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賀光徊的手心一片冰涼,可他又确确實實出了很多汗,整個手心都是濕的,像極了一塊正在融化的冰。

他緊緊地扣住秦書炀,指節都在發白。

秦書炀圈着賀光徊,揉着他後背輕聲哄道:“乖,不難過。”

夠過茶幾上的紙巾盒,秦書炀動作輕輕地替賀光徊擦了擦眼角水光。

很多事情也許一開始是絕對不能變的原則問題,但這些問題的前面加一個賀光徊就不一樣了。

非要計較的話,除了賀光徊外,也沒什麽是一定的。

“小光,聽話,不難過了。”秦書炀捧着賀光徊的臉,讓他把頭擡起來了一點。

他對賀光徊說:“不想就不想,沒關系。”

言語間秦書炀故作輕松地笑了下,把賀光徊抱起來放自己腿上,兩個人額頭相抵,距離近的不能再近。

秦書炀一只手圈着賀光徊,一只手隔着紗布碰了碰賀光徊的下巴,“生病已經很辛苦了,不要用這些事情來徒增煩惱。咱小光這會還能走嚒不是?走得還挺好呢,那就不用,就由它堆儲藏間裏落灰。”

賀光徊絕望地閉上眼睛,他搖着頭,感受着秦書炀穿插在他發間的溫柔觸摸。

“走得不好……”下巴碰到秦書炀的胸膛會疼,被抱在懷裏那份疼痛就會變成別的,或是發酸的鼻尖,又或者是接近崩潰的心髒。

賀光徊額頭抵着秦書炀,顫抖着反駁他的誇獎:“如果走得好,我就不會摔跤……你們就不用提心吊膽……”

他緊緊抱着秦書炀,好像如果擁抱得不夠緊,一旦有條裂縫的話那條裂縫就會把他扯進深淵裏。

這幾個月來賀光徊做的一直都很好,他在适應着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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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适應着自己每天早上起來的頭暈反胃,也在适應着無論吃什麽都是一股淡淡苦味的味覺。更在竭力适應的是他仍舊在震顫,但已經無法聽他支配的左腿和已經開始接收到“生病”這一信號的右腿。

可他還是會讓所有人擔心。

秦書炀加班到夜裏十一點也要打視頻回來。視頻裏他滿臉的倦容,眼睛都累得半眯着也要問賀光徊有沒有洗熱水澡,把厚襪子穿上再睡覺。

他們在電話裏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腿疼嗎?難受嗎?吃藥了沒?

電話的最後,是秦書炀強打着精神檢查完賀光徊是否平平安安地躺在被窩裏。等他檢查完這通視頻已經走到了末尾,由一句“寶貝兒晚安”做結尾,再不會講別的什麽。

這些話聽起來不像是一對相愛了很多年的伴侶會在睡前十分鐘聊的話題。它聽起來更像醫生問患者,長輩關心晚輩。

或者,說得再刻薄一點。像一個操碎心的護工和他疾病纏身的雇主。

前段時間傍晚下起大雨,賀光徊着了涼發燒,沒接到秦書炀的電話。那天夜裏秦書炀又是一路飛馳回來的,陪了賀光徊一夜等賀光徊退了燒再匆忙趕回工地。

沒過多久。賀光徊在別人的朋友圈裏看到了單位對秦書炀多次遲到以及此次擅自離崗的處罰通知。

只是那條朋友圈沒過多久就不見了,要不是賀光徊盯着上面的每一個字看了一遍,他幾乎都要以為是自己發燒還沒好出現了幻覺。

月底上交工資的時候秦書炀少交了五百,他找的借口是男人在外要請客吃飯,讓賀光徊給他點經濟上的自由,不要管他管太嚴。

秦書炀不說,賀光徊就當不知道。不單這一件事。

每天下班回來,賀光徊都能聞得到廚房裏炖着各式各樣的藥膳,盛放進他湯碗裏的那些中成藥有些拿錢買都買不到。他們跟着各類骨頭、蹄筋炖在一起,炖到藥湯裏飄滿了肉味,骨頭裏又全是藥味。

賀光徊不喜歡那些湯的味道,光看到都覺得頭疼。

可他知道這是汪如芸和李淑娴托人好不容易才買到的好東西。

賀光徊還知道接送他上下班的司機不是突然想換車所以“正好”換了輛舒适度更好的轎車,而是賀求真賣掉了幾盆自己寶貝得不行的蘭花,查了好幾宿資料,才拼湊出來的這個“湊巧”。

一旦有什麽撬開一個角,別的狼狽和絕望就會再也壓制不住地傾瀉出來,将賀光徊淹沒。

賀光徊緊緊拽着秦書炀的衣服,崩潰地問他:“炀炀,你說到底是為什麽啊,為什麽我明明知道會發生什麽,可我還是接受不了呢?我明明查過資料,也見過別的病人,我明明去年還在安慰你告訴你我們要接受的。可到頭來為什麽接受不了的是我呢?”

“為什麽不管我怎麽做,還是會讓你們擔心,還是會讓你們沒辦法好好生活?”

