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三章

“那你以後怎麽辦?”徐楚問。

林琅倚着秋千架的欄杆,垂眼看徐楚。

“什麽怎麽辦?”

秋日午間的星點陽光灑下來,給他漆黑的眉眼染上幾分柔和。

“你知道的啊!”

徐楚晃秋千的腳步一頓,小聲驚呼,“無論什麽毒.品,碰第二次就會上瘾。以後出警,再碰上這種事,你吸還是不吸?”

“這個……”

林琅一手抱肘,一手輕握起拳,抵在嘴邊咳了一聲。

“我可以預先吃點藥減輕傷害,防止成瘾,或者打點抗病毒的針。”

這謊撒的實在拙劣。

能預知這類情況并吃藥打針的,都是邊防緝毒警,日常突擊行動根本沒有這樣周全的保障。

徐楚将信将疑瞥他一眼:“尿檢結果呢?”

林琅:“早排空了。”

“好吧。”徐楚嘆了口氣,起身将手插進口袋:“上我家休息會兒吧,中午一起吃個飯。”

林琅仍斜靠着欄杆,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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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這會兒不在,”徐楚說着走進樓棟大門,“她搓麻将去了。”

聞言,他整個人才一百八十度轉彎,擡腿跟上去。

\\

玄關邊,徐楚翻出一雙大碼男士拖,狗狗圖案。

林琅似有若無哼笑一聲,“你還真挺喜歡狗的。”

他踩進去,舒服的絨毛質地。

不過,她家怎麽會有男人的拖鞋?

似是聽到心聲,徐楚走去廚房,聲音拉得老長。

“那是我爸以前穿的。”

她打開雙開門冰箱,嗯,滿滿當當的食物原料,有冰鮮鯉魚,豬肉,牛骨,很豐盛,可惜她都不會做。

做慣了媽寶女,她才發現自己很不會照顧人。

徐楚打開手機:“林琅,我們點外賣吧,你有什麽想吃的?”

林琅只看了一眼外賣軟件,不經思索答:“餃子。”

徐楚看着屏幕上的外賣店鋪笑了:哥倆好東北餃子館。

她毫不猶豫地選了雙人份套餐,60個餃子。

這家夥有時真像個北方男人。

點完外賣,兩人一時無話。

徐楚獨坐沙發上看手機,偶爾擡頭瞥林琅一眼。

他此時正在客廳晃悠,手背在身後,頭略低,像很老的老首長巡視考察。

徐楚的家,滿足了城市文明的全套精工想象。

白瓷磚,壁挂超大液晶屏電視和環繞音響。三面象牙白牆,挂着幾幅印象派油畫。

一面落地窗正對沙發,稍一俯瞰,就将棕榈園的葳蕤綠意盡收眼底。

人在其中,宛在林中央。

徐楚覺得好笑。

他像久未出門的小狗,到了新環境就會四處嗅聞,歡欣喜悅,恨不得将自己的氣味留在這兒。

她摁開電視問,“看點什麽?電視劇,綜藝還是電影?”

林琅停下步子,随意在沙發角坐下。

“都行,我很久沒看電視了。”

避嫌一般,他坐在離她最遠的對角線處。

“怎麽,工作太忙?”

徐楚調了個最新播出的警匪片,想他會感興趣。

“不是。”

林琅遲疑一陣才答:“我現在住的地方沒有電視。”

“噢——?”

徐楚眨了眨眼睛,很驚異。

林琅掰着手指頭數年份。

遠古的電視記憶來自母親還活着的時候,他們一家三口一起擠在沙發上看碟片。

母親去世後,家裏的電視便很少亮起了。

對他來說,有家的地方才有電視。

家沒了,電視就不重要了。

再後來,大學四年自然是沒電視可看的,回雲城工作後,他搬出家獨自租房,在一個老舊小區,一居室。推開門,整個小屋就一覽無餘。一張床,一張單人沙發,一個五鬥櫃。家具就這些。

“六年了吧……”

他蹦出這數字時,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這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話到嘴邊,徐楚忍住,吞回肚子裏。

她走回廚房的中島臺倒牛奶,時不時看一眼林琅。

他正抱着雙臂看電視,留給她一道硬朗英氣的側影輪廓。

家裏沒開窗,有些悶。

林琅脫掉夾克衫,随意搭上沙發靠背。他挽起襯衫袖口,挂在手臂上,還是略熱,又解了一顆衣領上的扣子。

乳白的液體流進馬克杯,徐楚垂下眼,感到一種久違的幸福慢慢的,慢慢的包裹她全身。

這樣一個情形——

他在客廳裏看電視,她在他身後倒牛奶,或準備早餐。

這形成一個最溫情的生活畫面。

她不能想象世上還有比它更飽和的溫情。

徐楚把馬克杯遞給林琅時,他沒有直接去拿杯身,而是握住她的手,從她指間接過杯柄。

他的手燙燙的,手背青筋微微突起。

“徐楚。”

林琅突然開口。

“嗯?”

