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喻星就這麽牽着千年，一路跟着游魂般的盧納和張慶揚進了喬家村。

這兩個人都是買過姻緣繩的，身上都被下過标記。至于千年，有喻星在，那些東西迷惑不了他。

千年心裏也有猜測，眼神不自覺落到兩人交握的手上。心髒在鼓噪，頻率不受他掌控，所有的一切都走向失衡，惟餘相交的那個點。

整個村子安靜異常，喻星極力用五感去感知着周遭，最後鎖定了一個方位，而那個方向正好就是盧納他們前進的位置。

“是那了。”喻星說。

身側沒有回應。

喻星心底驀地一沉，立時轉臉去看千年，就見對方只是微微有些出神，并不是他以為的被迷惑。

“千年？”

喻星見他依舊沒有回應，不禁晃了晃兩人拉在一起的手，末了還稍稍用了點力，捏了一下。

先前喻星也這麽做過，但當時千年只是看了他一眼，然這一次喻星才剛有動作，千年的手幾乎是無意識地纏了上來。

那力道極大，像是帶着某種強烈的渴.望。

似要将他嵌進肉裏。

喻星又喊了他一聲，“千年。”

千年終于回過神，低沉的嗓音裏還含了些茫然，“嗯？”

喻星好笑，“手松松，你太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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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千年像是還反應了幾秒，回過神後手上仿若觸電般地松開了手，接着就被喻星拉了回去。

“剛剛在想什麽？這麽入神。”

千年垂了垂眼睑，“沒什麽。”

說完他飛快看了看喻星，而後又似被燙了一下收回了目光，喉頭上下一聳，“晚上告訴你。”

喻星沒說話，視線滑過千年面頰，落在他染了一層緋色的耳.根上停留了幾秒。

果然是越長大越害羞。

同時喻星也在思考，千年要對他說什麽。

此刻俨然不是去想這些的時候，喻星單手掐了個訣印在千年身上。

原本因踏入這裏身上隐約被陰氣侵蝕變得陰冷的身體瞬間回暖，千年看了看他，剛才喻星也給楊嘉和李寇木畫了咒。

能用咒術，亦非鬼類。

曾經千年也好奇過，喻星是究竟是誰，來自哪裏，為什麽會出現在鏡中，但到最後只剩一個念頭。

他，喜歡他。

想留下他。

*

喻星見千年看來，莫名也說了一句，“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全都告訴你。”

雖然說這個世界是什麽所謂的欲.望世界，但在喻星看來，千年就只是千年。

最開始千年可能因為少不知事，現如今那個小千年已經長大成人，心中難免生出疑慮，喻星覺得那并不是不能說的。

“你只需要知道，我會一直保護、”

話音未落，千年的聲音就像是迫不及待般，急匆匆打斷：“我知道。”

千年看他：“你說什麽，我都信。”

喻星聞言一怔，旋即眸色微冷，凜然掃視前方。

千年順着他點視線望去，只見渾渾噩噩的盧納和張慶揚皆面色青白，此時已是調轉了方向，雙手伸直徑自朝他們飄來。

是雙腳離地的。

喻星擡起另一只手，對着兩人如法炮制，叫他們和楊嘉、李寇木一樣昏了過去。

“本來是想讓他們帶路，”喻星帶着千年繼續往前，看向某個方位，“現在不用了。”

千年：“要小心。”

喻星揚起唇角，“你還不放心我、”

沒等他說完，千年便已接道：“嗯。”

喻星凝滞一瞬，轉頭，千年也在看他，“我擔心你。”

眼神似藏着炙熱的溫度，就這麽直直望來，裏面帶上了些許侵.略.性，難得的強勢，再次讓喻星直觀地認識到千年是真的長大了。

喻星別過臉，還是回了句，“別擔心……”

千年沒有回答，像是在無聲地訴說着怎麽能不擔心。

心上人為他涉險。

一如當年，時刻保護着他。

這讓他怎麽能不去喜歡。

喻星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陌生的，滾.燙的感覺，手還被握着。

那溫度似從手上順着指尖蔓延，寸寸流.入四.肢百.骸，讓他思維都有些緩慢。

同一時刻，許是通過盧納和張慶揚察覺到外來者闖入的李老道發覺了兩人的失控，村內風雲驟然變色。

早在進村前喻星就知道這裏有結界，但他并不在意，反是去問千年，“害怕嗎？”

