選定的……隐居之所啊……”雲舟靠坐在洞門邊,“夠了、夠了,可瞑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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