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樓臺傾

第14章 樓臺傾

歸隐這邊,輸掉比賽本就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因而從戰場出來後,隊伍的氣氛并不低迷,有人甚至還意猶未盡。

“好久沒有這種争個你死我活的感覺了。”隊友感慨道:“以前遇上這種大公會,那都是被碾壓的命,榜單前幾一出來,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這次也是運氣好,暗河他家會長沒來,要是子不語來了,恐怕也沒咱們什麽事了。”

“子不語怎麽了?咱們還有渡江呢,根本不帶怕的!”

總榜上,子不語排第四,一葦渡江排第五,兩人水平不相上下,最大的差距恐怕只在于隊友。若是歸隐也能達到暗河那樣的規模,打起來誰輸誰贏還真沒準兒。

被成員這樣調侃,江惟笑了笑,沒做回答。好在明月夜随口岔開了話題:“公會戰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咱們就不押镖了,都好好休息。”

道完別,衆人這才各自散去。江惟點開勢力面板,查看歸隐現在的數據。

雖然最終還是輸給了暗河,但他們戰績不差,因而系統扣的貢獻點不多,才五萬。

……等等,“才”五萬?

江惟反應過來,深深地自我反省:這才剛脫離貧困沒多久,他怎麽就開始不把貢獻當貢獻了?

眼下歸隐的庫存貢獻點又回到了五十萬左右,對于他們這樣一家小公會,已經足夠應付日常開銷。

至于升級公會、擴建駐地這種事,明月夜與江惟暫時不作考慮。兩人都沒有将歸隐再發展為大公會的想法,保持現狀,已然足矣。

公會越大越難管理,成員之中魚龍混雜,時間一長,會滋生出許多的嫌隙與矛盾。

這一點,他倆深有體會。

——因為當初将歸隐徹底推向沒落的,就是一場忽然爆發在成員之間的争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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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然陌生的成員列表,江惟晃眼看去,卻能從上面幻視出一列熟悉的id名稱,他閉上眼睛,輕輕地嘆了口氣。

半晌,才關掉勢力面板,點開公會戰對戰表掃了一眼。

暗河與歸隐的戰鬥結束得不算早,此時絕大多數公會間的對決都已至尾聲。

耗時最短的依舊是花間集,五分鐘不到便将敵對小公會成員全部殲滅。除此以外,大部分場次都被系統标記為了灰色的“已結束”,首頁上,僅有一行白字還亮着。

[野火燒不盡vs風雨樓臺]

[開戰時長:47分37秒]

離公會戰結束還有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兩家公會依舊沒能分出勝負。時間數還在不斷地跳動,緩慢而無聲。

直到54分18秒時,這個數字停頓了片刻,轉為了灰色。

[野火燒不盡vs風雨樓臺 已結束]

[野火燒不盡 勝]

昔日開服第一勢力,如今慘遭兩連敗。

兩次公會戰都輸得太過難看,風樓內部就此産生了劇烈的争吵,許多成員當場離去,幾個元老也都心灰意冷,退出了風樓。

如果說剛合區時的風雨樓臺還只是搖搖欲墜的危樓之勢,那麽歷經這接連的二次打擊後,直接到達了日暮窮途的地步。

劍無鞘的屏幕上,一邊挂着風樓的成員面板,另一邊則是勢力頻道裏一連串的退會通知。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甚至還叼着煙,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直到松竹庭前發來了消息。

[私聊]松竹庭前:暗河的人聯系我了。

劍無鞘滾動鼠标的手這才頓了頓,摸到鍵盤上緩緩敲動。

[私聊]劍無鞘:你同意了?

[私聊]松竹庭前:嗯。

劍無鞘盯着這簡簡單單的一個字看了好一會兒,吐了口煙。

他半抱怨半戲谑地說:[暗河這群人怎麽還趁火打劫,損啊。]

松竹沒有接話,只是問:[之後準備怎麽辦?]

[人都走完了,只能就地解散了呗。]劍無鞘瞥了一眼逐漸變少的成員數。

[我不是問風樓,我是問你。]

[我?]

劍無鞘一怔,挑了挑眉。

[稀奇啊,怎麽突然關心起我來了……還是說,你有什麽好的出路要給我介紹?]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暗河。]松竹敲字的速度很快:[憑你總榜第三的實力,進去之後職位和待遇都不會低,當副會長都沒問題。]

[……]劍無鞘問:[這話是你說的,還是暗河的人說的?]

