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五章
夜晚飛掠向前,随着時間的推移,周遭越發迷狂起來。
雖然現在僅僅十二點整。
對習慣了在警局熬大夜的林琅來說,這不過是午夜的起始。
但今天不一樣。
今夜,他的身邊躺着徐楚。
車開到棕榈園外邊,徐楚依舊沒醒。
喝了酒之後的小憩往往睡得最香也最深。
林琅不忍心叫醒睡夢中的她。
徐楚朝窗的方向歪着頭,整張臉一覽無餘現在林琅眼前。
他坐在駕駛位,靜靜看着她。
流過淚的臉有些掉妝,但仍有過分細膩的皮膚質感,讓他想到絹綢,那種太細太薄而輕易起皺的絹綢。
而她嘴唇上的口紅已所剩不多,現出她原本的唇色,很淡的粉。
雙唇微啓,像是嘟嘴。
也像一種邀請。
他俯下身,越過她的雙臂,摸索她座椅下方的調節手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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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幫她調低座椅靠背而已。
調到一個更适宜睡覺的角度。
他告訴自己。
她的鼻息始終輕輕的,而他呼吸越來越重。
身體的躁動和精神的平靜在相互頂撞,相互背叛。
座椅緩緩下降,林琅捏着座椅靠背的手指掐得發白。
最近的時候,他稍一低頭,就能吻上徐楚。
但他做不到。
趁她熟睡之餘滿足自己的私欲。
他做不到。
這一夜的月光皎潔,寧谧。路兩側的街燈華美而漫長,一直到天邊的樣子。
窗外刮起了風,一夜入秋。
梧桐葉子嘩啦落在車頂和前窗,為他們造了一處秘密花園。
林琅很難再撐持下去。
他伸出手,順遂着徐楚的耳輪,拂蹭她耳鬓的碎發。
蜻蜓點水的一吻。
保證那吻只落在她的發梢。
一瞬間,林琅飛快轉回身體。
在這一片岑寂的夜裏,他才知道無聲的安靜真的很吵,震耳欲聾。
他的心是滾燙的燒水壺,嗚咽着等待主人為它關火。
而他的主人,只能是徐楚。
林琅開始逼迫自己入眠。
只有在她醒來的時候保持睡眠狀态,才不至于讓兩人的關系滑落到輕佻的地步。
最好一覺睡去,等清晨到來的時候,他什麽都不再記得。
分不清到底是極樂還是痛楚,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永生得救,還是已經萬劫不複。
\\
徐楚揉着眼睛醒來時,渾身酸麻無比。
在座椅上睡覺就是這樣,伸不直腿,也擺不正腰。
她還在車裏。
只是身上披了一件很大的格子棉麻襯衫。
她湊近襯衫領口,鼻翼翕動,聞到煙草與發茬的味道,像曬過太陽的布料。很好聞,她又深吸口氣。
扭過頭,她發現林琅睡着了。
他只穿了件白背心,肌肉結實的手臂交疊在胸前,背心緊貼着微微隆起的胸肌,到腹部又收了進去。
徐楚忽然很想戳一下他的肚子。
她猜那裏是很堅實的觸感。
徐楚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朝林琅的方向移過去。
指腹碰到那片硬邦邦的區域時,含混的聲音從徐楚頭頂傳來。
“怎麽了?”
