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四)
公主威斷殺女兒嬌(四)
應朝皇室每年共有三次祖祭——分別是年初清明節、年中“太/祖祭日宴”、年底“冬至祭天禮”。
其中規模最大的,是清明節在宗廟的祭禮,出席者皆需盛裝,凡治下百姓皆可前去觀禮。
但若論最為用心的,則是五月二十一的“太/祖忌日宴”。不過按照習俗,這是皇帝在內宮設的家宴,除賀家人之外,只會請幾位親近的大臣,旁人是無緣于此的。
清明節前一晚,天上又下起了雨。
在京的王孫公主趕着天亮前到了宮門處集合,而後随着典儀官前去宗廟祭拜。這場祭禮從早到晚足足耗費了一整天的時間,從宗廟到皇宮,一路上都被裝備精良的禁軍把守,甚至還有混在人群中的護衛們,生怕鬧出什麽亂子來。
因茲事體大,姜瑜和韋康都被調去值勤,是以爾籁所住的客堂之中,頭一回守備有些空虛了。
她倒不甚在意,見外頭雨停了,還饒有興致地說也想去宗廟看看。
翠華委婉勸道:“可真沒什麽好看的,哪兒都是人擠着人,有一年綠衫妹子硬是要去,回來連鞋都擠丢了!”
爾籁于是沉默下來,許久才說了句:“那我回去再睡會兒,有些累了。”
說完她回了房中,隔着門聽見翠華松了口氣。
她将門從裏頭闩上,脫去身上華貴的外袍,從櫃底摸出一身粗布的衣褲來,是府裏小厮常穿的,被她偷藏起來,一如當年在春風樓裏,偷藏恩客的衣裳一樣。
換上這一身,她小心地推開後窗,看了看四下無人,便一個翻身跳了出去。
這些日子,她幾乎走遍了祁王府的各個角落,知道府裏各處的防衛兵力。今日護衛和府兵少了多半,一路出來如入無人之境,很快就從北牆順利翻了出來。
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匹馬正停在路邊。
一小厮模樣的人牽着缰繩,見她上前來,只問:“閣下取馬?”
“嗯。”
“請報主上名號。”
爾籁沒猶豫:“賀旸鐘。”
那小厮朝她鞠了一躬,将缰繩塞進她手裏,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爾籁将信将疑地上馬,輕夾馬腹,馬兒便自己跑了起來。她不知要去何處,心裏還有些犯嘀咕,直到那馬兒跑過了另一坊,又拐進了下一坊,這才有些安下心來。
馬兒停在一間極不起眼的小門前,她警惕地上前去推門,那門卻并沒鎖,而只是關着。
城中多數百姓都去宗廟觀禮了,整條街上都沒什麽響動。
她緩步進院,喊了一句:“有人在麽?”
屋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着,房門便被打開了。
“匡二妹妹!”一女子站在門後,脫口便喊。
“仙子?”爾籁着實驚了一跳,“你怎在這裏?你不是……”
伊仙子衣着打扮實在樸素,臉上粉黛未施,瞧着甚至有些苦相了。她一見爾籁,眼淚立刻湧上來,隔着門便朝她跪了下去。
“怎麽回事?”爾籁連忙去扶她,“我聽賀、祁王說,你是遭了強盜出事……”
伊仙子忽地打了個寒顫:“二妹妹……”她擡起淚漣漣的雙眼,“祁王、正是祁王……”
“什麽?”
“要殺我的……正是他!”伊仙子雙手揪住了爾籁的袖口,聲淚俱下地控訴,“當日有人拿着他的書信,說邀我出城,還要我秘密行事,我便誰都沒告訴。可在路上,帶路那人竟忽然起了殺心!……好在我手上還有當初匡姊姊給的一點毒粉防身,這才從那人手下逃了出來……”
“也許……”爾籁方才湧上的重逢之喜已經被沖散了,“也許是旁人……”
“那刺客是一上挑眉的壯漢,我……”伊仙子吞吞吐吐起來,“我當年糊塗,曾想獻身于他,卻被攔了回來,那時曾見過那個上挑眉的壯漢,是以當日出城才一點防範都沒有!”
想起當時險些喪命的情景,伊仙子又哆嗦了一下。
“我被公主的手下救起,刺客眼見不敵,這才離去……”
“興安公主知道是祁王要殺你?”
“嗯,”伊仙子點頭,“公主救我,我自然是……”
“難道賀政沒救過你?”爾籁只略一思忖,臉色便凝重起來,“仙子,你與這些人相處年限長,該是比我更通人情的。”
伊仙子頓時愣住了,想到了什麽似的。
“若她真為你好,知道要殺你的人就在長安城裏,就該把你安置在城外,卻又為何帶你回來?”爾籁搖頭,“賀旸鐘、賀政……都是要利用你達成什麽事。或許不是同一件,可至少都有各自的目的。”
伊仙子并非蠢人,頭先是被吓怕了,多日來又受興安公主的蠱惑,是以從未多想。這會兒聽爾籁理順了前因後果,忽然清醒過來:“那她們要做什麽?”
