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電視裏在放着往年小品精選,廚房裏的香味混着聊天的聲音傳出來。

賀光徊剛醒來一小會,被秦書炀扶着顫巍巍地走出卧室看到面前的景象,驀的怔在原地,偏過頭看向秦書炀。

這是畢業後的第四個除夕夜。

第一年除夕,估計是兩邊都太久沒見到孩子,對他們還算客氣。秦書炀白天提着好多禮物跟着賀光徊回了一趟賀家回禮,但到吃飯時間賀求真還是找了個借口暗示秦書炀可以回家了。

第二年除夕,賀光徊早早在一家會員制的私房菜餐廳裏訂好包廂。

但秦家沒有人賞光,他等到飯菜全涼。後面飯店打烊,他提着整整十二個一筷子沒動的剩菜回了家,整個春節他都在吃剩菜,直到秦書炀回來。

去年除夕,兩家人終于表面客氣地坐在了一起。但賀光徊剛檢查出來生病。

面對皮笑肉不笑的四位長輩,那頓飯他吃得心裏火燒火燎,具體吃了什麽一點不記得,只記得因為緊張送走長輩們,他蹲在路邊吐了一場。春節假八天,他腸胃炎犯了六天,秦書炀陪着他吃了好多頓清水面,吃得秦書炀臉都是綠的。

賀光徊已經很久沒有過過這樣的春節,随便看哪兒都是一派久違的溫馨喜氣,不經會讓他生出一種自己還在做夢的幻覺。

或許做夢都夢不到這麽溫馨的場景。

恰好有人喊他和秦書炀,來自兩個不同方向的聲音将他們拽回現實。秦書炀眼神沒離開過賀光徊,知道他想什麽。

他朝賀光徊莞爾一笑,擡手揉揉賀光徊昨晚剛理短的頭發,輕聲問:“能自己走過去嗎?”

賀光徊吸了口氣,伸手裝不在意地碰碰自己發酸的鼻子,“能的。”

“真不錯……”秦書炀扶着賀光徊,等他轉過身站穩才松開手,“去吧,去沙發上陪她們坐會,我去看看廚房。”

前面不長的一段距離,汪如芸已經抱着賀蘊挪開一個位置,她對賀光徊招招手。賀光徊點頭咧開一個笑,朝着沙發的方向慢慢走過去。

Advertisement

待賀光徊坐到沙發上,汪如芸貼心地在他身後放了個靠墊托住他的後腰,李淑娴遞給他一個烤過翻着香氣的橘子。

“我聽網上說這麽吃更甜,你試試。”李淑娴笑着說,“小蘊可喜歡吃了,一下午吃了好多。”

賀光徊笑着點點頭,轉過頭又掰了一半兒分給賀蘊,“這段時間跟在奶奶和阿婆後面,小饞鬼嘴巴就沒歇過吧?”

賀蘊沒太好意思地縮着脖子笑笑,拿着那半個燙橘子就往汪如芸懷裏鑽。

汪如芸把賀蘊抱正坐好,一邊替小崽剝橘子皮,一邊輕聲替賀蘊辯白:“小孩子長身體吃得多才好呢,剛接回來瘦成那樣我還發愁會不會跟你小那會一樣不肯吃東西,再養一個挑食的那我才是頭發都要急白了。”

賀光徊小時候是整個家屬小區最出名的“問題小孩”,吃頓飯能為難死他,也能為難死賀家夫妻倆。光是想怎麽讓賀光徊多吃點飯不至于營養不良,都能讓夫妻倆上老大一通火。

幼年的事情賀光徊不太記得了,但往後的二三十年汪如芸都會提起。只不過以前更多是用來捆綁,好讓賀光徊銘記父母親為他付出了多少。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口,只是為了接茬。

賀光徊嘗了一瓣兒橘子,酸甜的果汁被齒尖刺破爆開充斥在發苦的嘴裏,頓時就沒那麽難受了。他附和着點點頭,将橘子咽下後開口道:“是,我小時候是要淘人一點,沒小蘊乖。”

“爸爸現在也不愛吃飯!”賀蘊坐在汪如芸腿上,仰着頭和阿婆告狀,“今早他還和老爸說不想吃飯,被老爸哄了好久才起床的。但他也沒吃完,剩了大半碗馄饨,都是老爸幫他吃完的!”

