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節目錄
煙火不寂寞
不知道住院區的哪個病人出事了,整個樓道裏突然被一陣悲痛的哭聲席卷,凄慘又荒涼。剎那間,整個住院區除了悲鳴只有徹底的寂靜。
于胭的肩膀在輕微顫抖,一聳一聳的,她眼神呆滞地盯着樓道裏的瓷磚縫隙,恍若一道分界線,把她自己完全隔絕,外界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
這些話在心裏憋了很多年,她不曾與任何人說過,包括曾經關系最親密的霍憲。如今一口氣将這些話說出來,反而覺得放松。
程與翔站在一旁,從滿臉不可思議轉為滿眼心疼。他似乎在這一刻終于明白了她性格的變化,那是被現實毒打之後的變化。
原來他一直不理解于胭為什麽要委屈自己無名無份地跟着趙冀舟,現在好像有些懂了。
“胭胭。”程與翔覺得口中像吞了玻璃渣子,澀澀地疼。
于胭拂開他的手,想繼續說出那個讓她極為窒息的一晚。她嘴唇翕張,努力了良久發現自己還是沒有勇氣說出更讓她難以接受的細節,那些絲絲入骨卻又難以言說的細節。
她閉上眼睛,滿腦子是酒臭味、王立惡心的嘴臉和于華良爛泥扶不上牆的表情。
她發現,原來人真的是慫的。她甚至已經想好把一切都說出來,她想看着程豔娟懊悔、愧疚的表情,進而享受報複了抛棄自己的母親的快感。可事到臨頭,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她又成了縮頭烏龜,把脆弱的自己僞裝在堅硬的外殼之下。
程豔娟的眼中終于有些波動,混濁的眼球只剩一片灰。她擡了擡手,似乎是想安慰于胭,手指顫了顫,但又把手放了下來。
那一刻,她真的很後悔,把年幼的女兒扔下。
于胭舔了舔唇,把眼角的淚抹幹,自嘲地說:“你說我怎麽沒遺傳到你的狠心?”
如果她足夠狠心,沒有在次日因為于華良口中的那些話心軟,那她這兩年也不用這麽累。
“胭胭,你是個好孩子,媽媽從小就知道。”程豔娟拉住她的手,眼中盈滿了淚,“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于胭像只刺猬,甩開她的手,“你別給我發好人卡,我也不稀罕做個好人。我只知道活着比什麽都好,只知道誰欺負我我就要報複回去,我不好過,誰都別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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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胭拂了拂手上的灰塵,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程豔娟,“我告訴你,我現在也不在意你為什麽要抛下我了,我真不在意了,但是我也不會原諒你。于華良是可惡,但至少,他清醒的時候還記得我是他女兒。我就是這麽可憐可悲,因為這點兒僅僅能抓在手裏的親情,一直寬容于華良。”
如果不是她抛不下這僅有的一點兒親情,她可能在高考報考的時候就挑個遠一點兒的學校,即使當時的代價可能是和霍憲分開,她也不介意。
她就是極致的利己主義者,永遠以自己為主。可大概是因為沒有親情,她不願抛棄和于華良的父女情。
“蠢事做一次就夠了,這次我不會再因為你的三言兩語給自己徒增麻煩了。但我警告你,姥姥身體不好,你最好不要和她說什麽,在她面前把咱們母慈女孝的戲演好了。等過一陣子,你走了之後,我們也不要再聯系了。”
程豔娟覺得,于胭本質上還是那個善良的小姑娘。即使她們的關系到了這個份上,她也願意為了老太太委屈自己。
于胭從包裏掏出一塊紙,收拾起臉上的狼狽,緩步踏着樓梯離開。
程與翔掃了眼虛弱無力坐在樓道藍色塑料椅子上的程豔娟,還是擡步去追于胭,和她保持一段距離,跟在她身後。
于胭走到醫院的花園裏,踏過小路,坐在長椅上。長椅上落了片半黃半綠的葉子,她撿起來,拿在手裏把玩。
程與翔坐到她身旁,他們之間隔了一段不長的距離。
他抿了抿唇,伸出手輕輕攬住她拍了拍她的肩。他覺得自己安慰的話堵在喉嚨裏,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于胭把手上那片葉子碾碎扔在地上,随意拍開程與翔的手,帶着鼻音說了句:“別可憐我。”
他眸色深了深,覺得她這種時候也這麽要強,于是把手收回來,捏了捏身下的木制椅子。
“她什麽時候走?”于胭偏過頭問。
“大概會呆一陣子,會在家陪奶奶一段時間。”
“舅媽怎麽說的?她回來?”