爾籁尚不清楚:“這兒沒什麽人監視,可保不齊在暗處有人,你不要輕舉妄動。”她用力握了握伊仙子的手,“阿姊走後,在這世上我能說得上話的人……已經不多了。”
“匡姊姊她……”
伊仙子出事的時候,尚不知道繡坊的變故,更不知道匡靜的事。眼見爾籁也不想多說,她便把話頭又揭了過去:“妹妹,興安公主是怎知道你我關系的?”
“知道我身份便不難打聽。”爾籁回憶起興安公主的神情舉動,“她實在厲害。今日也只告知我來此,并未說是為的什麽……可見這些皇室中人,各個都是人精。我們先要想法子打聽清楚她們要什麽,然後才能還擊。”
伊仙子看着她,似乎有些走神。
“怎麽?”爾籁問。
“匡二妹妹……你……變了許多。”
在伊仙子心中,她還是跟在匡靜身邊那個不茍言笑卻能看得出天真純良的小姑娘。
從前她們相處時,爾籁的話很少,多數時候也只會跟匡靜說上幾句,便是伊仙子,于她說閑話的時候也不多,更不必提如今這般,對上這些天皇貴胄們,還得去分析利弊、夾縫求生。
“我總以為,是匡姊姊一人照應你,卻原來是你們彼此照應。”伊仙子眼眶有些濕潤了,“你很像她,愈發像了,匡姊姊若知道,一定會很欣慰……”
她從爾籁的神情和言語之中看出了端倪,也猜到大約出了什麽事。
爾籁聞言低下頭去:“我出來的時間不能太久,平日裏我周邊也有人看着,怕是難相見。仙子……你我現在都寄人籬下,要緊的是保命。”
“我明白的。”
“我對賀旸鐘所知不多,你再說一說她的事,說完我便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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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政是到臨宵禁才回來的,他滿面怒容,似乎是在外頭受了極大的氣,一路上都憋着。
姜瑜等人跟在身後,相互使着眼色,大氣都不敢出。
賀政徑直走到了爾籁住的客堂外,瞧見門上的那盞孤零零的燈籠後,卻忽然放慢了腳步。
“殿下……”姜瑜忍不住上前,“已經不早了,不若明日再……”
賀政卻像沒聽到似的,擡腳就走了進去。
一個丫鬟正在廚房收拾竈臺,抱着煎藥的鍋子出來,瞧見他忙屈膝行禮:“殿下!”
翠華正從爾籁房裏出來:“殿下,這會兒怎麽來了?”見他面色極差,又說,“娘子說今日還是有些不舒服,才将收拾睡下了。”
天邊還有最後一絲光亮,再過片刻,夜幕就徹底降臨了。
賀政冷着臉從她面前走過,一把推開了才關上的房門。
屋裏萦繞着一股淡淡的藥香,和着翠華準備的熏香,聞來令人憑空生出一絲困意。
爾籁裹着被子朝天仰睡着,她睡覺是被子要蓋到脖子,否則會睡不好。
“我知道你醒了。”賀政關上門朝她走去,“你不會睡這麽深、我知道你醒着。”
爾籁不再裝了,雙目睜開,轉過臉來看向了他。她似乎很是平靜,與賀政的急躁對比鮮明。
二人在黑壓壓的屋裏對視着,爾籁看得清賀政,賀政卻因剛進門來,有些看不清她。
他雙手緊攥,緩步走到她面前,垂着眼睛看她,神色怆然:
“你跟賀旸鐘……做了什麽交易?”
方才祭禮結束,衆人散去,唯獨他們幾個年輕小輩跟着皇帝、皇後回去,打算一同用過晚飯再走。哪知剛開飯沒多久,興安公主忽然提出讓陛下、皇後替她做主,幫她要個人。
“哦?快說是想要誰?”皇帝還以為她看上了哪家郎君,自然來了興致。
“瞧給陛下高興的,鐘兒快講,也不知那位兒郎有讓你瞧上的榮光。”皇後打趣道。
賀政沒想到,衆人的目光會随着興安公主一齊落到他的臉上。他當然不解,皺着眉頭看回去。
眼見一桌子人的神情都有些變了,興安公主才不緊不慢道:“上次去十六家中作客,見被他金屋所藏的一位妹妹,為人與我十分投緣,想叫十六忍痛割愛,讓我接那妹妹出來、認作義妹,你以為如何?”
她輕笑一聲:“我這兒,可不比你祁王府差,保不齊還更有意思些呢。”
賀政臉色一變,險些沒控制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