這兩個問題從除了賀光徊以外所有人角度去思考,就會發現這兩個問題原本就相違背,至少在短期內不會有兩全的歡喜結果。

秦書炀摩挲着賀光徊後背,将賀光徊緊緊拽着他衣服的手抽出來握在自己手裏。

“我們在好好生活呢,誰跟你說的我們沒好好生活了?”

他語調裏還維持着一貫的輕松,寬闊的手掌抵在賀光徊背上,先是上下摩挲,後又打着圈兒地揉。

秦書炀用手指擦了擦賀光徊的眼角,低着頭用很輕的聲音問:“是不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就淨琢磨這個事兒了?”

賀光徊沒回答秦書炀問的問題,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過了一會,他将腦袋重新埋進秦書炀肩膀上,聲音很悶地對秦書炀說:“我選不出來……我不想你們天天圍着我操心,擔心我今天摔沒摔,發愁我明天怎麽辦。”

“小光,不用你來選……”秦書炀啞聲回應,他拍在賀光徊背上的動作急促了一點,有點打斷賀光徊思緒的意思。

賀光徊将眼睛閉上,他問秦書炀:“是其實根本沒得選對嚒?”

臨近傍晚,已經沒那麽熱辣滾燙的太陽漸漸西沉,透過院子裏的樹蔭穿進客廳。

秦書炀揉着賀光徊軟而亮的頭發,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也是差不多的時間點,在一間朝向不太好的出租屋裏,賀光徊用一模一樣的姿勢坐在他腿上。

那天賀光徊連上了三節輔導班給排的課,進屋以後整個人都是頹的,肩線快耷拉到地上。

秦書炀接過賀光徊肩上的書包,沒什麽忌諱地往床上一坐。他拍拍自己的大腿,賀光徊半垂着眼睛坐了上來,腦袋靠在了秦書炀的肩膀上才長長籲了一口氣。

當時他的臉色和現在差不多白,眼底也泛着不太明顯的青色。秦書炀按了按賀光徊的眼底,半開玩笑問他:“後不後悔選了我?”

賀光徊重重捏了一下秦書炀的胳膊,又往他懷裏挪進去一點,喃喃自語道:“非要選的話,我想選和你在一起,但其他人也能開心點。”

當時的夕陽和今天的一樣,黃澄澄的,把一切所能用眼睛看到的事物都鍍上了一層明明很溫暖卻又莫名其妙覺得很辛苦的金色。

秦書炀還沒來得及回答,賀光徊便自顧自地笑了一下,“是到這個節骨眼上了,咱們根本沒得選對嚒?”

賀光徊胳膊緊緊地圈住沉默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的秦書炀,貪戀地嗅了嗅秦書炀身上的味道。随後,他直起一點身體,捧着秦書炀的臉親了一下。

——“是,咱們沒得選。”

——“但沒關系,我會和你一起。”

秦書炀嘴唇離開賀光徊的額頭,他慢條斯理地理着賀光徊早就已經揉亂了的劉海。

“小光,做不了選擇題的時候往往不應該是答題人的錯,是試卷出錯了,錯了的題咱們就不做。”

沒等賀光徊做出反應,秦書炀又照賀光徊臉上親了好幾下,眉眼、鼻尖、嘴唇,親吻中,他扣住賀光徊的手,兩個人的手指交錯穿插,緊緊攏在一起。

“小光,你現在還相信我嗎?像前面的這十四年裏一樣。”秦書炀缱绻地問賀光徊。

賀光徊被親得有些發懵,一點判斷能力都沒有,下意識就點了頭。

等思緒回來一點點,他想問秦書炀這個相信指的是什麽。然而沒能問出口,又被秦書炀攬進懷裏揉着後背地抱着。

“那你把答題的資格交給我好不好?我來替你寫答案。至于你,只要告訴我你今晚想吃什麽就好,嗯?”

賀光徊沒法立即回答,不是不相信秦書炀,是他還不能從情緒裏抽出來,以至于聽見秦書炀這麽抽象的請求會有些恍惚。

他試探着問秦書炀:“你……你要怎麽寫?”

“陪着你,你想做什麽我都陪着你。你不想用輪椅,那我接送你上下班,我牽着你扶着你。一直扶你到你和我說你走不動的那天。新年的時候我就說過,賀光徊摔跤不是賀光徊的原因,是秦書炀的原因。”

懷抱是沒松開的,回答幾乎也是脫口而出的。

賀光徊看不到秦書炀臉上的表情,但腦海裏一點不難想象秦書炀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眉心是怎麽豎起來一條細細的紋路,他的表情又是如何的嚴肅認真。

“不……”賀光徊下意識地拒絕。

他直起一點身體,擡手抵住秦書炀的胸口。下一秒,那只抵在胸口上的手被另一只更大更寬厚溫暖的手覆蓋。

秦書炀用不容反對的語氣問他:“你不是說了嗎?想讓我過我覺得開心的生活。我只有在你開心的時候,我才會開心。”

感謝閱讀,鞠躬。

銷假。

我跟你們說,你們最近最好是多穿一點,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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