他奶呼呼地朝阿婆邀功,“小蘊吃飯很乖,每頓飯都是自己吃完的,不用老爸幫。”

賀光徊人傻了,忙不疊掰下一瓣兒橘子塞賀蘊嘴裏。

他面色不霁低頭沉聲問賀蘊:“你怎麽這麽大一點兒還學會告狀了?我都沒講你昨晚尿床,大半夜還得你老爸爬起來給你洗屁股……”

這下換賀蘊丢人了,小崽立馬跳起來撲賀光徊身上緊緊地捂着賀光徊嘴巴。

“噓!噓!!”小崽耳朵紅得跟被燙熟了一樣,不停地按着賀光徊嘴。他手下沒輕重,把賀光徊按得仰翻在沙發上。沙發堆裏瞬間鬧成一團,嬉笑聲穿過飯廳到達秦書炀耳朵裏。

他夠出半個身子,擰着眉提醒道:“秦賀蘊,我白天怎麽和你說的忘了是吧?再這麽鬧我今晚真把你丢你自己房間讓你自己睡。”

小崽被吓得立馬停了手,想都沒想就爬進李淑娴懷裏,藏着大半個身子局促地望向秦書炀。

李淑娴把賀蘊抱到自己懷裏,又往賀蘊屁股上拍了一下,佯嗔道:“看吧,說了讓你不要皮,遭罵了吧?”

賀光徊被扶起來重新坐穩,他搖搖頭說自己沒事,但臉色還是比剛剛要白一點,看着他表情就知道剛剛是被弄疼了。

“沒休息好嗎?”汪如芸替賀光徊重新把後腰的墊子理好,關切地問他。

賀光徊下意識否認,白着唇色開口:“沒,下午不是睡了一覺嚒,睡挺好的。”

汪如芸睨了賀光徊一眼,沒好氣地往他左腿推了一下。本就一直在顫的腿這下動靜更大,使得賀光徊只能撐着沙發再坐正一點,用手使勁兒按着自己大腿。

賀光徊顴周的神經跳了兩下,他眼睫垂了下去。

汪如芸抱臂看着不肯和她對視的賀光徊,“小秦今早就和我說了,講你昨晚又抽筋。”

賀光徊:“……”

全家都是告狀精,誰也別說誰。

賀光徊擡眼朝廚房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收回視線他輕聲解釋道:“不嚴重,就是右腿抽了一會。”

因為緊張,賀光徊下意識地拽起一點沙發毯子撚着,睫毛輕輕顫動,擡眼看了下李淑娴,又飛速地垂下,“真的不嚴重,後半夜我和炀炀都睡挺好的,只是我有點賴床多睡了一下。”

“小賀你別緊張,不舒服就坐着歇會兒……”李淑娴擺擺手,繼續抱着賀蘊在那逗小孩,“聽話不吃水果了,不然一會吃不下飯。奶奶帶你去廚房看看爺爺有沒有把帶魚炸好。”

說完,她抱起賀蘊,地板上棉拖鞋留下的沙沙聲越來越遠,只留下賀光徊和汪如芸兩個人。

電視裏的聲音變得模糊,賀光徊仍舊不太會和母親相處,神色淡淡将身後的毯子又拽過來一點,手指撚着上面的凸點不知道該怎麽繼續。

也不算說了假話,賀光徊昨夜确實抽得不厲害。和小時候沒運動拉伸就拿着球拍上場那種抽筋差不多,不敵夏天那會左腿痙攣的十分之一。

但這不是好事。一直以來,所有的肉跳症狀和痙攣都只逮着賀光徊左腿發作。右腿則遲鈍着,遲遲未接收到生病了這一信號。

上半夜賀蘊尿床這一茬過去沒多久,賀光徊忽然抽筋。腿屈起來無法伸直的一瞬間秦書炀就醒了,他坐起來習慣性地抱着賀光徊的腿肚開始揉。但都沒來得及睜開眼睛打起精神,只是随便按了兩下賀光徊腿肚那團擰起來的鼓包就平了下去。