千年沉默了一下。

就在喻星以為他估計是不想回答的時候，他聽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千年說：“怕。”

黑曜石一般的墨瞳靜靜盯着他，幽邃如深潭般，似藏着無數種不可宣之于口的情緒。

“我怕。”千年又說了一遍。

喻星默了默，腦海中乍然回憶起了當年的一幕。

清淩淩的話語，屬于他自己的聲音就這麽突兀地冒了出來。

‘怕就過來，抱着我’。

喻星定定望向千年。

天際陰影再度覆蓋了下來，鬼氣湧動。千年睫羽扇動，抿着下唇，神色隐在灰暗的天色中。

喻星表情也掩蓋其中，千年好像有些看不清了。

耳邊猛地響起一道蒼老的涼薄的笑聲，從村子深處傳來，“哪裏來的毛蟲，竟敢闖入你道爺的地盤。”

此話一出，無數惡鬼飄蕩，喻星冷哼一聲，“裝神弄鬼。”

話落，惡鬼如潮水般退去。

那老人的聲音透出驚駭，“你竟然能破我的法？你是什麽人？有标記……原來阿青是你殺的。”

喻星嗤了一聲，“你說的是那個紅衣鬼？她難道不是死在你手上？”

這說話的應該就是那個李老道。對方十分狡猾，連自己手下身上都設有禁制，一旦觸發就會魂體爆炸，自此消散天地間。

再看這寂寂無人的喬家村，不難想象那些姻緣繩所需的人血是從何而來了。

喻星嫌惡地皺眉。

千年也想到了關鍵，“我報警了。”

喻星偏頭，“嗯？”

随即他有些好笑。

李老道似乎也聽到了千年的話，氣極反笑，“鬼我都能收歸己用，還怕警察？你們兩個小兒不知天高地厚，既然闖了進來，待我拘了你們的魂，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千年面色一沉，不悅地望着聲音的來源處，周身散發的寒氣不亞于周遭森然的鬼氣。

喻星也不耐聽他大話下去，一言不發地帶着人繼續往裏走去。

*

濃郁的鬼氣中，一名身形瘦削，穿着灰藍色道袍的老道正滿目兇光地高舉手中的招魂幡，在他身側七扭八歪地倒着幾個人。

從那些人胸.口處的輕微起伏來看并沒有死亡，只是他們的身體看起來俱都一片慘白，腕間均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劃痕，鮮紅的血液從中滲出。

喻星和千年暢通無阻來到李老道面前，入目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你們、你們怎麽過來的！”這裏鬼氣環繞，普通人根本進不來。李老道看着眼珠子都要脫出眼眶了，手裏的招魂幡瘋狂揮舞，卻喚不來一只鬼。

他眼神死死凝視着喻星，知道對方肯定有本事，且應當還在他之上。思及此，李老道那兇惡的目光似要把人生吞活剝了。

千年狠狠一擰眉，主動松開了喻星的手。

他本就身材筆挺高大，站在李老道面前淡漠地俯視着對方，眉宇間閃過一絲戾氣，顯得愈發冷峻。

下一秒，修長有力的手掌劈手便奪過了李老道手中的幡，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其折斷。

李老道不可置信的聲音響起，“這怎麽可能！”

他猛然跌坐在地去撿拾招魂幡，“你怎麽可能毀得掉！？”

這招魂幡是法器，李老道也算有些眼力，看出千年不是什麽術士之流。

如此，對方就更加不可能毀掉他的法器。

李老道驚恐地望向喻星，以為是對方出手了，但還不等他視線落到後者身上。

千年略一側身，把他的目光擋得嚴嚴實實，将喻星護在身後。

喻星原本也在看那招魂幡，待瞥見千年維護的舉動，一時又回想起以往種種。

看着鏡子落地小心翼翼擦拭的千年。

在千戶的威脅下死活不肯丢掉鏡子的千年。

明知道他不會有事還要擋住女鬼抓撓向他的指甲，正如現在，也一樣會為了他上前攔下所有窺伺的視線。

“你毀我法器，我殺了你！”李老道發現法器真的損毀後，終于歇斯底裏起來，起身撲向千年。

喻星下意識想要護住千年。

但沒了法器的李老道就像個紙紮的老虎，千年對付他輕而易舉，随意一個動作就把人掀翻在地。

李老道趴伏在地，憤恨道：“我要殺了你！我死也不會放過你！”

千年冷冰冰地開口：“去牢裏做夢吧。”