林琅呢喃着。
他一向睡眠很淺。
“哈——”
徐楚還來不及縮回去的手在空中變化着姿勢。
她尴尬一笑,把身上的襯衫拉下來,蓋在林琅肚子上。
“我看你穿太少,怕你着涼。”
林琅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已經兩點。
“你要回家休息嗎?”他問。
“可以。”
徐楚搶答道,點頭如搗蒜。
只要跑得夠快,尴尬就追不上她。
林琅再沒說話,看着她麻利地收拾包準備下車。
他說,“明天見。”
“是今晚。”
徐楚粲然一笑。
小睡過後,她已經完全清醒,“今晚見。”
林琅攏了攏頭發,笑得比月光還要無邪。
“好,今晚見。”
徐楚走在小區裏,解鎖手機才看見幾十通未接來電。
有徐芳琴的,也有陸子帆的。
她擡頭一望,十八層的屋子燈火通明。
鑰匙轉動鎖孔,徐楚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暴風雨。
家裏所有的燈都打開了。一排射燈照着沙發,徐芳琴端坐沙發中央,是暴風雨裏的風眼。
“你和小陸的事,我都知道了。”
徐芳琴臉上沒有表情,看不出子醜寅卯。
徐楚扔下包,滿身疲憊地坐進沙發。
“我沒有答應他的求婚,他就來告狀了?”
“親家母跟我說的。”
徐楚癟了癟嘴,“她很大概率不會成為你的親家母了。”
徐芳琴終于擡起頭,盯着徐楚的臉。
“你深更半夜地回來,就為了說這些瘋話?是不是跟那個小警察厮混去了?我就知道那天請他來家裏有點不對勁。”
徐楚咬住枯幹的嘴唇,糾正道。
“他叫林琅。”
“你還護着他!”
徐芳琴褪成銅綠色的彎眉一挑。
“我跟陸子帆兩個人的事,為什麽你們都要扯上林琅?”
徐芳琴抱着胳膊冷笑,“喲,已經叫上名字了,不叫他林警官了。”
徐楚站起身。
“随你怎麽刻薄,總之我不跟陸子帆結婚。”
“你就算不跟小陸結婚,也不可能和那個小屁孩在一起,死了這條心。”
徐楚冷哼一聲。
“我愛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我已經三十歲了,你管不着。”
她正要回房,徐芳琴的聲音幽幽從身後響起。
“你忘記你爸了嗎?”
她腳步一頓。
“他當時是怎麽瞞着我出軌的,嗯?他只不過小我三歲,就被別的年輕女人迷花了眼。老婆,孩子,他說抛棄就抛棄。什麽女大三,抱金磚,男人都一個德性,喜歡的永遠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你已經三十歲了,人家為什麽放着警局的年輕警花不談,要來纏着你?”
一番話嗆得徐楚啞口無言。
也勾起她封存已久的記憶。
她自認為将父親遺忘得很徹底,但抛棄——
這兩個刺耳的字眼永遠能将她敲醒。
七歲那年,雪球死後不久,父親也向母親提出了離婚。
盡管他們從不在她面前發生矛盾,處處瞞她,因為瞞她是照顧她。
但她對這種照顧從不領情。
每天夜晚,她都會躲在房門外聽他們壓低嗓子的争吵。
父親說,他遇到了一個真正喜歡的女人。
他不喜歡更為年長的,事事争強好勝的母親。他要的是一個能讓他呵護在手心的,充分發揮大男子主義的,嬌滴滴的小女人。
大人們總以為小孩什麽都不懂,但七歲的徐楚從那番對話中領悟了男女關系的真谛。
女人為陰,男人為陽。
女人為柔,男人為剛。
女人為小,男人為大。
只有保持這樣的協調關系,男人才會離不開女人。
此後,她悄悄以父親的喜好作為自己成長的标榜,在經年累月的自我審視中把自己歸束成了一個窈窕淑女。
果不其然,追求者如過江之鲫。大學時有很多,工作後也有很多,陸子帆便是其中一個。
她時常忘記,自己其實是個很有想法的人。
可這些想法,又能向誰去說?誰又會聽?