待秦書炀重新躺下睡熟,賀光徊便睜着眼睛到天亮。

他不敢确定究竟是最近複建鍛煉太累導致的,還是遲鈍了一整年的右腿終于也接收到了信號,開始要進入生病這一狀态。

賀光徊不知道秦書炀和長輩說了什麽、怎麽說的,又說了多少,這會心如鼓擂地坐在母親旁邊,他覺得嗓子眼都被堵住了。

平素他能對秦書炀講自己身上、心裏所有的感受,但當着父母面這些話半個字都蹦不出來。同秦書炀說,能換來一個共情後缱绻的擁抱親吻,同父母說能換來什麽,賀光徊拿不準。

惴惴不安的思緒飄得很遠,賀光徊感覺自己的腿正在被搬動。回過神來他赫然看到母親半蹲在地上,一只膝蓋微微着地,正拎着他的腳拿開拖鞋後搭在自己較低那邊的大腿上。

賀光徊吓得不輕,下意識把腿往回縮。

“別動。”汪如芸拍了下賀光徊腳背。

汪如芸頭微微低着,賀光徊很難直接看到她的表情,只能隐隐窺見她的眉頭微皺。

被拍了一下,賀光徊不敢再往回縮,但也不敢真把腳搭在母親膝頭上。他用了點勁兒雙手撐在沙發上撐實,這樣一來,他的腿就能淩空懸着不會被汪如芸拉到膝頭上。

但僅不到一分鐘,賀光徊就覺得累了。本就沒休息好,沙發柔軟也不是多适合用于借力的器件,這麽較勁浪費的是他的體力。

他手臂微酸,腿也開始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媽,真沒事,您不用這樣……”

汪如芸沒說話,只擡眼往賀光徊酸痛的腿肚上按了下,賀光徊的腳就吃痛無法再用力,自然而然地垂落到汪如芸膝上。

汪如芸摸着賀光徊的腿肚,很快就摸到夜裏賀光徊抽筋的部位。他腿肚中央至今還有一小塊摸上去手感區別于別的地方,肌肉結節仍舊沒散開,硬邦邦地鼓着。汪如芸随便捏兩下再擡頭看,就能看拿到賀光徊眉頭緊緊地皺着。

盡管賀光徊已經在竭力控制自己表情,但還是能看出他非常不舒服。

汪如芸沒停手,只是轉成用掌根輕輕地打着圈的替賀光徊把郁結的地方揉開。

過了一會,她自顧自地說:“把治療檔案轉來一院吧。”

“嗯?”賀光徊疼得意識無法集中,汪如芸說話聲又輕,他半句都沒聽清。

等結節被揉開,汪如芸又替賀光徊把棉襪往上拉了一點。她幫賀光徊把拖鞋套好,拿過茶幾上的濕紙巾擦手。

起身時汪如芸見賀光徊臉上冒出密密麻麻的虛汗,她又蹲了回去,重新拿了一張濕紙巾伸手替賀光徊把鼻尖和鬓角的虛汗擦掉。

“很疼嗎?那為什麽不和媽媽講?”