程與翔嘆口氣,“我媽那個臭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胸中悶着一口氣,這兩天連醫院都沒來。”
言外之意,魯霞和程豔娟還沒見過面。
“行。”于胭眨了眨眼,起身。
她也不想操心魯霞會怎麽對待程豔娟,只覺得程豔娟多在津城呆一陣子,姥姥會開心的。
大概是人到暮年皆是如此,格外珍視親情,圖個天倫之樂。
“你幹什麽去?”程與翔追起來。
于胭搖搖頭,“不知道,随意溜達溜達。”她此刻只想忘記滿腦子的糟糕想法。
“我陪你。”
兩人坐上公交車,于胭靠着窗戶,把頭偏向窗外。
津市的公交車開的很快,望着窗外一閃而過的景象,于胭覺得有種時光殆盡的錯覺,恍恍惚惚。
“總感覺的這些年變化好大,翻天覆地。”她突然感慨着說。
程與翔細細地算,她确實已經十年左右沒有逛過津城,似乎有種被這個城市抛棄的感覺,一如當年程豔娟抛棄自己。
“時代在發展,科學在進步。”
于胭瞥了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天,程與翔陪着于胭漫無目的地逛了半天,甚至還陪她在大悅城買了件衣服,米白色的開衫毛衣,他連連誇好看,搶着打包付了錢。
于胭看他的積極性,知道他是在故意逗她開心。
程與翔去付錢的時候,店員玩笑地說:“你男朋友還挺好。”
于胭眉頭微蹙,早已經把在醫院的不愉快一掃而光,玩笑着說:“你覺得他像我男朋友是因為我們有夫妻相嗎?”
店員仔細回憶着程與翔的長相,“你別說,還真有些像。”
于胭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解釋說:“他是我哥。”
店員連忙不好意思地道歉,于胭擺擺手,絲毫不介意。
付過錢回醫院的時候,于胭還和程與翔念叨了這個小插曲,她調侃他說:“是不是沒少陪石敏逛街?”
程與翔點了點她的額頭,“想什麽呢一天天的?”
“對了,你和石敏在一起的事,你和舅舅舅媽說了嗎?”
程與翔的笑容頓在臉上,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我爸媽還不知道我分手的事呢。”
“你沒說?”
“一直沒機會,等以後再說吧。”
于胭沉默片刻,什麽也沒說。
回到醫院的時候,太陽西沉,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于胭推開病房門,程豔娟正坐在病床前給老太太喂飯。老太太目光一直定格在程豔娟的臉上,滿臉慈祥。
太陽餘晖落在老太太的臉上,她的皺紋宛如春水波瀾,昭示着時光的流逝。
老太太聞聲回眸,将視線落在于胭身上,緩慢地對她招了招手。
于胭走過來,“姥姥。”
老太太牽着她的手,含糊不清地說:“你媽媽回來了,你也回來了,真好,真好。”
程豔娟偏過頭瞟了于胭一眼,嘴角彎了起來,感慨着說:“胭胭都成大姑娘了。”
“是啊,好多年沒見到了。”老太太輕拍着于胭的手,“要是在街上遇見,我都不敢認這是我們胭胭。”
于胭坐在床邊,“姥姥,您忘了,我明明前幾天剛來看過你。”
老太太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連連點頭,突然問于胭:“胭胭談沒談男朋友?”
于胭的笑僵在臉上,她突然想起趙冀舟的話,他說她可以對外稱他是她男朋友,她的确也這麽做過,效果似乎還不錯,至少學校裏的傳聞不再那麽難聽了。
可此刻,面對老太太似家常便飯般的詢問,她反而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看樣子應該是談了。”老太太玩笑地說。
于胭搖了搖頭,“哪有?沒談。”她偷瞥了程與翔一眼,摸了摸老太太的手,“我要是談了男朋友,肯定得帶回來給您看看,讓您幫我把把關。”
說完這話,她突然悲哀地想,她和趙冀舟大概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
在老太太的記憶中,于胭一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所以也沒多加懷疑。
倒是程豔娟看了于胭一眼,緘默不言。
于胭又和老太太聊了兩句,要拉着程與翔去吃飯。
程與翔會意,跟了出來,率先說:“放心,趙冀舟的事我不會和家裏說的。”
“謝謝。”于胭點頭。
于胭在津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又來醫院陪老太太呆了半天,她和程豔娟心照不宣地演戲,絲毫沒有母女間的不睦。
令于胭奇怪的是,程豔娟這個性格,居然真的沒再喋喋不休地纏着她。
她說不上自己是知足還是失落,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下午的時候,程豔娟突然拉住她,“胭胭,媽媽昨晚想了一晚,确實是我的錯,當年确實是我的錯,是我抛棄了你。”
于胭一聲不吭。
“可媽媽确實一直惦記着你,你生日我記得,我前幾天還和你叔叔念叨着。”她從包裏掏出一條銀手鏈,“你小時候就喜歡這種東西,昨天一直沒機會給你,現在拿給你,生日快樂。”
于胭盯着那條手鏈,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先接個電話。”
她看是宋疆的電話,特意繞到樓梯間接。
樓梯間光線有些暗,有些昏沉和寂靜,說話的聲音甚至都有回響。
“宋助,怎麽了?”
宋疆頓了下,“于小姐,您要回來嗎?趙總出了個小車禍,人在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