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霧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城。

它位于南方，所以夏季總是很熱。

空氣中，也充滿着水汽的分子，常年彌漫着一股潮濕的氣味。

而就在霧城某處陰暗的小巷子內，瘦弱單薄的少女，背抵在小巷的牆面上，靜默不語。

她的面前，一個黃毛正扒拉着一個書包。

書包開口朝下，黃毛用力的抖了抖。

最後一根筆跟着滾落到腳下，與那些散落在地上，被打亂的書本混在一起。

寂靜的巷子內，抖動的聲音顯的格外嘈雜。

但書包的主人，楊吱卻在出神。

她像是對周遭的一切都感知不到般，只盯着腳底下的青苔瞧。

心底有些懊惱，早知道今日就繞着道走了。

偶有一陣風吹過狹小的巷子，由于常年沒有日光的照耀，立刻就能聞到一股子黴味。

聞着這股味，楊吱甚至有些慶幸。

慶幸還好是在巷子裏，不然外頭的陽光那麽烈，站着實在是難熬。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算不算苦衷作樂。

心裏估摸着，大概多久能結束。

直到再也抖不出東西了，黃毛才一把将書包扔在地上，手上捏着兩張綠皮鈔，對着蹲在牆角抽煙的李成鳴道：“鳴哥，就一百。”

李成鳴看了眼小弟手裏的錢，皺了皺眉，并不怎麽滿意的樣子。

往常拿了錢就該走了，但不知道是今日太熱，還是楊吱安靜的樣子觸了他哪一根神經。總之，一股無名之火冒了上來，李成鳴一下扔了手上的煙頭：“每次一見着咱們就跟個啞巴似的，瞧不起誰呢。”

他站起身，用腳撚了撚煙頭。

邊上的黃毛看着不對，一下子就拉住他：“鳴哥，哥，咱們跟個女的計較什麽呀。錢拿了咱們走吧，這巷子裏說不定等會就來人了呢。”

被黃毛這麽一勸，李成鳴火氣也消了消，意識到自己确實不該跟個女的計較。

“算了，晦氣。”

李成鳴沖着腳下吐了口痰。

然而這時，小巷內出現了第四個人的聲音。

“小黃毛們，幹什麽呢？”

小巷入口處，逆光站着一個人。

背後光線太亮，只能看清是個男生。

李成鳴和黃毛都沒料到這裏會突然出現其他人，一瞬心底有些慌。

但等看清只有他一人時，又定了定。

唯有站在角落的楊吱，忽然擡了頭，像是回了神。

“小黃毛你罵誰呢！”

時下流行黃發，李成鳴跟黃毛都染了黃發，遠遠看着，還真辨不出誰是誰。

李成鳴雖然年紀不大，但在本地學生中還算出名，飛隆技校的混混頭子，誰見了不繞道走。

老大做久了，很少碰到上門觸眉頭的，尤其看着還是跟他年紀差不多。

“我？”男生輕笑了一聲，雙手交叉置于胸前，站在那很有一番壓迫感，“你大爺。”

李成鳴一愣，後頭反應過來脾氣一下子就被點燃了，雙眼冒火的向男生走去：“我去你大爺的！”

撸着袖子，看樣子是準備幹架了。

邊上黃毛攔住了他：“鳴哥，別氣別氣，咱們犯不着為了這種人生氣。麗姐還等着咱們呢，咱們還是先去吧。”

對面的人卻不嫌事大，笑着應道：“真乖，孫子唉。”

李成鳴雙眼冒火，一把推開了面前攔路的黃毛，嘴裏冒髒話：“你特娘的算個什麽東西，還敢占老子便宜，看我不打得你滿地叫爺！”

男生并沒有慌亂的樣子，相反還顯得十分淡定，甚至哼了聲：“什麽東西？總比你不是個東西要好。”

滿是挑釁的話，更像是澆了一層油在燒。

李成鳴果然氣的臉色都變了。

他手上的勁道也大，掙脫開黃毛的時候，男生還不緊不慢的掏了掏耳勺：“果真巷子深，狗嘯聲都大。”

李成鳴這會已經氣的說不出話了，也不打算耍嘴皮子了，擡起手臂就沖着前方的人招呼過去。

男生反應迅速的閃身避開。

動作沒有一絲慌亂。

就在李成鳴打算第二次招呼過去的時候，沒想到男生竟然退出了巷子，沖着他輕蔑的笑了笑。

而後出乎意料的，沖着巷子口外大聲喊道：“來人呀，抓賊啦！這裏有小偷呢！”

大概都沒料到他會有這番動作，李成鳴的動作明顯愣了下。

就這麽一下，黃毛已經再次拉住了他。

此刻，男生站在巷子外頭，李成鳴站在巷子裏，倆人隔開了幾米的距離。

“誰要跟你打架了。”男生視線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啧了一聲，“你長這麽醜，老子都懶得動手打你。”

李成鳴太陽穴突突的跳。

黃毛在他耳邊急切道：“鳴哥！咱可千萬不能中了他的計啊！他這會激怒你，定是想等人來，抓咱們的。”

李成鳴冒火的氣被這一番話，說的好歹消了消。

黃毛見此話有用，趕忙再道：“這霧城學生裏，誰不知道鳴哥你啊，就他這麽一個咱都不認識的人，怎麽敢跟鳴哥你叫板。”

