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沙塘道盡頭出現倆明亮燈柱,車子随即順着斜坡爬上來,竹簫簫松開蜷起的身子,歪歪斜斜站起來,蹦到車前打招呼:“你去哪了,上午什麽時候走的我都不知道。”他打開車門讓她進來,遞了一杯水:“不去裏面等,守這裏幹什麽。”竹簫簫嘆氣:“你那老哥恨不得我們全家消失,我哪還敢進去叨擾。”他笑笑沒說話,打着方向盤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唉唉唉!”她不滿,“等你一晚上了,剛見着就趕我走?”他的手指輕輕在方向盤上扣着,眉眼是輕松的笑意:“周二在八寶街開了間豆撈,帶你去嘗嘗味兒。”看得出來他很高興,但看不出來他是為什麽而高興,竹簫簫心裏空了半截,她寧願面對一張百依百順的撲克臉,也不想他這麽神采奕奕的樣子,就像歐翔說的,他不再像從前的他。

今天在歐翔家打球,兩個回合之後,只見竹青青捧着毛巾從樓上下來,卻不見章書傲的身影,她等了半天,丢了球拍找上樓,卻聽歐家傭人說他早就下去了。竹青青來回跑了幾趟,臉熱得通紅,錢東文遞給她冰水,用毛巾給她擦汗,卻被歐翔一把搶了先,胡亂地在她臉上抹了幾下,丢給她毛巾,還無比兇狠地說她醜。當時太陽特別烤人,她恹恹的沒力氣,想到章書傲不告而別,又煩躁,就率先上樓去。

等歐翔回屋時,竹青青他們已經走了,歐翔很興奮地炫耀:“那小土老帽終于被我氣走了,小綿羊咩咩叫倆聲就好了嘛,非得把自己當大灰狼,還想保護一大男人,蠢貨!”竹簫簫擡擡眼皮,輕飄飄扔出一句:“幼稚。”他立馬屁颠屁颠跑過去挨着她坐,聲音也溫柔得很:“就你最好了,陪我吃午飯吧,我讓他們弄了你愛吃的扒糕。”

她抱着雜志往邊上挪:“你自己吃吧,我馬上走了。”歐翔立馬不高興了,那麽高的個頭,穿着短褲,坐在客廳中央,偏頭冷冷地盯着她,好一會兒才說:“你以為他還像以前一樣?我告你自從碰見你們家那傻村姑,他整個人就變了,就算照顧你,也不會再花那麽多心思,妹妹和情人,這是倆概念!”說完覺得不夠,還不知死活地加了句,“他要不是因為欠夏炎一條命,誰還拿你當回事兒了。”

竹簫簫捏着書頁的手骨節發白,唰地将書仍在地上:“你也知道他欠他的,這輩子只要我願意,他就不會不管我。”歐翔攤在沙發裏,懶洋洋地伸腳踹滾成一團的雜志,冷笑一聲說:“你還有沒有點兒良心,要我說,他已經仁至義盡了,換別人愛管不管,反正人都死了。以前我不明白他們那幫子硬頭漢的感情,看到他這麽對你就忽然理解夏炎為什麽會替他擋那一槍……我告你啊,小夏要在世,看你這麽不懂事,鐵定不再喜歡你。”

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咬着嘴唇渾身顫抖,使勁推了他一掌,跳下沙發就往外跑:“那又怎麽樣,反正不管你說什麽,我也不會喜歡你!”歐翔沒動,半天才又踹了一腳茶幾:“媽的!老子費了一籮筐力,連吃個飯都沒人陪!”

竹簫簫的緊張不安源于年少時失去最愛的人,爾後有人包攬她的一切,換句話說是過度保護,長期持續這種狀态,她早習慣了,沒想過會改變,更害怕改變,唯一和曾經最愛有那麽點瓜葛并能讓她如今有所寄托的人,如果某一天突然不再像以前那樣重視她,別的不說,就說這落差感得有多大啊。

所以吃飯的時候她一言不發,章書傲替她夾菜問她怎麽了,她擡頭眨着眼睛天真地問:“章書傲,你喜歡過誰,有愛過的女人嗎?”他握着筷子的手一頓,慢條斯理地撥動碗裏的菜:“歐翔和你說什麽了?”她秀眉一蹙:“你們怎麽就不是一個媽生的呢?彼此了解到這程度,比雙胞胎還有靈犀。”他淡淡笑着:“他對你很不錯,可以考慮考慮。”“切!”竹簫簫滿不在乎,“誰稀罕!”

