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在喻星說完話後，沉默便開始蔓延，一時之間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落進木桶時發出的聲音。
少頃，才聽到千年低低應了一聲，“好。”
千年走到放置鏡子的架子邊，剛要按照喻星的話去拿鏡子将其抱入懷裏，卻在動作前收到喻星再次發出指令，“先洗手。”
伸出去的手停頓在半空，千年：“……嗯。”
洗完手，喻星才被千年捧起來，微涼的指尖帶着點小心翼翼的味道。手上的力道還有些緊，似怕他掉下去，不斷往懷裏攏。
喻星想了想，還是沒說什麽，只道：“回去吧。”
興許是察覺到他的存在，外面那東西已經不見了。
直到千年帶着他回到房間，一整晚都安安靜靜，沒有再出現其他怪異的事情。
天剛亮，睡醒的千年不同以往那樣急着起床洗漱，反是側過身将鏡身面向自己，看着鏡子裏出現他的臉。千年目光專注，似透過自己看向另一個人。
另一個......
住在鏡子裏的人。
喻星見他剛醒就照鏡子，那認真的眼神好像能看到他，仿佛在和他對視，一時讓喻星有種被看見的荒謬錯覺。
“早上好。”少年說。
剛睡醒的聲音沒有那麽清脆，啞啞的。
喻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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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洗臉。”
“嗯。”
平淡又自然的對白，一切都似理所當然般。
喻星看着千年離開的背影，有些陌生感從心頭湧起，同時又帶了點新奇。
這是他第一次與人交談。
昨晚在千年睡覺後喻星就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千年從見到他的最初起好像便把所有都告訴了他，所以現在相處起來時對方的态度才會如此平常。
*
用完早餐後千年依舊帶着他去了補習班。
喻星也終于找到了機會問：“你似乎不怎麽跟其他人交流。”
一連幾天的補習班經歷，喻星發現千年很少跟其他人說話。除非課上回答丁敏的提問，否則能不開口就不開口，孤僻得可以。
千年默然。
喻星：“不想說？”
千年：“他們不太喜歡和我交流。”
聞言，喻星沒再繼續追問。
只是片刻過後接道：“以後可以跟我交流。”
左右他也沒跟什麽人聊過天、說過話。
原以為千年聽不到他說話，既然聽得見，喻星也便沒了顧忌。
在他說完這句後，喻星耳朵裏驀地聽到了一聲極輕的笑。十分愉悅，卻轉瞬即逝。
“好。”
千年回答他。
補習班裏這會已經陸續有人進來了，好幾個往千年這邊看。
這個班上最不起眼的人。
“看，千年那個家夥是不是在說話？”
“他在跟誰說……”
“是自己跟自己說話啊，我去，雞皮疙瘩要起來了。”
補習班不算太大，可以說整個空間的響動都逃不過喻星的耳目，他啧了一聲。
也許是這幾天的相處，讓喻星禁不住站在千年這邊為他說話，“別聽，你比他們優秀得多了去了。”
丁敏最開始雖有一部分是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才答應許瑾收下千年，但其中較為重要的一點還是千年的優異，這也是丁敏願意栽培他的原因。
千年茫然，“聽什麽？”
喻星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千年五感沒他敏銳，聽不到另一角的人正在議論自己。
正當他準備說一句‘沒什麽’時，千年又補充了一句：“謝謝。”
喻星：“……不用謝。”不是主動要誇你的。
千年什麽也沒聽到在喻星看來對他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對方的态度也令他非常滿意。
乖巧貼心，聽話又懂禮貌，這讓喻星對于任務再次上了點心。
如果說完成做任務最初是為了試探所謂的神主是不是真的能實現他的願望，那麽在這任務的過程中，千年這個人令卻喻星稍微有了點真心實意地想要完成這個任務。
千年既被鬼盯上了，那他解決掉便是。
左右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只是在出手之餘，喻星還是問了千年幾件事，由于早上在補習班跟千年說話導致對方被同學當成是在自說自話，他特意等到了中午千年回家才開口。
·
“你奶奶她……”
喻星還記得千年說過，鏡子裏一開始住着的是他奶奶。
千年實話實說：“我不知道。”
奶奶去了哪裏他也不知道，可能是往生去了，千年想。
喻星又說起昨天，“你下午回來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
昨天下午千年回來的點正好就是那只鬼出現的時候。
既然千年看得見他奶奶，那想必也看到了那只鬼。
