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過了婚假,應亦骛就照常去懷王府當值,倒有看熱鬧的同僚調侃他,可或許是因為懷王與程蕭疏關系向來不錯,倒不算是帶着惡意的。
散值時程蕭疏來接他,又被懷王邀去飲酒。
這當然無法推拒,他抓着應亦骛的手,問:“一起?”
應亦骛才不願和他一同去,“不要。”
衆目睽睽之下這樣親昵,叫他很是難為情,半推着緩緩抽開手:“你去啊,別喝太醉。我等着你回來念書給我聽。”
程蕭疏上回見李謹槐還是婚期,這人興許憋得太久,這次又拉着他說了許多醉話,還要大半夜拉他一同垂釣,程蕭疏怕他失足掉進水中,到底沒答應,折騰到二更才回到府中。
應亦骛不似平常那樣專注看書,只坐在窗前出神,程蕭疏在他身後靜靜站了會兒,到底沒弄明白他在看什麽,就去把窗關上了。
“程蕭疏你……”他似乎準備呵人,但欲言又止,最後将話收回,轉過頭又看向別的地方,心事重重的模樣。
“我念書給你聽?”程蕭疏問。
“不要了。”應亦骛頓了一刻,答。
他很是心不在焉,程蕭疏在他面前坐下:“你在想什麽?可以同我說說。”
他不喜歡應亦骛這樣憂心忡忡的樣子,可應亦骛看起來不太情願告訴他:“和你無關。”
“和你有關的什麽事與我無關?”程蕭疏再次問。
應亦骛直接轉了方向背對着他:“就是無關。”
程蕭疏卻不罷休,“你不說?”
這時應亦骛終于被問得躁急煩亂,回頭看他:“你煩不煩?我事事都要同你說麽?又不是你的鳥!”
程蕭疏被他這一通話氣得發笑,站起出了內間,便叫下人将今日去懷王府接應亦骛的車馬的人都傳來院中。
他又沒藏着掖着,應亦骛自然聽得見,走出來便問他:“你這是做什麽?”
程蕭疏答:“你不說自然會有人說。”
他氣得閉目深呼吸,不懂應亦骛對他的态度為何變化如此之大。
明明前些日子還在醉酒後說他好不是嗎?在懷王府見到他時都還好好的不是嗎?穆國公府裏也不會有人來找他的不快,那就是在回府的路上遇着什麽了。
“程蕭疏,你不覺得自己是個瘋子麽?”哪有這樣事事都要管控的人?
程蕭疏脾氣本就不好,平常為着他已是一再退讓,此事索性也破罐子破摔:“我不瘋能這樣在意你?是誰先無緣無故冷言冷語?”
這兩人鬧得如此,院裏下人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傳人,當即齊齊跪下,不敢再吱聲。
“你別鬧了。”見這些人為他們争執如此謹小慎微,應亦骛心裏很不是滋味,他靠近低聲道:“你也不想叫人知道你——”
“我怕什麽?”不想這招方才對程蕭疏沒了用,他直接移開一步,顯然混不在意:“我若真愛惜名聲,你猜我會不會做那些事?你盡管傳出去就是,大可四處同人說我不舉。”
應亦骛目瞪口呆。
應亦骛連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應亦骛驚恐地環顧四周,下人們只将頭垂得更低,院子裏頓時鴉雀無聲。
這事若真讓人知道,壽德長公主也不會留他的性命了。
天哪,世上怎麽會有程五這樣坦蕩說出自己隐疾的人,他怕不是真的瘋了吧?他怕不是真的被自己氣瘋了吧?誰來救救他!
應亦骛漲紅了臉,腦子中只剩下一件事,慌不擇言連忙反駁:“夫君你胡說什麽!你最行了!”
程蕭疏還要繼續同他吵,拿開他的手冷聲道:“什麽最行,不——”
“我錯了,夫君,我錯了。”應亦骛連忙抱住他,打斷他的話,溫言軟語裏是迫不得已,可又帶着真切的乞求:“我真的知錯了,你不要鬧了好不好?”