松竹再沒吭聲。

劍無鞘了然。

“暗河、暗河,暗地裏動作真不少。”

他摸着下巴,臉上表情似笑非笑。

[大公會啊,我這個老年人就不加入了,沒那個精力。]劍無鞘誠心實意地祝福到:[祝你們成功吧。]

見他态度堅決,松竹庭前便放棄了當說客。

他認識劍無鞘的時間也不算短,對其性格十分了解。這人看上去散漫,但內心想法卻難以被動搖,他多說無益,反而引人煩躁。

與劍無鞘簡單道別後,松竹庭前便退出了風雨樓臺。

副會長的退出,使得原本就是一團散沙的風樓更加混亂。劍無鞘看着這一團狼藉,疲憊感湧上心頭。

嘴裏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結了一長串無用又燙手的灰。

他将其輕輕地摁碎在煙灰缸裏,随後點開了勢力管理界面。

淩晨一點,正是夜貓子玩家們活躍的時間。

江惟與秦宇深等人已經睡下,只有明月夜還在線,她正上夜班摸魚,剛将角色挂在勢力靈囿裏采藥,頭頂的全服頻道上忽然冒出一條紅色的公告——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勢力風雨樓臺現已被會長劍無鞘解散,成員從此各奔東西,殊途陌路,世人無不以為憾!]

此時的在線玩家數還不少,公告一出,世界頻道上刷起了一連串的問號。

[世界]踏清風:發生了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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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小魚游啊游:不是,這就解散了?太突然了吧!

[世界]鏡花水月:有沒有好心人來說下咋回事兒??

……

公屏上嘩然一片,期間冒出幾個解釋由來的玩家。原因大抵就是內部不合,元老副會齊齊跑路,會長一氣之下直接解散了公會。

快五年的公會,說解散就解散了,其中多少的時間與心血,就這樣付諸一炬。

明月夜一時也有些愕然,愕然之餘又心情複雜,一時不知是該同情,還是唏噓。

她第一次知道風雨樓臺,是四年前《娑婆》一周年慶時,疏梅問雪大區的跨服聯賽上。

彼時的明月夜還不是歸隐會長,只作為一名普通成員在臺下觀戰,為自己公會的參戰成員加油鼓勁。

當時,包括江惟在內,歸隐共有四人闖過本服積分賽,殺進了二十四人淘汰賽。但除了江惟以外,其他三人都在下輪比賽中落敗于風雨樓臺的成員。

最終的總決賽中,江惟也對上了作為風雨樓臺會長的劍無鞘。

長達十六分鐘的殊死決鬥,最終是以灰衣方士被殘血的劍仙一劍刺中胸口,江惟惜敗為結束。

也就是從此,風雨樓臺有了疏梅問雪第一勢力的稱號。

但無論如何光鮮亮麗、炙手可熱,四年過去,也成了現今人走茶涼的結局。

明月夜忽然想到,如果歸隐也只剩她一人,像劍無鞘一樣獨木難支,恐怕歸隐也早就不複存在了。

好在歸隐從來都不止她一人。

再困難無助的時刻也是江惟陪她頂着,而現在又有了深情、橘子以及更多成員的加入,他們還有很長的以後。

想到這兒,明月夜呼出一口氣,終于整理好情緒。

她正準備切回工作窗口,卻見勢力申請列表冒出了一個紅點,疑惑地點開後,腦子卡殼了三秒鐘。

明月夜關掉界面,擦了擦眼睛,再重新打開了界面。

——屏幕上還是那幾個字,絕不是她上夜班上得神志不清了!

第二天清早,江惟剛起來不久,就收到了明月夜的消息轟炸。

明月夜:[圖片]

明月夜:[醒了嗎,醒了嗎?速速上線,半夜闖到鬼了!!]

江惟正刷牙,一邊詫異她怎麽還沒睡,一邊點開大圖,看清上面內容的一瞬間,差點被漱口水嗆到。

截圖是歸隐的入會申請列表,上面赫然挂着一個玩家的信息。

——100級,劍仙,劍無鞘。

他深吸一口氧氣,[……這是怎麽回事?]

明月夜便将昨夜區裏發生的事告訴了他。得知風樓解散,江惟沉默半晌,心情同樣也是一陣複雜。

江惟:[月姐,昨晚他申請之後小窗聯系過你嗎?]

