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暗渡 第七

第13章 暗渡 第七

跳下來,我接住你

說完,元徹抱緊懷中人,大步邁出。

鬼戎軍強勢,在禮國的故意謙讓下,霸占了整座牢獄乃至獄外的地盤,元徹就這樣坦坦蕩蕩地一路走到門口。

打心底講,如果有人妥帖安排好一切,沈之嶼當然願意出去。

誰會喜歡潮濕陰暗的環境?

元徹将手中力氣控制得極好,既不會讓沈之嶼覺得疼,也不會讓他沒有安全感,認清元徹不容商議的事實後,沈之嶼幹脆腦袋一偏放軟身體,把臉埋在對方肩膀上,享受着這個溫暖的便宜窩。

放松了四肢,累計數日的困意立即上湧,沈之嶼剛打了個哈欠,元徹就看了跟在一旁的卓陀一眼。

卓陀領會,從醫箱中拿出一張早就備好的毛毯抖開,蓋在沈之嶼鼻尖的下方。

“你是真愛在沒必要的事情上費心。”沈之嶼的聲音已經昏昏欲睡了。

“朕樂意,你管不着。”元徹道,“收起你的鬼點子,想睡就睡。”

沈之嶼閉上眼睛,再睜眼時,是在一間小木宅內。

沈之嶼第一眼看見的是魏喜。

竟然把這小孩也帶來了。

魏喜圓滾滾的眼睛裏很是歡喜,扶起沈之嶼靠坐在床邊:“大人,藥一直溫着的,我現在給你端來好不好?”

沈之嶼點了點頭,魏喜轉身噠噠噠地跑開。

沈之嶼扭頭看了看四周,瞧布置,不像是接待帝王專用的府邸。

應該是元徹自己置辦的。

半晚的微風從木窗卷進來,吹動沈之嶼搭在肩頭的發,木門外傳來叽叽咋咋的說話聲。

“就放那兒吧,再去把鍋裏的菜端出來,把兄弟們叫來一起。”

“主子,弟兄們人太多了,這小院子擠不下,我們在外面吃就成,您和丞相大人在裏面吧。”

對了,在上一世,許是從小到大的成長環境,元徹就算當了七年的皇帝,私下裏也是沒有皇帝架子的,鬼戎軍和他一直親如兄弟,在某些場合,比起“陛下”,更喜歡按照老稱呼叫他“主子”。

鬼戎軍的将士還敢在三年一次的圍獵上從元徹手中搶獵物,然後扔下一句:“陛下,要加把勁兒啊!”

沈之嶼的腿還是有些疼,不過傷在大腿,并非腳踝膝蓋等關鍵部位,雖然走得慢,但也是能下地的。

沈之嶼剛推開屋門,見魏喜手中端着藥碗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途中自己的前腳拌了自己的後腳,猛地往前一戳,被一位鬼戎兵接住。

鬼戎兵:“小弟弟你慢點。”

魏喜:“沒事沒事!謝謝!”

看來已經混熟了。

沈之嶼往旁看,元徹只紮了一個高馬尾,一身黑紅交織的利落常服,袖子挽到手肘上,露出手臂上北境的狼圖騰,狼圖騰随着适度的肌肉線條起伏,生靈活現。他一只手爪着一只雞的脖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刀,準備殺雞。

元徹對着比劃了兩下,找準一個點,手起刀落。

……然後就把雞頭砍掉了。

一位年紀偏長的鬼戎軍蹲下看了看,驚道:“主子,你砍頭啊?”

旁邊爆發出一頓笑聲。

魏喜跑來沈之嶼面前,将藥碗遞給了他。

喝完藥,沈之嶼問道:“怎麽在外面找院子?”

“自在。”元徹憤憤然地将頭身分離的雞丢給下屬,讓他們去熬湯,“禮王塞了一大堆侍女給朕,放眼望去全是頭,差點沒被胭脂味嗆死。”

沈之嶼挑了挑眉:“禮王是懂的,紅袖在側,應屬人間享樂。”

元徹卻道:“不喜歡便不是享樂。”

“哦?”沈之嶼靠去一邊門框,雙手抱胸,“那陛下喜歡什麽樣子,說與臣聽聽,萬一有合适的姑娘,封後之後,陛下也可以多一份權勢與臣對峙。”

元徹含義不清看了沈之嶼一會兒,稍後,笑道:“朕喜歡……像狐貍的。”

沈之嶼一頓,放下手,沒再接話,轉身回了屋。

吃好晚飯,沈之嶼坐在藤椅上發呆,外面夜市布置好了,燈火璀璨,他似是有點感興趣,眼睑上朱砂痣都亮了些許。

“想出去就走。”元徹剛和下屬一起刷了碗,雙手在身上随便摸了兩下,算是擦幹淨水,“我陪你就是。”

稱呼從“朕”變成了“我”,也就是說此時此刻,他并不想管所謂的将相王侯之別。沈之嶼眯起眼睛,自重生後對元徹性情捉摸不定的态度再次達到一個高峰。

這個人,真的變了好多。

他該是蠻橫的,粗魯的,而不是看似跋扈的外表下流淌着溫柔。

沈之嶼忽然想起半個月前元徹在大街上強行帶他回丞相府,還以為有什麽大事,結果只是叫卓陀看診。

若不是耶律哈格打岔,當時的元徹,想要說什麽?