直到現在,她才遇到一個認真聽她說話的人。
那感覺就像給迷途已久的靈魂找到出口。
“徐楚,媽就是從姐弟戀過來的。在這件事上,女人承受的東西永遠比男人多。男人還年輕時,就想找成熟女人玩深沉,等他們體會到衰老的可怕了,就會掉過頭從小姑娘身上找青春。”
徐芳琴下了最後的判詞。
“早點跟他斷了吧,趁你還沒陷太深。”
徐楚背對着母親,默默走進卧室,叩上了房門。
她倚在門邊,睫毛眨一下,撲一滴淚下來,眨一下,又撲一滴淚下來。
只是想起月光下林琅的睡顏,就無法抑制地哭了。
比月光還皎潔的男孩子。
愛情真是莫名其妙,來得不是時候。
等你意識到,它就已經在那裏了。
不招即至,斥之不去,錯的不成體統。
當天,林琅的電話在晚六點準時打來。
徐楚在房間裏懵睡了一天,看着屏幕上的兩個字,将手機調成靜音。
她坐起身,呆望着持續閃爍的電子屏,忽然覺得如果她任這通電話自生自滅,下一秒,新的來電又會重生。
淩晨在車裏,她答應的那樣爽脆,他不會甘心被莫名其妙爽約。
她隐約預感到,這是個有些執着的男孩子。
“好吧,最後一次。”
徐楚自言自語着,接通電話。
“這會忙嗎?”他問。
“不忙,我剛睡醒。”
林琅笑起來。
“那你看看樓下。”
徐楚沒多想,随便應了一句,趿拉着拖鞋,下床走到落地窗邊,掀開窗簾。
林琅穿一身黑色夾克衫,筆挺地站在秋千架下,看着她。
隔着稀疏的梧桐樹葉,林琅和徐楚揮了揮手,手機貼在耳邊,笑說,“早啊,徐小姐。”
徐楚有一瞬的慌神。
她只穿了件長及大腿的酒紅色吊帶裙,無意間将窗簾大剌剌拉開一大片,幾乎是衣不蔽體地站在他面前。
她祈禱林琅是個近視眼。
看不清十八層的風光無限。
“早……”
徐楚的笑僵在嘴邊。
他正仰頭望她,她也不能關上窗簾給人吃閉門羹,只能邊笑邊後退。
“你等等我,我換個衣服就出門,十分鐘!”
林琅把手插回褲兜,仍看着那已經空無一人的窗戶,柔聲說,“不急。”
徐楚沖出卧室,如臨大敵般奔去衣帽間,打開所有櫃子扒拉衣服。
廚房裏的徐芳琴聞聲過來,手裏還握着菜刀。
“我還以為家裏進賊了。你着急忙慌做什麽,要出門?飯馬上熟了!”
徐楚慌亂之中不忘搭配。
她給自己換了件純白蕾絲連衣裙,長度不及膝蓋,再搭一雙褐色單靴。正适合初秋的天氣,還有恰到好處的性感。
徐芳琴冷眼旁觀這一切,忽然明白了什麽,揮舞着菜刀怒道:“你去見誰?那個警察?!”
徐楚穿好衣服,又跑去浴室一頓洗臉。
在嘩啦水聲中,她拉高嗓門說,“最後一次!”
胡亂塗完護膚品,徐楚打開氣墊盒對臉撲撲打打,再扭開口紅蓋,指腹點了些唇膏,輕輕揉在臉頰處暈開,最後塗上紅唇,雙唇一抿。
啵——
一個素顏妝完成。
徐芳琴白眼已經翻上天,但惦記着鍋裏的菜,只能無奈長嘆一聲,回了廚房。
“打扮成這樣,怎麽斷得了哦!”
徐楚路過放包包的置物架,腳步一頓,放下萬年不變的托特包,勾下一個小巧的法棍包,斜挎在腋下。
如此,才算是從頭到腳都精致了起來。
一看鐘表,她才發現已經讓林琅等了半小時。
徐楚快步走到門邊,一邊擰門把手一邊沖廚房方向喊,“媽,我走了啊——”
甫一開門,門前兩個黑壓壓的人影覆上她的視線,壓得她挪不動眼。
“陸……陸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