千年卻道：“沒有看到。”
喻星沉吟：“那就奇怪了……”
他可以确定，那鬼确實是沖着千年來的，畢竟昨晚千年起夜時對方第二次出現了。
喻星還想說什麽。
前方陡然傳來女人抖抖嗦嗦的聲音，“千、千年？你……你在跟誰說話呢？”
梁棋正站在樹蔭下，愣生生驚出了一身白毛汗。
她想到了前幾天許瑾跟她說過的話。
剛才見到千年一個人從村口走來，梁棋原本是想跟對方打個招呼，結果嘴裏的那句‘放學回來了’的話還沒出口，立馬就轉了個彎。
梁棋心慌慌，樹蔭下本就涼快，不知道是不是有風吹過來，她脊背登時便是一寒。
“梁阿姨，”千年喊了一聲，向她解釋，“我剛剛在背書。”
梁棋一聽，煞白的臉上恢複了些血色，手往腦門上一擦，又在衣擺處随意抹了抹，“嗐，我說呢，放學了就趕緊回家吧，你媽應該做好飯等着了。”
也是，這大白天的，哪來的什麽靈異事件，也就是她瞎想了，梁棋對着千年又擺了擺手。
千年揮別了梁棋。
喻星也是一陣無言。簡直防不勝防，這才多久又被人撞到了他跟千年說話。
不想千年真的被人當成瘋子之流，一直到千年回家了，他都沒再開口說過話。
*
回到家，許瑾果然做好飯菜等着了，見千年回來忙照顧着人過來吃飯。
在吃飯前，千年先把書包放回了房間，又把鏡子從包裏取出來，放桌上架好，“我去吃飯了。”
喻星見他什麽事都要跟自己說，有些好笑，回他：“去吧，多吃點能長高。”
千年看了眼鏡子，裏面照出來的仍是自己的影子，他神色頗為認真道：“我知道了。”
吃完飯後，喻星就聽到千年告訴他，“我今天多吃了一碗飯。”
喻星突然就有種被信賴卻又哭笑不得之感。
過了片刻，喻星問他：“你今天也要出去幹活吧？”
周六周日下午都只用上半天課，喻星猜測千年昨天那麽晚才回來應該不止是去摘了菜，可能幹了許多其他的活。
孝順也是真孝順。
果不其然，千年對他點點頭。
喻星：“帶上我一起。”
千年盯着他，一時有些回不過神。心間像是有什麽東西淌過，細細密密流入四肢百骸，很溫暖。
許久沒有聽到回話，喻星又問一句：“聽見沒？”
千年：“聽見了。”
出門前，千年小心地把喻星放進書包，背上後出門，往地裏去。
許瑾下午一般都會出去擺攤，賣些手工做的小玩意掙點家用，見千年出門就出來送他，“路上小心點。”
千年對她揮了揮手，“好。”
許瑾看着兒子遠走的背影，眼神慢慢落到他背着的包上，定定看了幾眼，許瑾驀地轉身走向千年的屋子。
在門口猶豫幾秒後，許瑾首次未經允許進了兒子的房間，只見那原是應該擺放着一面圓鏡的地方此時空空如也。
千年把鏡子放在包裏随身攜帶這個念頭一下就占據了許瑾的大腦，讓她一瞬都有些站立不穩。
“千年……”
·
另一邊。
千年一邊掰玉米，一邊聽喻星跟他說今後不要離開他視線範圍的事，有一句算一句全都應了。
喻星覺得千年簡直太乖了。
他見過的人或物許許多多，就沒有這個年紀的小孩像千年這樣的。
喻星想着，忽然讓他把自己放出來。
千年有點猶豫。
這塊地很偏，加上現在天氣太熱，基本沒什麽人會到這裏，确實可以把鏡子拿出來。不會有人看到然後說什麽奇怪的話。
千年走過去，邊打開書包把鏡子取出，邊問，“出來做什麽？”
掰玉米其實并不好看，也很無聊。
千年一下想不到喻星是想做什麽。
喻星笑了下。
千年怔怔的，他還是第一次聽見喻星的笑聲。
下一秒，只聽喻星道：“出來能做什麽，當然是曬太陽，你的書包該洗洗了，都發黴了。”
他的意思其實是裏面太悶，給他悶發黴了。
千年卻是當了真，“我回家就洗。”
喻星忽地斂了笑。
少年似把他的所有話都當成了必須要遵守的守則，他說什麽就是什麽，連玩笑也會當真。
這種感覺很奇妙。
跟剛開始的新奇截然不同，這是一種像是責任一樣的東西，有什麽重量壓了上來。
喻星稍稍擰巴了一下。
兩個人一直到日落西山才往家裏走，千年一邊背着書包，肩膀上還扛了一袋剛摘下的玉米。
一片玉米地很快就摘完了，但是要全都帶回家着實也花費了一番功夫。
回到家天還沒怎麽黑。
許瑾今天好像格外早，這會就已經到家把飯做好等着了，看到千年，她說：“回來了。”
千年：“嗯。”
許瑾上前接過玉米袋，“那、去洗洗，來吃飯。”
“好。”
千年覺得有點奇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奇怪。
回了房，他的第一件事仍是安置鏡子。喻星被他放到架子上，兩個人隔着玻璃鏡面相視。
千年：“我去洗澡。”
喻星想說不用什麽事都告訴他，轉而思及自己說過的話，千年平時應該很少與人交流，遂回道：“嗯，洗完澡直接就去吃飯。”
千年嘴唇動了動，沒應，只是看了眼鏡子，回過身就去收拾了。
見他拿了衣服出門，喻星以為千年聽進去了。
過了大概一刻鐘，千年去而複返。
喻星看着已經換上幹淨衣物進門的千年，視線落在對方手上。
準确說，是千年拿着那塊熟悉的小方巾。
昨日的記憶回籠，不用過多的思考，喻星的身體已先于腦子做出反射性的一抖。
對着千年就是一聲。
“你別過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