[聯系過,一直糾纏着讓我給他開門,我沒答應。]明月夜被迫熬夜,經歷了這麽一出事故,此時完全睡不着覺:[這事我一個人沒法解決,想着等你都醒了一起商讨。]

[……]江惟捏了捏眉心,[我先找他聊聊。]

洗漱完,他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點開好友列表。尋找半天,終于拖出一個許久沒聯系過的賬號,開始打字。

一葦渡江:[風樓的事我聽說了,為你感到遺憾。]

不一會兒,手機震了震,劍無鞘回了消息。

劍無鞘:[哎,世事難料,轉眼間我就無家可歸了,現在好迷茫好無助。]

這人也還沒睡,糾纏明月夜一夜無果,就坐等江惟給他消息。

[游戲中難免分分合合,相信你以後會遇見更好的。]江惟安慰道。

[你說得對。]劍無鞘短暫地傷心了一下,接着下一句話就是:[我覺得歸隐就特別好。]

江惟:“……”

他就知道會是這死出。

劍無鞘:[所以可憐我一下,開開門吧,江神?]

江惟捏着眉頭,什麽同情憐憫感同身受的想法一掃而空。

他冷漠道:[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暫時不提供收留寄宿服務的。]

[哪能是寄宿呢,常住還不行嗎?]劍無鞘開始推銷自己,[你看我,公會戰搶boss劫镖樣樣精通,采藥帶本清怪門門不差。我的加入肯定會讓貴公會如虎添翼、錦上添花,渡江大大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江惟真是無法理解。

以劍無鞘的實力,他想找個好公會再容易不過——暗河、野火甚至花間,只要他願意,随便哪個公會都會敞開大門迎接,怎麽就偏要霍霍到歸隐頭上?

見他無動于衷,劍無鞘正準備再多編幾句,便見對面又發來回複。

一葦渡江:[……我們內部再商量商量,你稍等。]

劍無鞘飛速把輸入框裏的內容全删了。

[好啊,多久都行,等你好消息~]

[……]

正好是周日,這會兒歸隐成員陸陸續續上線,秦宇深與橘子也在其中。

明月夜将風樓解散、劍無鞘申請的事情一并告知衆人,聽完後,所有人也是一陣震驚錯愕。

“劍無鞘?那不就是榜三嗎?排在他前面的只有心軟和一座橋啊!”

“榜三居然要來咱們公會……”

風樓解散,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關注劍無鞘的去向,無論哪個公會接納了他,免不了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上。而歸隐這才剛穩定下來,被牽扯進去,很難說是好事還是壞事。

尖端戰力的加入自然是好事,但榜三加榜五這樣奢侈的配置,全區除了花間,沒有第二家公會可以匹敵,包括野火與暗河。

——這樣的聯合,很難不引人側目猜忌。

成員議論紛紛,無法定奪,最終明月夜道:“投票吧,同意放人的敲1,不同意敲2。”

這并不算一個好提議,但也暫時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她原本是想讓江惟做決定,但後者卻直接拒絕了。

“要是我來決定,他現在估計已經在拒收黑名單裏了。”江惟皮笑肉不笑道:“還是大家投票吧。”

明月夜訝異:“我以為你倆是不打不相識,都認識這麽久了,關系應該不錯呢。”

江惟:“怎麽可能,哈哈。”

他與劍無鞘确實是不打不相識。

但當初跨服總決賽上并非兩人第一次遇見,他們的恩怨情仇,應當追溯到積分海選賽時。

最初,劍無鞘并不是什麽普攻流玩家,也曾沉迷于劍仙門派潇灑的連招技能。海選賽上,他一路走來順風順水,結果半路殺出了江惟這麽一個異類方士,一手沉默虐得他懷疑人生,幾分鐘不到就輸掉了比賽。

下場後,劍無鞘不服不甘,到處打聽江惟的聯系方式。

最後終于加上好友,第一句話就是:[你這方士怎麽殺人呢???]

那時的江惟:[……啊?]

此後,江惟便開啓了一段相當痛苦的經歷。

劍無鞘首先弄清楚了咒禁方士的玩法機制,随後每天跟他分析該如何針對咒方、克制咒方、碾壓咒方,要從技能上、操作上、數值上三管齊下,并每天分享自己又提了多少攻擊和攻速等等。

面對劍無鞘的消息轟炸,江惟一開始還耐心回應,後來就沉默不語,到最後煩不勝煩,幹脆屏蔽。

劍無鞘的思路很好,這點江惟須得承認。

但問題是,被針對的人就是他本人,聽別人分析自己如何被針對,這誰能高興得起來?!

