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蘇格蘭安慰道:“亂步,我雖然不太懂文學作品,但這種東西都是各花入各眼,或許換一家出版社就會通過了。”
他通過出版社編輯的回信判斷,亂步的作品或許和這個出版社的風格不太相符。
但亂步很不服氣,說:“我明明是模仿的織田作的作品來寫的,怎麽會風格不同。”
蘇格蘭問:“就是你那個寫小說的朋友?方便讓我看看你們的作品嗎?”
亂步沒有拒絕,畢竟小說這東西寫出來就是要給人看的。
他十分珍視地從書架上取下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書,書名叫做《明天》,作者署名是“織田作之助”。
亂步把書遞給了蘇格蘭,“你看吧。”
蘇格蘭接到手裏,才發現中間還夾着一個文件夾,裏面應該是亂步的備份手稿。
他先幫亂步把鋼筆修好,在桌子抽屜裏找到墨水,确定亂步能繼續他的文學創作之後,才随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翻開了那本樣板書。
蘇格蘭從進入警校之後,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訓練上了,很少有時間能閱讀文學作品,沒想到在執行危險的卧底任務時還有這種機會。
這本《明天》是個短篇小說集,《明天》是其中一片短篇小說的标題,這也是最能展現作者風格的一篇小說。
蘇格蘭翻看着,逐漸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就看了一大半。
這本書中的全部作品都有着強烈的個人風格,以頹唐的筆觸寫現實人間,從行文和情節設計來看,處處都體現了一種無處掩藏的孤獨感。
這些作品的确有能夠出版的質量,只是蘇格蘭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風格,會讓人想到沉溺在黑暗中無法逃脫的人們,從而讓蘇格蘭聯想到自己的現狀。
從字裏行間傳遞出的情緒來看,這些文字不像是一個在裏世界橫行霸道的組織成員能寫得出來的。
蘇格蘭比其他人更清楚那是一群什麽樣的人,冷酷狠厲,以鮮血為榮,視生命為草芥,骨子裏帶着些自毀傾向,仿佛在這樣緊張的颠沛流離中,哪怕因此死去也并不覺得遺憾。
至于那偶爾從刀斧縫隙裏流露出的一點憐憫完全不值一提。
蘇格蘭猜測這應該是亂步的一個普通朋友,如果順着這個小說家查下去,或許能扒出亂步過往的生活軌跡。
蘇格蘭擡頭看了一眼書桌前的亂步,黑發青年揪着頭發,緊皺着眉頭,看着非常苦惱,這幅樣子實在和一個精明的指揮家相去甚遠。
他真的很想知道,亂步究竟出身于怎樣的家庭,又經歷過什麽樣的過往,才會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蘇格蘭沒有打擾亂步,靜靜地把小說裏的短篇故事都看完了,在翻開亂步那篇手稿之前,蘇格蘭已經有了點預感。
蘇格蘭覺得亂步模仿不來這位織田先生的作品風格是很正常的,畢竟文字也一定程度上展現了一個人的精神世界,亂步身上完全沒有頹廢感,簡直就和正常的開朗青年沒什麽區別。
但當蘇格蘭翻看亂步的手稿時,他發現自己的心理準備還不夠充分。
如果用四個字來概括亂步的作品,那就是:不知所雲。
前後情節貫通不上不說,角色還時常說一些是似而非的話。
蘇格蘭實在忍不住,打斷了亂步的冥思苦想,問:“亂步,這個罪犯為什麽要殺掉他的妻子?”
亂步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他的妻子同時出軌了一棟樓裏的三個男人,但他不知道是哪個,不過他哪個都打不過。”
蘇格蘭發出了靈魂質問:“那這些為什麽沒有寫在書稿裏?”
兩人面面相觑,亂步終于在蘇格蘭嚴肅的視線下意識到,很多內容如果不真實寫出來,別人是不會一眼看出來的。
他在寫故事的時候,下意識地将自己代入書中人的視角,也認為很多事實都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所以不需要過多的解釋。
這算是一種亂步想象中的理想世界,但對讀者來說就是完全不可理喻的了。
亂步捏着鋼筆,撐着下巴,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從前亂步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上的成年人都和他的父母一樣,聰明、善良、像太陽一樣耀眼,比少年懵懂的亂步優秀很多很多,能一眼推理出很多亂步想不到的東西。
但從他離開鄉下老家,在外面的世界不斷碰壁之後,他就意識到,成年人并不和父母所說的一樣美好,也不像父母描繪的那樣聰慧敏銳。
後來有人告訴他,他們一家是和普通人并不相同的,是超越這個群體應該被追捧崇拜的天才,也理應在更寬廣的地方散發光彩,而不是窩在鄉下那種小地方當什麽無能的警察甚至家庭主婦。
而普通人全部都是庸才,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是相同的愚蠢、虛僞、像是一團腐爛的泥沼,時刻扯着遮蓋的光鮮茅草,生怕流露出一點不堪,在社會裏假裝直立行走。
亂步不喜歡長大,曾經也不想成為大人,他還沒有來得及從父母那裏知道希望亂步成為什麽樣的大人,就已經喪失了探讨這個問題的機會。
但命運是交織在一起的亂麻,哪怕是亂步也無法避免在其中随時被抽走、摻入另一邊攥緊套牢。
很無趣。
蘇格蘭敏銳地察覺到了亂步忽然低沉下來的情緒,輕聲喚了一句:“亂步?”
“嗯?”亂步下意識地應聲,翠色的眼眸裏複雜的情緒消失不見,擡起頭,視線緩慢聚焦在了蘇格蘭臉上。
蘇格蘭與他同色系的貓眼裏是溫柔的安撫之意,他聲音沉靜:“要不要嘗試改這份原稿呢?”