“我看，說不定就是四校的那幫人找來陰咱們的。不然的話，怎麽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偏這個時候出現了？”

李成鳴他們幾個，常年跟四校那幫人争地盤，往常也沒少被坑，以四校那幫人陰險狡詐的性子，耍這樣子的小手段，确實有可能。

方才只想将那小子揍一頓，這下子冷靜下來，李成鳴頓覺一陣可怕。

那小子兩三句話，就惹得自己失了理智，說不準就是在等自己動手。

眼睛小心的在四周打量，然後拱着火對着面前人道：“你小子，搞什麽把戲？”

路潮生看着他們，像是在看兩個傻子。

當然，他們倆是看不見他的眼神的。

所以只看到他聳了聳肩：“搞你呀。”

“你！”李成鳴火氣又要上來，手機這時候突然響了起來。

黃毛看了一眼，趁機道：“鳴哥，這地方不是咱們的地方，搞起來怕是麻煩。麗姐在催咱們了吧，咱們還是先跟麗姐他們彙合吧！咱們留的什麽菜在，也不怕沒那個菜吃。”

手機響個不停，想起蔣明麗那脾氣，怕是自己不接，得打個不停。

黃毛見李成鳴有所松動，更是加緊在他耳邊勸道：“再說了，諒這小子跑得了河上也跑不了河下，到時候咱們回去多找幾個小弟來，還怕找不了他麻煩嘛。”

這下子，李成鳴擡起的手徹底松了下來，但面上還是兇狠道：“你小子，給老子等着，老子遲早打得你滿地找牙！”

巷子口的人，還氣人的吹了聲口哨，悠哉樂哉道：“要走趕緊的，再磨蹭可就來人了。”

“你！”李成鳴青筋直跳。

黃毛看着他脾氣又要上來，趕忙沖着巷子口的人狐假虎威道：“你小子別嚣張，到時候你就等着給我們老大磕頭認錯吧！”

李成鳴半推半就的，被黃毛從另一個巷口拉走了。

而一直站在對面巷子口的男生，翻了翻白眼扯了扯嘴角：“倆白癡。”

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看來是完全沒将那倆人的話放心裏。

路潮生是真的沒将倆人的話放在心裏。

他原本只想逗逗倆人，但沒想到，這倆黃毛看着挺混混樣的，膽子還真小。

不過也好，不用動手也省了事。

扭了扭脖子，路潮生轉頭就想離開，然後眼神一撇，突然發現巷子裏的女孩仍舊安靜的站着。

他皺了皺眉：“喂，人走了。”

這句話後，女孩終于動了。

但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樣哭天抹地，或是上趕着來感謝自己。而是很平靜的走到了那散落一地的書包前，蹲下開始收拾起地上的書本文具來。

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極其安靜又有條理，似乎半點都沒受到剛才的影響。

太過于平靜的行為，讓路潮生覺得有點奇怪。

若是平常女孩子碰上這種混混打劫的事，怕是早就繃不住了。

怎麽這小姑娘，這麽平靜呢。

楊吱拍了拍沾了塵土的書包，又看了看壞了的書包口拉鏈，嘆氣。

這書包是最近剛買的，等會回去也不知道怎麽解釋。

要是她說是別人不小心拉壞的，媽媽會不會信？

還是說是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

算了，她這會應該不在家吧，怎麽可能知道。

楊吱思索着措辭，去撿書本的時候，視線正前方，正好映入兩條筆直修長的腿。

“喂，你還好吧？”

男生的聲音很好聽，雖然語氣并不怎麽溫柔。

楊吱頓了下，撿書本的手就那樣停在書封上。

她沒想到，剛才那人還沒走。

視線順着黑色褲管往上，是一張十分出衆的臉。

至少楊吱在見過的人裏，沒見過這麽好看的。

他的面皮很白，是那種透亮的白。

這使得他整個眉眼看起來十分濃黑，像是在一張白紙上，點了墨汁似的。

細而長的眼睛，俯視着她。

漆黑的眼珠子，濃郁到看不見底。

似乎有些冷淡，但又好像帶着點好奇。

并沒有人旁人助人為樂後的熱忱。

好像幫她這件事，只是出于閑暇時的多此一舉。

應該長的很不錯，但她這會瞧不清全貌，只不過人好像有點冷淡。

因為距離比較近，擡頭的動作讓楊吱脖子有些酸。

“喂，問你話呢？”

路潮生覺得自己真是瞎好心，瞧瞧人家多淡定，見着恩人時，連句話都沒有。

沒準心裏還在嫌自己礙事呢。

得，這好人做的真沒勁。

楊吱其實有些緊張。

他的身高很高，身材清瘦筆直。站在自己面前，很容易就遮住了從巷口透進來的大半光線，以至于她整個人，完全被他的影子蓋住。

加上這般居高臨下的姿勢，無形中更是産生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讓楊吱一時之間，都忘了該說聲謝謝。

“行，算我多事。”路潮生撇了撇嘴，最後向下看了一眼人，“果然好人沒好報啊。”

說的有些散漫般。

腳動了動，楊吱的眼神跟着顫了顫。

話到嘴邊，又顧慮起什麽，輕吐着氣，緩慢道：“謝，謝。”

這兩個字，她咬的極其短且輕。

在這穿堂風的巷子裏，像是一陣風就能吹跑了。

路潮生覺得這聲，跟個小奶貓叫似的。

不過也就是這聲小奶貓般的叫喚，讓他停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