賀光徊不自在地偏過一點臉,雙腳踩實在地上後,他往後坐進去一點,聲音模糊地否認:“昨晚沒這麽疼……”

賀光徊的手緊緊摳着絨毯,那些凸點被他摳得凹了進去,好像再多用一點力,那些圓點就會變成一個一個的小小破洞。

明明不是多大的事情,賀光徊卻覺得自己像做了錯事一樣。

他逃避着汪如芸的眼神,又覺得好像逃避也沒什麽用。最後在逃避與直視間,他選擇了看向汪如芸,但眼睛卻不停地眨着。

汪如芸臉往下拉,下颌線繃很緊,手裏的濕紙巾被她攥成皺巴巴的一團。僵持片刻,她将手裏的濕紙巾扔進紙簍站了起來。

“剛剛我說讓你把醫療檔案轉到一院。”

她語氣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卻吓得賀光徊一哆嗦,沒忍住提醒她:“轉到一院,您以前的同事……不就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了嚒……”

汪如芸怔然,不可置信地垂眼看着賀光徊,好一會才組織好語言,聲音陡然尖銳問坐在沙發上像做了錯事一般滿臉無措的賀光徊:“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我怕他們知道你生病?”

賀光徊沒吭聲,說不清這病恥感到底是他有還是母親有。

他不敢回答,但也沒法否認。長期以來,這種不太健康的親子關系已經在他和汪如芸中間形成固定模式。無論賀光徊怎麽理智地說服自己,他也還是覺得母親把“體面”和“榮譽”看得比一切都重。他排在這些東西後面,只有他有這些東西,母親才會愛他。如果把這些東西從他身上剝離,那他将毫無價值。

賀光徊才體驗了不到半小時的溫情,他不想現在因為這個話題把好不容易撐起來的溫情攪得一團糟,還是在除夕夜這種本就該充斥着溫情的時間節點。

他搖搖頭,吞咽了一口唾沫後輕聲回答:“沒有,是我自己把事情想複雜了。”

随後賀光徊仰起頭,“一院挺好的,等過了年我會轉過去。”

汪如芸氣得不輕,胸膛起伏無法平息。大概也是念在大年三十的份上,她深深吸了幾口氣,聲音也軟了下來。

“小光你記住,媽媽無論做什麽都是為了你好。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你不要用你想、你覺得來揣測媽媽。”

賀光徊歉疚地點點頭,下意識想逃避這個話題。

他朝飯廳看了一眼,又回過視線看向母親,“先吃飯好不好,炀炀他們把飯菜弄好了。”

當晚長輩看完春晚便要離開,走之前汪如芸沉沉地看了一眼賀光徊,神色冷淡的臉上浮現一抹秦書炀沒太看懂的難過神色。

秦書炀鼻觀眼眼觀心地看看懷裏的賀光徊,見賀光徊視線從未定過,他捏了捏賀光徊掌心,遞給賀光徊一個足夠令賀光徊安定下來的笑容。

等把賀蘊哄睡着,賀光徊夠着身子要去關燈,秦書炀忽然坐了起來。

他張開雙臂,很輕地朝賀光徊彈了下舌頭,用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對賀光徊說:“快,幺幺,快來我懷裏。”

房間昏暗,只有一盞小小的夜燈。秦書炀在半明半暗的微弱燈光下笑着,他大方且堅定地張着雙臂,一點不擔心自己這麽做會不會看起來太傻,更不擔心自己的這個懷抱會沒人搭理。

窸窣的動靜越來越近,而後他的胸膛被擠得滿滿當當。

秦書炀大手一圈,将賀光徊整個地抱了起來。他一手托着賀光徊,一手護着賀光徊的腰慢慢從床上站起來。賀光徊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親了下嘴巴,然後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悄悄的,把小崽子弄醒了我計劃就泡湯了。”

賀光徊失聲笑了下,貼着秦書炀耳朵親了下,問他:“什麽計劃?”