絲毫沒察覺到,至關重要的問題被人原封不動地推了回來,和滿肚子花花腸子的男人打太極,小姑娘還着實嫩了點兒。但是她不罷休,接着試探:“聽說你和我姐關系不錯?”他低沉地應了一聲,專心致志吃菜,看不出來別的異樣,除了時不時往桌上的手機瞥一眼。竹簫簫很不解,有什麽事給人打過去不就行了,用得着這麽幹巴巴地渴望着,于是抓了手機瞅了瞅……又不屑地放回去:“你看什麽呀?”他扯紙巾擦嘴,将手機放進褲袋:“時間。”

竹簫簫盯着他手腕上的表,納悶得像吞了一只蒼蠅:“用得着嗎?每兩分鐘看一次,數都數過來了。”他每兩分鐘看了一次?嗯……好像是急了點兒,一晚的時間查清楚一個人的底細,對常居馬場的陸寒來說,其實有點兒難度。

那晚等到半夜,手機鈴聲響起的剎那他接起來,就聽陸寒在那頭叽叽呱呱:“這錢東文是安順來的,就一普通農民,稍微有那麽點兒文化,沒什麽特殊背景,和竹家那姑娘青梅竹馬,感情很不錯,據說他明兒就回去了……還有啊,他去年剛結了婚,這段兒老婆都快生了……”

他睜開眼看窗外的月亮,聲音暗啞:“你過來一趟。”

那之後的結果是,陸寒陪章書傲打了整夜網球,他像個戰鬥機,不知疲倦,神采飛揚……

隔天機場,竹青青滿眼不舍地盯着錢東文,他背着牛仔帆布包,捏着機票十分拘謹,接二連三和梁雨薇道謝,本來可以買硬座走的,但是人家已經很周到地給他訂了機票,竹青青能跟這樣善良細心的女人一起生活,他還是很放心的。看她眼眶裏都有淚珠子了,他憨憨地笑着摸摸她的頭:“以後我再來看你。”說完拉開背包拉鏈,掏出兩個上彩的泥娃娃,“你現在什麽也不缺,不知這個還看得上不。”

竹青青的眼淚嘩嘩就流開了,捏着泥娃娃抽噎:“你怎麽現在才給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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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尴尬地搓搓手:“怕你不喜歡了。”

她認真強調“我怎麽會不喜歡呢!”她的東東像大哥哥,從小就愛捏些小玩意兒,看起來不是聰敏人,卻有一雙巧手,連顆顆細膩的面粉經他的手,三兩下也能捏出一個模型。她抱着泥娃娃哭,把自己哭成淚娃娃:“東東你還要來看我,你和芳芳好好過日子,我還要回去看小侄子的。”

錢東文笑眯眯地摸她的頭發:“你都哭成小花貓了,阿姨對你這麽好,我也很放心。”歐翔看了看竹青青,好看的眉毛随即別扭地擰成一團,他不耐煩地掏出錢包抽了一疊錢塞給錢東文:“沒帶多少,就這麽多,你拿去用!”錢東文連連拒絕:“你已經買了那麽好的褲子送我,我怎麽能收錢呢!”他投來鄙視的眼光:“誰說給你了?這是給小孩兒的奶粉錢!”居高臨下打量錢東文身高,他繼續鄙視,“你長這樣就得了,總不能讓祖國的下一代跟你一樣,我這是為國奉獻,拿着!”

他還想拒絕,歐翔扼住他的要害,兇巴巴命令:“你要不收,以後別往這兒來了,更別想再來看這村姑!”他這才猶猶豫豫把錢收起來,滿臉地歉意不安:“明年我還來,我給大家帶花蜜和油,都是我親手做的,你們城裏賣的東西都有什麽添加劑,我這個純天然無污染!”他笑容樸實,情感真摯,連歐翔這種人都拍着他的肩,難得說了句人話:“咱可說好了,明年還來啊!”

廣播裏提示開始登機,竹青青握着他的手不放:“下了飛機,你就去東客站,那裏有去安順的車。”他拍拍她的手背:“我這麽大的人了,還能走丢了不成。”

分別的時候她還是哭出聲來,錢東文是如今唯一和她有共同回憶的人,突然分別兩地,她回憶中的藍天白雲大黃狗瞬間都成為過去,沒有人在乎,也沒有人認為她在乎。這裏沒有什麽不好,實際這裏的生活比從前好太多,可是她不開心。

梁雨薇抱着她安慰了一會兒,臨時有事要去別的地方,送她去學校的任務便落在歐翔身上。上

車後她捏着手裏的娃娃,還抖着肩膀一抽一抽,歐大少爺拎起一紙盒,啪叽一聲丢進她懷裏:“看你那慫樣兒,你不嫌丢人,我還嫌丢臉!”她心情不好也是有火氣的,一邊捏着紙巾擤鼻涕一邊語氣不善地嗆回去:“誰要你管了……你多管閑事!”

他看她那樣兒只覺得好笑,撇撇嘴角,轉頭看向窗外:“你這樣兒,弄得跟誰強*暴了似的,待會兒人誤會我怎麽辦!”她惱怒地揚起紙盒朝他砸過去,哐當一聲撞了他的額角,又瞬間飛落到他腿上。歐翔捂着腦袋立即炸毛:“你個丫頭片子反天了你!”

她意識到自己沒控制住,膽怯地瞅着他暴怒的眼神,一邊抽噎一邊縮肩,小模樣分外可憐。歐翔瞪了她半天,最終還是收回了高舉的拳頭。當然他是憤怒的,所以放她在校門口之後,一句話也不說,兩秒之內調轉方向盤一溜煙跑得無蹤影。竹青青站在原地,不高興地撇撇嘴,紅着眼睛轉身,卻看見了意料之外的熟人。

章書傲站在榕樹下,鎮定自若地看着她:“竹青青,我們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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