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三章
江安分局刑偵支隊。
漆黑的會議室裏,熒亮的大屏幕放着兩個男人的信息。
其中一個男人名叫白永征,53歲,雲城市建征集團董事長。
建征集團旗下的子公司涉獵基建、金融、能源與旅游多個産業,幾乎包攬雲城數千萬居民的住行需求。
而白永征一年前剛剛當選雲城市政協委員。
另一個男人名叫夏春,48歲。
夏春混混起家,壟斷了雲城的所有娛樂賭博場所,近年來投資建造多家高檔商場,初涉房地産業。
吳書達握着激光筆,紅點在兩個男人的頭像上來回跳躍。
“如果說夏春管的是雲城人的吃喝玩樂,白永征管的就是雲城人的房子和錢袋子。這幾年來,夏春開始布局房産業,雲城的地皮就改了姓,一半姓白,一半姓夏。”
他說完觸了下鼠标,PPT翻到下一頁。
圖片是一塊占地面積50萬平方米的地皮。
吳書達繼續介紹,“最近的情況是,白夏兩人開始争北崗新村這塊地皮,一個要建亞洲超大型社區,一個要建一體式的購物商場,互不相讓。夏春的人已經開始去白永征工地尋釁滋事。就在昨天——”
他又翻了一頁。
血肉模糊的圖片令林琅眉頭一皺。
這是個從工地沒封蓋的陽臺摔下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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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頭部插入磚石瓦塊堆,身體與頭部呈90度,頸部折斷,身體躺在磚堆上,鮮血被紅磚吸收了大部分,腦組織零碎地撒在磚塊上。
“白永征的工地上死了一個叫李鋼的質檢員,那晚夏春底下的打手去工地鬧事,半小時後,李鋼的屍體被發現。”
案發現場照片在衆人手中傳閱。
吳書達分析,“屍體脖子有成片出血點,很典型的掐脖子窒息死亡。”
情況再明晰不過。
惡龍鬥起地頭蛇,攪亂了雲城的天。
所有人都知道質檢員為何而死,但都保持集體的心照不宣。
“鑒于此次案件牽涉人員較多,背景複雜,我市分局特成立‘9·12’專案組開展全面偵查,不僅要查清一個普通質檢員人為何意外死亡,告慰家屬,更要預見兩股黑惡勢力糾纏所滋生的嚴重後果,杜絕此類惡性事件再次發生!”
一番話正氣凜然,吳書達喊得脹紅了臉。
正式行動開始前,作為行動總負責人,他總要給大家漲漲士氣。
“好!”
“一切聽吳隊指揮!”
封閉的會議室響起雷鳴般的掌聲。
掌聲平息後,所有人等着他做進一步部署分工。
此時,林琅扣在桌面的手機發出一聲蜂鳴般的震動。
他幾乎預感到是誰發來的消息。
趁吳書達講話時,林琅飛快将手機藏進外套袖口,垂下手臂,擱在腿上看起來。
徐楚問他。
【什麽時候送來的?】
林琅舔了舔嘴角,笑意在臉上漫開。
他知道她問的是雲南白藥。
他将手機屏幕調到最暗,就着微弱的亮光打字。
【擦藥沒?】
她會發現,他是個喜歡答非所問的人。
徐楚秒回。
【謝謝,膝蓋好很多了。】
林琅正想和她聊下去,吳書達忽然揚高音調。
不怒自威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老子在上面講正事,某些人倒好,腦袋都他媽紮進褲.裆了!”
林琅宛如驚弓之鳥,立即扳直身子,手機倒扣在桌面,再也沒碰過。
旁邊的李師庭輕噓,“嚯,忙着談戀愛呢。”
林琅一邊盯着大屏幕,一邊用唇語吐出四個字。
“關你屁事。”
她壓低聲音回擊,“我們在一起辦案,你這樣分心,就是關我的事。”
林琅忽然湊近李師庭,一臉谑笑地盯着她。
“你信不信,我邊談戀愛邊辦案,速度也比你快。”
李師庭毫不示弱,扭頭對上林琅的臉。
她也笑起來,眉毛一挑。
“呸。”
吳書達虛指着長桌邊緣的三人,“質檢員李鋼的案子,你們仨先去跟。”衆人便明白他說的是林琅、楊小江和李師庭。
他又指了指坐在對面的男人,“這次讓餘唯帶着你們,都給我老實點。”
林琅對面,坐着一中隊的副中隊長餘唯。
餘唯三十出頭就坐到副中隊長這個位置,在刑偵隊并不多見。
他此前經常負責掃黑案件,林琅在他手下幹活的機會不多,也不大了解這人,只覺得他有股陰鸷的邪氣,總是獨來獨往,一幅瞧不起任何人的樣子。
和每天罵罵咧咧,實則爽朗直言的吳書達完全不同。
林琅看向桌對面男人隐匿在黑暗裏的臉。
看不太清。
但還是點了個頭,擠出一個友好的微笑。
畢竟是他未來的上級。
轉眼間,徐楚就到了去學校面談的日子。
停課一周的處罰已經結束,該讓校方對她做出處置了。
說是處置不太準确,應該這麽說:處決。
望不到邊的長條會議桌,徐楚獨坐一邊。
另一邊,是校長馮元和數十位校董會成員。
經過商議,校方一致認為這起強.奸案讓尚麗小學形象嚴重受損,而之所以會鬧出不可收拾的負面輿情,責任全在徐楚。
馮元與徐楚面對面而坐,宣告校董會對她的處決。
“五年三班班主任兼英語老師徐楚,記過一次,取消本學年評獎評優、職務晉升資格,并在下周的教職工大會上做深刻檢讨,若再犯影響學校榮譽的錯誤,立即開除。”
馮元推着眼鏡,不急不緩地念着處罰書。
校董會的禿頂男人們面無表情地看着徐楚。
她心底發出一聲冷笑。
淡淡說,“不用罰了,我現在就辭職。”
馮元一愣。眼鏡滑下鼻梁,他翻起白眼瞪着徐楚。
校方只是想用這招殺雞儆猴,正好滅一滅學校裏這幫年輕老師的威風。
現在各大媒體仍盯着他們,如果報案老師因此被辭,學校又要被推上風口浪尖。
到那時,民衆的唾沫星子會淹死他馮元。
徐楚根本就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蔑視所有人。
馮元和校董會成員們對了個眼神,他示意助理拿來錦旗。
“徐老師,共事一場,話別說那麽絕。你看看,蘇櫻子家長今天特意給你送了錦旗,蘇媽媽感謝你還來不及,要不是你堅持報案,我們怎麽會知道教師隊伍裏出了李明華那樣的敗類!”