之後劍無鞘破而後立,自創了劍仙普攻流打法,并在黑市上高價收購嗜血,最後終于在決賽場上大敗一葦渡江,奪得魁首。

但這還不算完,聯賽過後《娑婆》就開啓了論道臺同服匹配時代。從此,江惟每個月打論道臺都得遇見劍無鞘,心裏的絕望無以複加。

那時正是他玩得熱血上頭的時候,卻被人這樣往死裏針對,憋屈不說,事後還要被人陰魂不散地糾纏,差點對論道臺和一切劍仙玩家ptsd。

這些陳年往事,江惟從來沒告訴過其他人,包括明月夜。

雖說三年過去,記憶和情緒都已經淡化,劍無鞘的性格收斂了許多,他也早就不在意輸贏之争。合區前,兩人偶爾還能在小窗聊上兩句日常,算得上半個朋友。

——但要說關系好到能相互接納、共同進退,對江惟而言,那簡直就是危言聳聽天方夜譚。

因此投票時他直接選擇了棄權,其他人紛紛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最後統計票數,除了秦宇深以及少數一兩個成員投了“2”,大部分人都投的是代表同意放人的“1”,包括明月夜與橘子。

對于這個結果江惟并不意外,事已至此,他再有個人情緒也得接受現實。

但除了秦宇深外,還有那一兩個不同意的成員,令他多留意了兩眼。

[勢力]系統:備宴設酒,歡迎玩家劍無鞘加入勢力!

不一會兒,明月夜便将劍無鞘放了進來。在線的成員立刻進行了熱情的迎接,連江惟也跟着客套了一句“歡迎”。

劍無鞘照單全收,挨個回應,私下裏還敲江惟小窗:[你這兒真不錯,還挺熱鬧。]

江惟回以一個毫無感情的微笑小黃豆。

語音裏有人問:“大佬怎麽稱呼啊?”

“叫我劍哥就行。”劍無鞘毫不謙虛地回答完,又問:“咱們會裏平時都需要幹什麽?劫镖還是搶boss?”

“我們是正經養老公會,別到處惹事。”江惟語氣略帶警告道。

“開個玩笑而已。”劍無鞘立刻開口道:“養老好啊,我最喜歡養老了。以前在風樓每天忙得焦頭爛額,現在不得好好休息下。”

聊了好一會兒,衆人對榜三的好奇心才終于漸漸褪去,各自忙各自的了。

明月夜困得不行,打了聲招呼便下線補覺。江惟準備帶着秦宇深與橘子去野區刷材料,剛組上隊,劍無鞘道:“野區太危險了,帶我一個呗。”

江惟:“你不睡覺?”

“睡不着,總得找點事做。”劍無鞘二話不說擠進了隊伍,傳送到江惟所在地點,抱劍而立,感嘆道:“咱們還沒當過隊友吧?”

都是同公會的成員了,江惟總不好将人直接踢出去,敷衍地應了一聲,任由他待在隊裏。

半晌,第一深情與橘子也傳送了過來。

一過來,秦宇深便看見了江惟身旁那個渾身壕氣的人影,卡殼半秒,問:“哥,這是……”

江惟回答:“免費勞動力。”

秦宇深:“……”

橘子:“……”

“哥?”劍無鞘饒有興致道:“你弟弟?”

“表弟。”江惟介紹道:“這位是橘子,祝方,公會裏的奶媽。”

橘子小聲道:“劍哥好。”

“你好你好。”劍無鞘打完招呼,順手點開她的面板一看,“數值不錯嘛,比風樓的那些老油條治療好多了,現在的妹子真挺厲害。”

被修為榜第三的人誇數值不錯,橘子汗顏,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短暫的交流後,四人前往昆岡地圖弱水之淵一帶,取水陰骨與寒鐵。

水陰骨是韌性防禦類材料,廣泛用于護甲裝備的煉制,也是方士門派武器雲篆法箓的胚體用料之一,橘子的剛需;而寒鐵則是高銳度的敏攻材料,與清風翎、紅螫針一樣,最契合作為短歌劍仙的秦宇深。

得知目的地之後,劍無鞘便猜到了江惟的打算:“準備給表弟做武器?”

江惟還沒回答,秦宇深先忍不住駁到:“……誰是你表弟。”

“不要這麽見外嘛。”劍無鞘見縫插針地同秦宇深套近乎,“表弟也是短歌劍仙?巧了,我也是。看在你哥的份上,我可以收你為徒,怎麽樣,要不要考慮一下?”

秦宇深:“……”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忍不住低聲跟江惟吐槽:“哥,這人好不要臉,你怎麽能認識這種人?”

江惟:“他是這樣的。你不要學他。”

劍無鞘:“……我都聽到了哈。”

作者有話說:

劍:以我跟渡江多年的交情,他收留我肯定都不帶猶豫的。

江:【指毫不猶豫的棄權】

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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