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應亦骛自然是去的。

程蕭疏生辰那日,懷王為他在壽德長公主府上辦了宴席,邀來豳都諸多勳貴子弟,意味昭然若揭。

賓客們都早早等着,應亦骛也在其中,他的座位被安排在前列,就在主人左手邊上,可見其重視程度,只是等待間他卻見到梁盼燭的身影。

他記得這位朋友并非豳都世家子弟,大概也未曾與程五相識,不知為何在此。正當疑惑時,梁盼燭恰好也注意到他,舉杯笑着朝他遙遙一敬,很是意氣風發的模樣,應亦骛颔首回敬,不容他再想,懷王殿下終于同生辰宴的主人公一齊到來。

程蕭疏今日穿着一身雲鶴紋的玄色瀾袍,少年英姿挺拔勁瘦,依舊如往常般并未折巾,以往看來似乎的确顯得過于不知禮數,可鬼使神差般,現在看來應亦骛卻也覺得另有一番潇灑姿态。

對方自尋到他後便直白地看過來,朝他微微一笑,應亦骛左邊胸膛砰砰然,瞥見他漆黑的瞳子便立刻收回目光,只專注地對着酒盞去看,不敢表現得太過分,叫旁人看了都煩。

懷王地位尊崇,但又因着程蕭疏才是今日壽星,便也不拘小節與他同桌于主座上,他興致大好,叫人提出好些助興的游戲,同衆人上上下下都玩了個遍,全然沒有架子,熟了還一口一個小五,叫程蕭疏這個壽星求情讓他免掉責罰。

程蕭疏卻并未全心投入玩樂,只是時不時飲一杯酒,最多也就是回懷王殿下的話或是主動同應三說話,局面已經如此,腦子有些東西的人都已心知肚明,過不去多久都要自請告退。

李謹槐看在眼裏,樂在心底,想着這回他姑母大概無論如何也不得如願了,也不再仗着自己長程蕭疏幾歲施以管教,反倒順手推他和應三一把:“小五近日不是沉迷作詩麽,我看外頭景色倒是好看的很,你不若作兩句詩來,看看誰對得出下文來,不也是美事一樁?”

程蕭疏早将事情同他說過了,自然也早有準備。

在座除了應亦骛和梁盼燭之外,再沒人有這樣的才思,梁盼燭巴不得他快點辦完事,想法子給自己調職,而應亦骛……

程蕭疏颔首應下:“自然。”

他并不看李謹槐所謂的什麽景,只望着應亦骛,對上他期待的眼睛。

他都不知道自己望着別人的時候多好看,亮晶晶的,會将程蕭疏的眼光盡數鎖住,再有什麽奇珍異寶、什麽人或鳥,都不能令其移走。

程蕭疏一字一句将早已爛熟于心的詩句背出,等待着應亦骛的反應,可這次确确實實在他的意料之外。從笑意盈盈到面無表情只要一瞬,應亦骛的眉頭立刻緊緊皺起。

程蕭疏念完詩,看着他這般模樣,心中似乎模模糊糊已有答案,卻不能肯定,只等待着應亦骛的回應。

這環節明顯是為應三設的,他不說話,旁人自然也不會開口,可在寂靜之中,應亦骛仍未回神。

他是想回應的。

應亦骛終于有了動作,他在袖中捏緊手,直直看向程蕭疏,問:“這詩是你寫的?”

這兩句詩寫得很好,只憑這兩句便能壓喬煊柳大多詩作一頭,但是……這詩不是梁盼燭寫的嗎?

有一年他們三人去踏雪賞景,回來後梁盼燭趁酒揮筆,因久久對不出下文,煩躁間便擡手将廢紙撕去。應亦骛因着好奇,便在為他和喬煊柳收拾醉酒後拾起拼湊看了眼,又是這等絕好佳句,他自然記下。

這樣的問題本是毫無由來的,偏偏在場有人聽得懂,程蕭疏也聽得懂。

他并未作答,在緘默中,應亦骛也明白過來,氣極反笑,直直道破:“這分明是梁盼燭的詩作。”

他收緊手掌,幾乎要将掌心掐爛。

應亦骛羞愧難當,他早先還以為這人是個好的,自有他的長處和才華,甚至還自作多情以為此人是為他才……甚至還有人拿他與喬煊柳對比。

原來這些都是梁盼燭的詩作,當真是可笑!

這樣大的簍子被捅出來,竊竊私語聲已有,應亦骛只覺頭皮發麻、清恧欲死,回想起種種舊事,更是恨不得在此挑根柱子便直接撞死,還勉強能落得一個清白,故而站起身便要離開,卻不想程蕭疏立刻上前将他拉住。

應亦骛毫不猶豫試圖抽手:“程五,你簡直卑鄙。”

程蕭疏不放,他的手便抽離不開,應亦骛費力掙紮,氣得頭腦發暈:“無恥小人!你放開我!”

程蕭疏還是未有任何動作,卻只聽得有好事之人小聲拱火道:“莫不是因為這兩句詩越過了喬煊柳,才叫他這樣诋——”

“慎言!此等小人不比喬兄半分!”偏偏應亦骛極其厭惡有人貶低喬煊柳,又正在氣頭上,當即打斷答道。

不想這句話後,抓住他手臂的力道驟然收緊,而應亦骛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被大力帶着離開,他抗拒不得,也無法停留,只剩下目瞪口呆的衆人和大驚失措的梁盼燭。

——

程蕭疏步子極快,不知道将他帶到了何處,應亦骛心中已經冷靜下來,可半邊依舊羞愧憤怒,半邊卻懊惱糾結。

他今日當着這樣多的人的面揭穿了程五,讓他顏面盡失,這回可謂是将人得罪透了,往後不知道他會怎樣報複,他現下又将自己帶出來,會不會已經怒上心頭,立刻就要像那日在亭中揍谷淨濯那般對他?

程蕭疏停下步伐,松開他手回頭看向他。

完了。

應亦骛看他面無表情,心裏只道完了,完了,程五今日定會揍他了。

但他依舊鄙夷這般沽名釣譽之徒,抓着程蕭疏的手臂也要将自己的手拿出,不想程蕭疏反而将他另一只手也捉住,不得不四目相對間,應亦骛只覺死期已近。

程蕭疏看着他微微發抖的手,問:“你就這樣厭惡我?”這樣緊張、害怕,甚至于厭惡?不比喬煊柳半分?

應亦骛別過臉,“你自己做的事,你說呢?”

程蕭疏再沒說話,可應亦骛心中不斷打鼓。

他很怕疼。僅僅是罰跪他都能疼好久,若不是在外人面前必須忍着,他真怕自己流下淚來。明日這事定會傳遍全豳都,程五眼下恐怕恨死他了,他又那樣厲害,那樣容易發瘋,會不會把自己揍死?

況且這裏是壽德長公主府,不會有人來救他,他就算在這裏死了也不會有人理他。

只是這樣的猜想,就已經讓應亦骛深深陷進恐慌,程五依舊抓着他的手,他無法動彈,可是在向上望去時,他忽然發覺到一絲生機。

程五喜歡他。是……有這一點,他還有希望,也不會挨打,更不會死。

應亦骛踮起腳,驚慌着且讨好地貼近程蕭疏,而後在他唇上輕輕一吻。

猝不及防的動作來臨時,程蕭疏倏然呆愣。

外面的風雪聲都很清晰,忽然感受到的柔軟、靠近的溫熱呼吸也是清晰的。他甚至能聞到他袍上的淡淡梅香。

這是什麽?親近?親密……

而應亦骛已經緩緩退開,在他因此放松的一瞬,立刻抽出自己的手趁機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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