馮元起身,舉着錦旗繞到徐楚身邊,屈下身,赧然一笑。
“你在我們心中,那可是女英雄一般的存在,怎麽能說走就走呢。你是全體教職工的榜樣,做什麽自我檢讨,我們要給你開表彰大會!”
徐楚看了眼身側的馮元,感到惡心的同時又有一絲慶幸。
激将法果然有用。
她按住脾氣,又想起林琅說的話。
【無論身在何處,我們永遠有機會做出高尚的選擇,不必像野獸一樣屈服于本能,被恐懼或憤怒所左右。】
所以她才要繼續留在這裏,繼續保護那些孩子。
徐楚深深吐出一口氣。
“好,我留下來,但我不要什麽表彰大會,我只有一個要求。”
馮元幹笑着,抹了把禿頭上的汗珠,“你說,你盡管說。”
“我要給全校的孩子上一堂性教育課。”
她說得很平靜。
馮元嘴巴又打結了。
“要不……我跟家長委員會商量一下,有的家長可能比較保守,不見得能接受……”
徐楚打斷他,“家長們在這件事上永遠都是缺席的,校長還看不出來麽?”
馮元的汗越滲越多。
他拼命向校董會的領導們打着眼色,得到默許後,才敢應下此事。
“好,好,下周一的升旗演講,我們把時間抽出來給徐老師盡情地講,好不好!”
徐楚努力克制着笑意。
勝利已然在望。
“還有一件事。”
徐楚說完,從包裏抽出厚厚一沓紙,打印的全是聊天記錄。
宋勉文幫她查到的,郭莉四處向記者爆料的聊天記錄。
她把紙推給馮元,“郭老師的行為,我不便點評,就交給您自行處置吧。”
馮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徐楚手推桌面,站起身,對着滿室男人揚起微笑:“我先回去準備演講稿了。”
說罷,灑脫出門。
林琅這邊,這一周卻不太好過。
他和同事們看遍白永征工地的監控錄像,問遍工地上的工人,都沒能套出一絲信息。
餘唯眼看着案期快到,卻并不急,只留下一句輕飄飄的話。
“等着吧,看看夏春下一個要害的是誰。”
楊小江私底下對餘唯很不滿,經常拉着林琅吐槽。
“什麽人啊,從不和我們出去調監控查案情,天天只知道裝出高深莫測的一副逼樣,說些故弄玄虛的話。”
林琅心頭也有些煩悶。
他每天不是在開車前往工地的路上,就是蹲在工地,灰頭土臉地和工人們呆在一起。一無所獲。
而且,自那天發完短信後,他就再也找不到理由聯系徐楚。
她也默契地沒來打擾他。
似乎辦完那樁案子,他們的關系也一筆勾銷。
不過,他們又是什麽關系呢?
因此當電話響起時,林琅幾乎毫不猶豫地摁下了通話鍵。
甚至來不及看一眼來電人。
他壓制着沖出喉嚨的快樂,飛快問道。
“徐小姐這幾天……?”
他被不留情地打斷。
電話那頭的嗓音很蒼老,帶着濃濁的痰音。
“我要是不給你打電話,你是不是忘了自己還有個老子?”
電話是父親林偉打來的。
林琅一怔,聲音瞬間沉下來。
“馬上中秋節了,準備那天給你打電話。”
林偉不悅,“合着你只能在逢年過節聯系我?”
林琅語氣平淡。
“你為什麽每句話都要反問我?”
他聽見父親暗罵着。
“他媽的,披了層警服就不認老子了。”
林琅問,“你到底有什麽事?”
本就不多的耐心此時已經見底。
林偉這才說,“最近雲城的工地不太平,你小心點。”
林琅的母親多年前去世後,林偉獨自經營起一家“小林五金店”。
店就開在北崗新村的建材市場附近。
聽到父親原是為了關心自己,林琅的語氣緩和了些。
他問,“五金店生意最近怎麽樣?”
林偉嘆了口氣,“就是不怎麽樣,才覺得不對勁嘛。建材市場附近那個工地,最近老有人□□,聽說前幾天有個工人死了。”
林琅警覺起來,“你還知道些什麽?”
“怎麽,你要辦這案子啊?”林偉在電話那頭叫起來,“不能碰的,那是白……白老板的地,不要命的才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