秦書炀抱穩賀光徊,輕輕拽下衣挂上的大衣蓋在賀光徊身上,“出去了你就知道了。”

常年都是在工地上,秦書炀對穿的不講究,唯一一點要求就是冬衣面料必須厚實。他的大衣特別厚,都是賀光徊挑着頂好的羊毛大衣給他買的,這會蓋在身上又大又暖,還帶着秦書炀的氣味。像一條只屬于賀光徊一個人的毯子。

兩個人來到院中秦書炀才把賀光徊放下來。

草皮陰冷,泥土潮濕,賀光徊被激得抖了一下。秦書炀又把他抱了起來,放到連接小院伸出來的那個臺子上坐好。

暗夜裏賀光徊一點都看不清秦書炀,只憑着感覺覺得秦書炀在笑。

他摸到秦書炀替他緊了緊裹在身上的大衣,然後又聽到秦書炀溫柔地囑咐他:“在這乖乖等我幾分鐘。”

賀光徊點點頭,雙手拉着大衣柔聲應答,“好。”

然後順着熱源摸黑胡亂地吻了下秦書炀。

為了不吵醒小崽,秦書炀幹什麽都沒開燈,就拿個手機照着。

賀光徊扭着身子看他在廚房裏倒騰,弄好後又轉回房間裏不知道要做什麽。等秦書炀蹑手蹑腳地鑽回來,先是遞給賀光徊一杯熱騰騰的甜牛奶,後又蹲下去給他套了雙棉拖鞋。

院裏黑黢黢的,只有很遠很遠的地方點着盞聊勝于無的路燈,并不能看清什麽。賀光徊還是只能聽見秦書炀夾雜着笑意的說話聲。

“再等會……”

賀光徊換了只手端着牛奶杯,伸手碰了碰秦書炀的下巴,“到底要做什麽呀?”

甜牛奶的香氣沖淡了寒冷,秦書炀故作神秘地哄賀光徊,“你大大地喝五口牛奶,你就數着,喝一口報個數,等喝完你就知道了。”

說完,他又站起來。只是這次他沒回屋裏,而是拉開小院通向外面的圍院鐵門走了出去。

“第一口……”賀光徊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帶着膻味兒的暖順着咽喉直流而下。秦書炀把奶粉放多了,有點膩,但很甜,也很暖。光是捧着杯子,手心就已經被焐得發燙。

“第二口……”牛奶撒出來一點,沾到了大衣上。甜膩的牛奶把大衣上凜冽的煙草味擠走,賀光徊鼻尖全是暖烘烘的香氣。

賀光徊抿了抿嘴角的奶漬,又喝了一口。他聽見院外有腳步聲,故意提醒道:“第三口了。”

院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接着喝,再一會會就好。”

當第五口牛奶進肚,賀光徊眼前倏然亮了起來。

仙女棒朝着半空噼裏啪啦地冒着火星,映照着整個院子,角落裏僅在寒冬開放的螃蟹蘭正不留餘力地綻開着胭脂色的花朵。近在咫尺的秦書炀一手拿着仙女棒,一手攬着賀光徊的肩膀。

他笑着看向賀光徊,淺色琥珀一樣的瞳孔裏溫暖的火光跳動不停歇。

“第一個願望……”秦書炀吻了下賀光徊的眼角,“希望今年我的幺幺不要總是掉眼淚,我知道他很勇敢,眼淚只是發洩用的,但我還是希望他少掉一點眼淚,不然眼睛會疼。”

話音剛落,仙女棒的最後一顆火星也正洽熄滅,只在暗夜中流下一絲白煙。

賀光徊驚喜不止,伸手去夠包着彩色包裝紙的小棍。秦書炀沒讓,手一松,那半截沒用的小木棍就掉草皮上了。

他握着賀光徊軟軟的手道:“燙手,還有呢。”

說完他圈住賀光徊,拿了新的一根仙女棒握在兩個人手裏,“到處都禁燃煙花爆竹,想給你弄點大動靜都沒轍,只能将就點點兒這個解解饞了。下午午睡那會我都快跑到鄉下村裏才買着這麽一點兒,挺貴還。”