程蕭疏:“……”
脾氣來得快,去得也這樣突然。
驚鳥驟然入懷,令他心跳加速,手不自覺回抱住應亦骛。
那樣得到的感覺太甜蜜,讓他這樣快反應的人都昏沉了一瞬,明知是假也不想放,程蕭疏收緊手:“我也有錯。不該兇你。”
在見不着人的地方,應亦骛幾乎要将牙咬碎。
他怎麽就招惹到這麽一個人?怎麽就遇上這樣一個瘋子?早知道今日如此,兒時絕對不上去主動同他搭話,且此後見了他都要繞開百來步……
然而手還是推動程蕭疏:“那你給我念書?”
“嗯。”程蕭疏握着他的手将他帶回內間,只餘下一堆下人面面相觑。
吵是吵完了,卻不代表真的可以一笑置之。第二日應亦骛反複敲打下人力求守口如瓶時,程蕭疏依舊去馬夫那兒問了個清楚。
于是第三日清晨,應亦骛一大早便乘着車馬出了府中,不過多久,程蕭疏也騎馬出府。
喬煊柳被調去洪州做長史,離了豳都山長水遠,洪州又不是繁華地界,明升實貶,到底沾着姻親關系,又是同窗知交,應亦骛還是決定前去一送。
他到驿站時其他同窗已話別完,應家兩個哥哥也正欲離去,見他時有些尴尬:“你家程五就準你來?”
應亦骛不答,只問喬煊柳:“怎麽調職來得這樣突然,都來不及為你設宴。”
喬煊柳笑,并不同他虛言假語:“谷家不喜淨濯與我往來,有意将我調走。往後你我書信聯絡倒也不錯,若寫了新詩,記得寄來。”
“自然,你也一樣,我還指望着你我一同出本詩集。”眼下倒再也計較不起來那些私情,應亦骛心中只忽然浮出濃烈的不舍。
他與喬煊柳在書院時,都是一樣的刻苦拔尖,本都該是前程光明的兩個人,眼下卻一個比一個落魄,怎能不嘆聲世事無常。
他過得雞飛狗跳,前日還在為程蕭疏發瘋心驚到半夜,喬煊柳相比也好不到哪兒去,被谷家磋磨得連連低頭。而那些在無邊文章裏得閑游山玩水、随口吟詩的自在時光已然不複。
應亦骛垂眸,終是忍不住落淚:“喬兄,此去前路漫漫,你要保重。”
喬煊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保重,不知那日的祝詩你是否有看到,但程公子待你有心,皆是我肺腑之言。”
應亦骛眼淚流盡,有些詫異地看他,他并未料到喬煊柳會說出這樣的話。
然而喬煊柳只交給他一封信:“現在不便同你再說,這裏有些事,我也是在前些日子才知道的。”
時辰已近,他不得不走,上馬車揮手笑着道別,依舊雲淡風輕。
程蕭疏站在樓上看完全程,并不下樓,依舊站在原處,直到應亦骛都拿着信回府後,他才騎馬出城,直奔圍場。
李謹槐很快聞着信而來,帶着一大群狐朋狗友和他一起在圍場中瘋了三兩天。白日狩獵,夜間歡飲達旦,睡到下午又繼續跑馬游玩,簡直不知天南地北,也不知家在何處,最終直到太子親臨圍場,這群人才悉數散去。
程蕭疏倒不怕太子,他拍了拍醉得厲害的李謹槐,喚道:“槐哥,太子殿下來了。”
李謹槐聽見太子兩個字時,便擡起眼皮,利落地爬起來:“太子哥哥在哪兒?”