沈之嶼有些感興趣。

沈之嶼指了指自己的腿傷,故意誇大道:“疼。”

“我背你。”元徹說着就背對着他蹲了下來,“來。”

沈之嶼的興趣更加濃烈了。

沈之嶼趴了上去,元徹站起來往外走去,院內院外的鬼戎軍當沒有這兩號人似的,只是低頭做自己的事。

禮國沒有遭遇黃巾賊叛亂,街上還是一片繁華的景象。

或許是天高皇帝遠,這裏的人,并沒有因為帝王更替而有太多的悲傷,照樣該吃吃該喝喝,享受着當下。

元徹給沈之嶼披了件鬥篷,拉起兜帽擋住他的臉,一來是擋風,二來以免被認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他自己到無所謂,禮國地處邊境,各式各樣的外邦人衆多,昨日城門外,元徹站得靠後,沒有人見過他。

沈之嶼将這些人來人往的場景映入腦海,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在街上無憂無慮閑逛過,心情一放松,有些憋悶在心中的話就說了出來:“禮國土地肥沃,近來幾年無禍無患,成了大楚最富饒的地方,百姓們在此基礎上,安居一處,座山吃山,很是倦怠……”

普通的農耕,吃什麽全看老天心情,老天爺心情好的日子久了,這些人還真以為天下太平了。

沒記錯的話,三年後,會有一場天災将禮國打下塵埃,耕田荒廢,流民四起。

他不能任由禮國在看似平靜的水面上繼續潰爛下去,他要拔掉他們的惰骨,讓他們也參與複興大楚之中,讓禮國,不再掌握在“老天爺”手中。

“過慣好日子,誰還想努力?”元徹道,“吃飯靠天意,朝稅也得跟着靠天意,乃至整個大楚都是天意,這樣下去遲早要完。”

沈之嶼道:“所以其實大楚有很多東西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但千百年來的承襲人們已經當作習慣。”

早在幾年前,大楚衰敗伊始,沈之嶼就發現了。

但皇帝無能,皇權旁落,縱使他就三頭六臂也無能為力。

他身為丞相,可以傾盡全力去改變這些現狀,但他無法孤軍奮戰,他需要一位負責,強大,且足夠信任他的君主站在身後。

先帝不是。

李亥也不是。

沈之嶼盯着元徹,無聲地笑了笑。

但總有人是。

他會犧牲一切來恭迎大楚新的帝王,他會像個瘋子,他會利用和犧牲所有人,甚至是他自己。

元徹背着沈之嶼走上一個矮坡,這個地方能更好地眺望整個禮城的燈火,元徹并不知道沈之嶼心中已經有了千思萬緒,他将沈之嶼放在石墩上,自己也坐在一旁。

“之前的那個皇帝,是什麽樣子?”元徹冷不丁地問一句。

“先帝?”沈之嶼被他忽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

元徹哼了一聲:“好奇而已。”

“那位陛下沒什麽特別的。”沈之嶼道,“他是皇後所出嫡長子,三歲便被封太子,再順理成章地登上了皇位。”

元徹:“然後就把自家的皇位丢了。”

沈之嶼沒反駁,元徹沒說錯,就算他沒有南下,李家江山也會落入旁人之手。

元徹:“他對你很好?”

“沒被餓着,也只是沒被餓着。”對沈之嶼來講,這些記憶已經太久,“有時候挺累的,覺都不夠睡。”

“那你為什麽還死心塌地對他。”元徹皺起眉,“特別是他兒子。”

沈之嶼:“……”

這家夥繞一大圈的本意原來在這兒。

沈之嶼沒回答。

有些問題注定沒有答案,不同的立場,注定他倆不可能站在一處,就算今夜他們能肩并肩地坐下來聊天,明日一早,他們又會各自回到不同的地方,執劍相對。

既然要執劍相對,就別留太多的溫情。

就在這時,街上忽然傳來一陣歡呼,緊接着,鑼鼓被敲響。

燈謎比賽開始了,矮坡上湧來一大堆人,他們占據大片的地,阻斷退路,讓沈之嶼和元徹沒辦法離開。

元徹幹脆胳膊一撐,從矮坡上跳下去,再轉過身,沖沈之嶼張開手。

“跳下來,我接住你。”

身後的人越來越多,有的已經擠到沈之嶼身邊。

“快啊。”

沈之嶼奮力一跳,元徹接了個滿懷。

他們在人群中擁簇彼此。

而正當元徹興沖沖地打算跑去別的地方玩時,沈之嶼拉住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陛下,該回去了,明日就是審問的日子,別忘了臣教你的東西。”

剛擡起的腳步頓時落下,元徹的神色冷下來,最後歸于死寂。

“朕沒忘。”

周遭燈火燦爛迷人眼,好不歡喜熱鬧。

但他們好像從未來過。

***

京城。

盈兒每天午時來給李亥送飯。

如今的丞相府凋零,原本府中的門生故吏散的散死的死,礙于李亥身份特殊,沈之嶼也不便找尋太多的人看住李亥,全憑李亥自覺。

京郊別院外,盈兒提着冒白氣的飯盒伸手緩緩推開門,正奇怪今日為何如此安靜

別致的院落空空蕩蕩,石桌上茶盞裏的茶葉被完全泡開,茶水涼了個透。

李亥根本不在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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