血腥氣彌漫鼻端，整個村子的人都被控制着，作為李老道圈養的移動血袋。

這樣的人，也不知有沒有命進牢裏。

然便是在這當口，李老道遮掩着從懷中摸出一物，擡手就往千年身上丢，“去死吧！”

千年側身要躲，想到身後就站着喻星，身形只微晃了晃就不動了。

但是下一刻，手上傳來一股力道，千年猛地被往後拽去。

喻星擡手就抓住了李老道丢出的血珠，一手将之碾碎，“你找死。”

正是這時，警笛聲隐約從村外傳來。

喻星看了眼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再待下去稍後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離開。

不想被人發現身份，喻星轉眼去看千年，“還怕嗎？”

千年望着他，有些怔愣，随後似想到什麽，呼吸發緊。

下一秒，他鄭重點頭，“嗯。”

喻星笑了下。

瑩白的光暈将那笑意籠罩，眼前的笑臉變得模糊，千年伸出手，接住了圓鏡。

千年垂首，指腹在鏡身上摩.挲。

喻星：“別摸、”

剛說兩個字，身旁忽地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吼聲。

“鬼……鬼啊！”

李老道還沒因為技不如人氣死，差點要被活人大變鏡子吓死，表情驚懼地急急往後退去，還在不斷抖着唇，“鬼、有鬼。”

警察進來的時候，李老道連忙跑過去，“同志同志！有鬼！鬼！鏡子，鏡子變、”

千年正欲打斷，卻見說到一半的李老道看到了什麽，話音戛然而止

原是跟着警察進來的，還有一群身穿道袍的道士們。

據道士們說，李老道本是青禮觀的一名看守香火的廟祝，十年前就因暗自偷學觀內禁法被逐出道觀，沒想到現下成了個邪道士，以活人鮮血為引做出姻緣繩大肆售賣。

*

事情有些玄乎，警察詢問了千年幾句就讓他走了，只以為是來買姻緣繩的學生，至于李老道那些瘋瘋癫癫的言論自是沒人信。

“小同學快出去吧，這裏我們處理，外面那幾個是你同學嗎？可能是低血糖，全都暈在路上了。”

警察自發補全了一切，千年都不用多說什麽，帶着喻星就朝村外走去。

盧納和張慶揚兩人已經被擡到了村外，一起躺着的還有楊嘉、李寇木。

他們過去的時候，幾人正幽幽轉醒。

“不是，我們怎麽暈了？”楊嘉納悶地拍拍腦門。

李寇木也是一臉莫名。

盧納和張慶揚都沒說話，直到看見千年，兩個人就跟見到救星了一樣，眼前一亮，而後瘋狂搜尋喻星的身影。

沒看到人，張慶揚問：“千年，喻星呢？”

“你這鏡子怎麽拿出來了？”不過也只是好奇了一瞬，接着盧納也問了跟張慶揚一樣的問題，“對了，喻星，喻星在哪裏？”

千年微不可察地緊了緊手上的鏡子。

喻星：“他們應該看到了，那個邪道士的術法不精，可能控制的時他們也保持了一絲清明。”

千年心下明了，“他回去了，其他的回去再說。”

盧納和張慶揚有些疑惑，卻還是緊張地點點頭，又看到那邊有警察，連忙詢問起了其他。得知李老道是個邪道士用村民的血染姻緣繩售賣時紛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回到寧大後，張慶揚特意支走了兩個跟班，随同盧納一起去了千年的宿舍。

“千年，喻星是不是天師啊！”

“對對對，剛到那個喬家村我就不知道怎麽了，身體不受控制，後面是喻星一下我們就暈過去了。”

千年若有所思，對這兩人點點頭，“是。”

“真的是天師啊！”

“我去，也太神了，還真有天師啊。”

兩個人一邊感嘆，一邊邏輯自洽，“連邪道士都有，怎麽就不能有天師了。”

喻星聽着，還覺得挺有意思，“想法不錯。”

千年沒留兩人太久，頗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獲得獨處的時間，送走他們後，他先是問了一句，“那你是嗎？”

“你覺得我是嗎？”喻星知道千年這是要問他了。

正如之前在喬家村承諾的那樣，他也不打算隐瞞對方。

然而他才剛說完，千年就已經給出了回答，“我不知道。”

語氣波瀾不驚，臉上的表情也很是平靜，像是說着很是平常的話，口吻卻流露出一股真摯，字字懇切。

“但我知道，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