她呼吸一窒。

兩人此時一站一坐。

她順着林琅微敞的襯衫領口看下去。

他仍穿着藏藍西褲,皮帶系那樣緊,兩腿之間有微微的膨起。

她揣度着他的弦外之音。

“我……”

林琅喉頭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暗啞。

徐楚也跟着吞咽一口。

“我能去參觀一下你的房間麽?”

“……”

此時,林琅只覺得兩人共處同一物理空間實在太危險。

他設想過很多他們邁出那一步的場景,但不會是當下這樣——

等着随時可能會敲門的外賣員,以及不确定何時回家的她母親。

盡管這種随時會出現敵情的地方讓他渾身着火,但也太像瞞着大人初嘗禁.果的初中生行為了。

他必須在自己徹底失守前離開客廳。

徐楚眼神閃爍。

“可,可以啊。”

她後退一步,搭在林琅腿邊的裙裾拂下來,又完好如初。

“去我書房看看吧。”

等她背過身,林琅才站起來,把掖好的襯衫下擺從皮帶裏扯出來,捋直了,覆住褲拉鏈的地方。

\\

徐楚的書房不算大,十平米左右,但三面牆都堆滿書。

一整面牆的英文原典,裝着她的學問。一面課本,盛着她的孤獨。一面小說,安放她的靈魂。

吸一口氣,就是滿室沉靜的油墨香。

他誇她學識淵博,她忙回自謙之詞。

詞語跌落出來,一個接着一個,但都不重要,因為都不是兩人心中真正所想。

林琅走到書桌邊,看到桌角處的高頸花瓶,眼底劃過一抹笑意。

花瓶裏的幾朵粉色康乃馨全蔫了,花瓣皺卷了邊兒,花苞們怏怏地垂下腦袋。只有作為配花的白色滿天星還亮着,成了幹花。

徐楚循着他視線望過去,臉很快紅了。

她快步上前,從花瓶裏挑出那幾支康乃馨屍體,笑得很局促。

“放在這兒太久沒管,我都給忘了。”

說完就走出書房去扔花。

林琅不語,看着花瓶邊的一個澆水壺,臉上的笑痕更深了。

他的視線繼續流轉,定在桌中央的一個相框上。

手不自覺拿起相框,端詳相片裏的徐楚,和一只灰狗。

一人一狗站在開滿杜鵑花的山坡上。

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徐楚臉小小的,眼睛又大又亮,她牽一條灰白毛相間的大狗,對着鏡頭傻笑,手還比了個耶。

比徐楚矮不了多少的灰狗威風凜凜,眼睛圓似葡萄。

徐楚在看鏡頭,它卻在看徐楚。

這是林琅第一次發現狗也會微笑。

嘴巴大大咧開,露出粉嫩的桃心舌頭,絨絨的耳朵微聳,毛尾巴搖起來,眼裏有光。

笑容似有感染力,他也跟着微微一笑。

徐楚扔完花,籲了口氣,走進書房時見林琅對着相框傻笑。

她沒做聲,饒有興致地倚在門框邊看他。

“這就是雪球吧?”林琅擡眼問。

話一出口,與她對視的那一瞬。

他感到自己尾椎骨又麻了。

一股電流竄過全身,令他倒吸一口涼氣。

尾椎骨又一次刺穿脊梁,似長出一條幻化的尾巴。

她穿及膝的家居裙,纖細的小腿一前一後交錯疊着,更顯玲珑曲線。

林琅聽到自己很粗魯地咽了口唾沫,喉結僵硬滾動,突然很想跪下來,抱住她白而易折的小腿猛地搖顫。

記憶退回到那天的秋千架下。

當時,急遽湧上來的沖動淹沒了他的全部意志。

但這次,他可以控制了。

“你怎麽了?”

徐楚歪了歪頭,不明白看一條狗的照片有什麽好害臊的。

林琅扶着書桌一角,站穩。

“我沒事……”

一只手摸到臀後,牢牢掐住。

他話語和腿都打着顫,“可能……太久沒吃東西,有點暈。”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窸窣聲響。

徐楚別過臉,朝門口的方向一望,“那正好,估計是餃子到了。”

林琅感到腰部以下的肢體有股難以言表的脹熱。

他艱難邁開腿,跟着徐楚出去。

門鎖咔噠跳開。

“今天別提多掃興,打了兩把就有人走了,壓根湊不齊一桌。”

徐芳琴邊抱怨邊走進屋。

徐楚的腳步釘在原地,林琅緊跟其後,猛一剎車,險些撞到她。

徐芳琴舉着拖鞋的手停在半空,呆呆看着從書房裏走出來的兩個人。

自己女兒還算穿得得體,只是她身後那人……

袖子撸到小臂,衣領半敞開,襯衫衣角皺巴巴垂着,從臉到手的皮膚脹得通紅。

“媽……”

“徐阿姨……”

兩人幾乎異口同聲,但都死死盯着瓷磚地。

氛圍近似威壓。

沒人願意對上徐芳琴脹成豬肝色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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