他頭暈腦脹,連人都看不清楚,胡亂地走幾步也走不到太子跟前,最終還是這位尊貴的殿下主動邁步扶住了他。
李謹槐觸到太子後,先是一頓,笑着回頭罵道:“小五你盡說假話,太子哥哥怎麽會來。”
他不知輕重地推開當朝太子,笑:“哪來的混賬,竟敢冒充太子!殺!該殺!”
這對兄弟之間的端倪,程蕭疏早幾百年前就已看出來,他并不多言,向太子行禮後便離去。
前兩天李清妙差人來請他回去,只是他不願,眼下卻不得不回。
程蕭疏禦馬跑出圍場,風迎面拂來,給人吹出幾分清醒,但不過多時,天上淅淅瀝瀝又下起小雨,飄搖灑得他滿臉滿身都是,郁悶如小霧般無邊無際。
他濕淋淋地回到院裏,下人連忙為他準備熱湯沐浴,進入其中後,程蕭疏方才後知後覺感到冷。
屏風後現出一個人影,雨聲都被隔絕在外,應亦骛的聲音就很清晰:“你在圍場玩些什麽?”
程蕭疏閉目小憩,将那些話原封不動地還回去:“與你無關。”
應亦骛顯然被他嗆到了,但很快便有理有據答:“你以為是我想關心你嗎?你父親母親、大哥大嫂,還有二姐有多挂心你,你不清楚?在外頭玩得昏天黑地,整整三日都不歸家,你可真是值得。”
“既然是我父親母親,我大哥大嫂,我的姐姐,那和你有什麽關系。”程蕭疏眼都不擡一下:“若不是下月要将娘接出應府,怕不是已經迫不及待要跟去洪州了吧?”
“你!”
“我什麽我?不是為他哭得那樣傷心麽,你要去洪州我現在就差人送你去。”
“程蕭疏你簡直無恥。”應亦骛急得直直從屏風後走出:“你聽着自己說的話不覺慚愧嗎?我與他清清白白不過普通話別,倒是你和懷王殿下日日厮混到一處,現在還回來做什麽?不若也睡到懷王府上去!”
程蕭疏剛睜開眼,話未出口前,終于察覺到詫異。
他側臉看向應亦骛,對方真的好容易急,現在一副氣得不行的模樣,要是有翅膀的話,恐怕已經控制不住來扇他了……好有趣。
他品出些其他意味來,語調自然也不複先前:“你只說我父母兄長還有姐姐挂心于我,那你呢?”
“誰要挂心你。”應亦骛毫不猶豫便答。
“嘶。”程蕭疏仿佛吃痛,忽然低頭,手探上洞房那日的傷口,皺眉不解:“這是怎麽了?”
“啊?”應亦骛又差點要喊人,才想起上月他刺過對方一刀,連忙靠近來看:“怎麽了?不是早就好了——程蕭疏!”
一雙手将他拖進浴池中,周身頓時被打濕,應亦骛并未适應,瞎撲騰了一番,卻不想意外将程蕭疏摁進了水裏。那雙手才是真的胡亂求救,等他将人提出來,程蕭疏已經呆滞,嗆水嗆得好不狼狽。
應亦骛見他弄巧成拙,眼下正側頭費力呼吸,臉色蒼白下來的模樣,也忘了被戲弄的惱怒,肩膀笑到發顫:“你不會水啊。”
程蕭疏瞥他一眼,不得不承認,發出個音節來:“嗯。”
應亦骛反而更加得趣,笑倒在他身上:“那你還敢拉我下水。”
他無意做出親昵舉措,卻被有意之人察覺,程蕭疏伸手淺淺環住他,将下颌抵在他肩上:“樂意。”
不知為何,應亦骛并沒有抵觸他的動作,反而在猶豫片刻後,最終也将頭輕輕靠在了他肩上。
“我參加會試之後,你去找過張敞是嗎?”水面下應亦骛的手被他的手纏住,十指相扣,水面上他很輕很輕吻在程蕭疏的臉側,而後嘆息:“……現在我已實在不知,該如何才能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