“好主意。”亂步拍了拍臉頰讓自己打起精神,堅定道:“我一定會讓那個編輯後悔拒絕我的稿子!”
……
因為亂步決定要一雪前恥,蘇格蘭只好給亂步買了新的紙筆,甚至書房座椅的靠墊都換了最柔軟的,空調溫度時刻保持24度。
然而,事情沒有蘇格蘭想象的那麽順利。
第一天,亂步說要出門逛街買生活用品,拉着蘇格蘭在商場逛了半天,還跑去兒童樂園旁觀。
第二天,亂步說沒靈感要出門散心,拉着蘇格蘭遛了三個街區,在隔壁街區的公園坐了一下午。
第三天,亂步說昨天和公園大爺約好了要下國際象棋,于是跑去公園赴約。
第四天,第五天……
直到第七天,亂步吃完午餐終于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二樓書房。
“今天我一定會改稿子!”丢下這句話,亂步關上了書房的門。
然後,一個下午過去了,蘇格蘭秉持着讓亂步專心的想法沒有來打擾。
晚上來叫亂步吃飯,才發現這個說着發憤圖強的人趴在書桌前睡得正香。
蘇格蘭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亂步叫醒。
從美夢裏蘇醒的亂步發現自己睡了一下午十分沮喪。
前一秒他還在夢裏接受出版社那位不知名編輯A君的道歉和恭維,後一秒就發現只是大夢一場,自己一個字都還沒寫。
這是什麽級別的恐怖故事。
更難過的是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趴卧的姿勢,現在他肩背都開始酸痛了。
三分鐘後,亂步趴在客廳沙發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想擺爛的鹹魚氣息。
蘇格蘭在給他按摩拉伸酸痛的肌肉,一邊按一邊冥思苦想,最後斟酌着開口問道:“亂步,聽說小說家都要到各地采風的,你要不要試試?”
亂步猛地睜大眼睛,表情逐漸興奮起來,驚呼道:“蘇格蘭,你真是個天才!”
亂步分分鐘決定自己要出門采風,但是選擇什麽地方實在是個難題。
蘇格蘭很尊重亂步的意見,畢竟他現在的任務就是聽亂步使喚。
但亂步知道自己的活動範圍有限,目前只能在東京附近活動,除非琴酒會同意跟着他一起将任務選擇的範圍更換。
亂步自己對旅游這件事沒什麽概念,以前都是別人代勞,君度橙酒甚至連地點都不會跟他征詢意見,直接把亂步當一份大型行李打包帶走。
亂步如往常一樣當甩手掌櫃,讓蘇格蘭搜索旅游攻略。
蘇格蘭坐在書房的電腦前,考慮到亂步是要去潛心寫作,搜出來的都是些深山老林溫泉勝地一樣的安靜地方,偏僻,靜谧,但景色優美,據旅游者反饋,都十分适合采風。
但亂步看到電腦屏幕上那些除了溫泉就是賞櫻的活動,完全喪失了興趣。
此時頁面上恰好彈出了一個旅游gg,花裏胡哨的頁面和極致鮮豔的配色頓時吸引了亂步的注意。
【靜岡縣沙灘浴場豪華海濱七日游!每夜煙火不斷,大型篝火晚會,小吃一條街,包您滿意!】
“就這個!”亂步視線盯住gg詞,小吃一條街深深吸引了他,他要去海邊玩!
蘇格蘭看着煙火和篝火兩個詞,再看看後邊标注的人員爆滿字樣,陷入了沉默。
去這種吵鬧的地方,采風?
他覺得亂步要學會那位織田先生的寫作風格恐怕有些難度。
亂步盯着蘇格蘭訂了gg裏大酒店的門票,又将自己要去靜岡縣采風的事告訴了琴酒,琴酒只回了一句話:“君度橙酒在哪?”
君度橙酒以及馬丁尼是行動小組裏和琴酒一樣特殊的存在,其實都是阿斯蒂的直系下屬,但這些人之間又默契地以琴酒為首,一般不會有什麽龃龉,除非琴酒心情不好想主動找茬。
亂步知道琴酒這麽問估計君度橙酒要倒大黴。
但對不起了,君度橙酒,犧牲一下你,亂步可以出去逛好久。
那可是海灘邊的小吃一條街唉。
亂步看了看前一陣子的任務記錄,把君度橙酒當前的地址發給琴酒,果然收到了一句:“知道了。”
這就是同意了的意思。
亂步暫時把君度橙酒忘在了一邊,和蘇格蘭商量采風前的準備事宜。
于是這天晚上,窩在安全屋裏寫稿的君度橙酒眼睜睜看着琴酒破門而入,拎着他的後衣領,語氣冷冰冰地說要帶他去出任務。
天地良心,這個月他的任務要求數量明明已經刷滿了。
但他不太會拒絕別人,尤其是琴酒這種不好說話的人,于是很安分地跟着去了,直接避免了遭到琴酒假公濟私的毒打。
沒能發洩出自己怒火的殺手先生直接把任務目标當成了出氣筒,讓君度橙酒堅定了沒事別和琴酒接觸的想法。
任務現場,君度橙酒慢吞吞做着善後工作,琴酒則在向馬丁尼讨要最近的任務清單,特別提出篩選出靜岡縣附近的任務。
但這位臨時負責情報組工作的可靠下屬卻對這個地點反應頗大。
【馬丁尼:唉?地點是靜岡縣嗎?你聽說了嗎,最近好像有個很會隐藏蹤跡的犯罪團夥逃到那邊去了。】
琴酒的目光陡然一凝。
他明白了,自己應該接下的是個不存在于組織任務清單裏的編外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