賀光徊喜歡看煙花,念書那會每年煙花大會他倆都會去,回國以後反而沒再看到那麽絢爛的場景。

“這個就挺好的。”賀光徊靠着秦書炀,示意秦書炀快點下一根。

煙花大會也好,幾根簡單的仙女棒也好,都不重要。能靠在秦書炀懷裏看,哪怕就是看院裏那幾盆開得很好的螃蟹蘭都很好。

秦書炀點燃第二根仙女棒,嘴裏念叨:“第二個願望,希望小光今年少摔跤。”

不過他頓了一下,從背後偏過頭又親了下賀光徊。

“不過這個願望不是要求我們幺幺的,是要求我的。我許願我今年的項目都不要跑太遠,最好這一期能盡快完成,後面就都在市裏。我多在他身邊呆着,他去哪兒我都在,我扶着他,這樣他就不會摔跤了。摔了就是我的責任,幺幺是無辜的。”

賀光徊啞然,不好評價這個願望到底是他別摔跤簡單點還是秦書炀能都在市裏簡單點。最後火星燃盡,他還是沒理清想明,只能努力扭着點身子回吻秦書炀。

“我希望炀炀別總是考慮我……”沒能說完,賀光徊的嘴巴就被捂住。

秦書炀啧了聲,手指撚了下賀光徊的耳垂,“怎麽一點游戲規則都不遵守,還不到你許願呢。”

他的手指帶着淡淡的硝煙味,這股味道加強了秦書炀皮膚的幹燥,傳遞到賀光徊鼻尖并不會令賀光徊反感。

賀光徊眷戀地嗅了嗅秦書炀的手指,挑眉笑着說:“好,我不講了,你繼續。還有一個願望就輪到我了。”

很快,螃蟹蘭又重新綻放在眼底。

絢爛的火光中,秦書炀沒說話,只靜靜地抱着賀光徊。

兩個人安靜地看着那支仙女棒點燃,碎碎的煙塵掉進草坪裏。

等一切重新歸于黑暗,賀光徊才回過神來。他疑惑地仰起頭問秦書炀:“第三個願望呢?”

“沒想好。”秦書炀承認得大方。

離得近了,賀光徊便能看清他雙眼。他夠着一點身子,用嘴唇碰了下秦書炀的下巴,“那你都說說你想許什麽願望,搞不好我都能給你實現了。”

秦書炀笑了下,掌心抵在賀光徊臉上,婚戒戒圈磨出來的繭子刮着賀光徊的皮膚。

他慢條斯理地蹭着賀光徊的臉,沉吟道:“想讓你好好吃飯,補充營養。也想讓你每天都開心,不要總是瞞着我偷偷焦慮。想了想,又覺得還是更希望你可以不用在意別人的想法,別害怕以後會如何,反正就堅信我永遠都在你身後就好。”

“當然……”秦書炀捏了下賀光徊的臉,“最最希望的,就是牢牢記着我愛你。”

賀光徊眼眶有些脹,他攥進秦書炀的衣擺,額頭不自覺地抵在他的肩窩那兒。

“你說,真的有病恥感這種東西嚒?”

秦書炀揉了揉賀光徊的後腦勺,反問他:“那你會在我面前覺得難堪嗎?”

賀光徊不帶一點猶豫地搖頭,後又悶聲補充道:“我在你這跟全透明的一樣,再羞恥也沒用,你今天不就看出來了嚒?”

秦書炀點了下頭,掌心順到賀光徊的後背輕輕地摩挲着。

“那就沒事,害怕別人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太正常了,不害怕我就成。不過幺幺為什麽害怕他們?”

賀光徊點點頭,臉貼着秦書炀的身體不起來。

“我不知道……不知道沒了健康和事業,我在他們心裏還剩什麽。也不知道他們是真的接受了,還是最近被吓懵了還沒回過神來。”

秦書炀扶着賀光徊坐正,擔心賀光徊腿垂在外面這麽扭着身子坐不舒服,他抱着賀光徊往後面挪了點,然後将賀光徊腿收攏屈起來一點。自己則坐在賀光徊身後,給他當個人肉靠墊。

“小光。”秦書炀叫了賀光徊一聲。

他下巴抵在賀光徊腦袋上,聲音又輕又柔軟,像是有魔力一樣。

令賀光徊把心舒展開的魔力。

“最近我們所有人都湊在一起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我忽然理解你為什麽不讓我和他們吵架了。”

秦書炀握着賀光徊的手,确認這麽坐着賀光徊不會着涼後繼續講道:“不管前面我們和他們怎麽鬧,始終關系擺在這兒,他們終究是咱們的父母,終究要有這麽一天坐在一起吃飯。這一點你無法割舍,他們也無法割舍。回歸本質,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好’字。當外界定義的那些‘好’無法做到,那他們唯一希望的,其實就是你。”

“可……”賀光徊有點鼻酸,想起秦書炀的第一個願望又生生把眼淚逼了回去,以至于無法開口講話。

秦書炀捏了捏他手心,“我知道。你不要這麽想,我說的‘你’不是多優秀的‘你’,就僅僅是‘你’,就像我愛你一樣,他們想要的到了最後就是這個‘你’。至于別的,在我們看來真的沒那麽重要。”

賀光徊點了下頭,視線仍舊模糊,哽咽着問秦書炀:“可我沒能回報他們的,這樣也行嗎?”

秦書炀肯定地點點頭,手攀到賀光徊胸口一下一下地往下捋,替賀光徊把氣順勻,“嗯,不用回報。你只用多吃點飯,我們就很開心了。別的做不到,起碼把體重維持住好不好?”

賀光徊抽了口氣,擡手抹了抹眼睛。他伸手管秦書炀要火機和仙女棒,“到我許願了。”

秦書炀拉住他,将他重新圈進懷裏,“太暗了,我給你點,點好遞給你。”

賀光徊眨了下眼睛,将身上的大衣收進來一點,以防火星漸上去。

仙女棒燃放粉紫色的火焰,他說:“我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秦工今年事業順利,每一個項目都從頭順到尾,距離遠近都沒關系,我能照顧好自己,主要是對他升職加薪好最重要。”

說完,他捏了下秦書炀的手腕,揚着下巴問秦書炀:“許願神聽見我的願望了嗎?”

“聽見了,聽見了,兩個耳朵都聽見了。”秦書炀擡手撥了撥自己耳朵,又刮了下賀光徊通紅的鼻尖。

他拿起倒數第二根仙女棒,先吻了下賀光徊額角,後才拿起火機,“浪費一個願望了,許願神不讓這麽浪費,這個願望好好許。”

賀光徊窩在秦書炀懷裏晃晃腦袋,也不說自己有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

待煙花點燃,賀光徊不假思索地講述自己第二個願望:“希望小蘊乖一點,不要總是惹炀炀垮臉。兩人要搞好父子關系,不要總吓我們孩子。”

“那得看他鬧不鬧你,他鬧你我就還接着垮臉。”

賀光徊眼睛眯起來,非常認真地替賀蘊解釋:“人小崽只是活潑了一點,不算鬧。他奶奶親自認證過的,很像他老爸。那除非他老爸也在鬧我,不然就不算。”

“噗……”秦書炀語塞,想想又氣樂了,“行,不算鬧。”

他點燃最後一根仙女棒,問賀光徊:“最後一個願望呢?”

賀光徊安靜地閉上眼睛,他握着秦書炀的手,一字一句道:“希望炀炀虛的所有願望我都可以做到,特別是最後一條。”

他在秦書炀的圈攬中艱難地轉過身,不再看正在燃放的煙花,而是用盡從醫院裏學來的本事跪在秦書炀懷裏抱住秦書炀。

缱绻的親吻中,煙花燒完最後一點。

賀光徊嘴上帶着水光,顯得他嘴唇異常漂亮動人。

他捧着秦書炀的臉說:“如果許願神能讓我有第四個願望的話,我希望無論以後我生病還是受傷,炀炀都不要自責。他做得很好,是全天下最疼我的人,我不希望他難過。”

感謝閱讀,鞠躬。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