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暗渡 第十六
第22章 暗渡 第十六
吻了他
時間倒退回四個時辰前。
禮國城外,一座灌木荒山上。
明明是正午時分,天氣卻異常昏暗,上空堆積的烏雲像是随時随地都可以砸落下來,将此地夷為平地。
元徹覺得自己做了一場是非颠倒的夢,兩世的記憶重疊交替,毫無邏輯,毫無依據,前世的天牢是他最恐懼的記憶,他在那裏失去了沈之嶼,也失去了用七年時間締造起來的一切。
但夢裏,沈之嶼奇跡一般地睜開眼,他喜極而泣,吻了他。
不像外表看上去那麽冰冷,更沒有過多的遮掩,就這樣直接地、粗魯的。
李亥他不是好東西。
不生氣了好不好。
朕錯了。
朕是真的很需要你……
“陛下……”
“陛下!”
元徹猛地睜開眼!
記憶猶如潮水迅速回籠,他想起來了,他和沈之嶼說好帶着鬼戎軍慢慢撤退,之前禮國軍和民軍加起來對他都構不成任何威脅,還需要防範着別誤殺,而他們雙方之間,也并非厮殺,而是普通的争奪而已,
但就在昨夜,元徹感受到了對方的殺意。
元徹熟悉戰場,就像狼的鼻子熟悉散布在領地裏的每一絲血腥每一支軍隊,因為擁有着不同的訓練方式和作戰經驗,上戰場時所散發出來的“味道”都不一樣,昨夜突襲,既不來自禮國軍,更不來自民兵。
它是一股其他的,強大的力量。
元徹背靠着樹幹坐在一個小山丘上,胸口劇烈起伏着,他們失了先機,被一路追趕至此,自己肩上也因輕敵中了一箭。
還有三天,明明還有三天,就是他和沈之嶼約好的時間,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岔子。
“嗖!”
元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撲出去了,撲倒一位從遠處跑來的傳信兵,兩人順着山丘滾了下去,混亂之中,元徹擡手抓住一塊石頭猛地穩住身形,只見一支箭飛射在了方才的位置,若不是他眼疾手快,這傳信兵恐怕就沒沒命了。
元徹抹了汗,而擡頭瞬間,瞳孔緊縮!
天上無數的箭雨飛來!
再一次突如其來的驟變讓鬼戎軍詫異,但他們迅速反應過來,嚴陣有序,除了營地有些凄慘意外,并沒有因為驟變造成傷亡。
元徹取下腰刀斬斷了幾只飛來的流箭,将老兵一手托起,轉頭大喊:“卓陀!”
“陛下。”老兵抓着元徹,他皮糙肉厚,只有些擦傷,“陛下,我們的消息遞不出去了,還請陛下定奪!”
定奪。
元徹陷入了一個兩難的境地,高山腹地是他們的主場,他當然可以打回去,但若真的開了刀光,對面有多少兵?之前做的一切會不會全部功虧一篑?
還有……在禮府的沈之嶼,亂來會不會波及到他?
可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發號施令,他們該不怕。
北境人出身在高山雪巅,長于嚴寒厮殺,他們的夥伴兄弟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狼群,他們無懼無畏,他們視死如歸。
卓陀趕了過來,放下醫藥箱,給傳信兵包紮。
元徹将老兵交給卓陀,思緒萬千,站了起來,恍如一頭幫同伴破開堆積一夜山雪的狼王。
是的,他不是優柔寡斷的人。
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敵人,就該躺在腳下。
“所有人,聽朕號令!”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中招輕敵的不只有元徹。
禮國城門處。
哐當。
最後一具禮國守城兵的屍體被扔下城門,油被潑了下去,扔下一根火折,成山的屍體頓時燃起滔天大火,濃濃黑煙翻卷而上。
自發民兵被扣留在原地,一群來歷不明黑甲占領了城門。
為首者一身黑衣,一個月前他曾出現在禮王府,現在坐在城門最中間,屬下趕來向他禀報道:“王爺,我們已經圍住了蠻夷皇帝的軍。”
黑衣人:“能困住他們多久?”
“屬下無能,蠻夷皇帝的狼群已經出動了,我們莫約只能困住他一天一夜。”
“足夠了。”黑衣人站起身,他轉身過去,走到一個離自己最近的百姓身邊,蹲下身,“想活命嗎?”
男人已經被吓得牙齒打顫,他僅有的神智終于在此刻察覺出了鬼戎軍只是和他們玩玩,不想殺他們。
但現在發現已經沒有用了,他瘋狂點頭:“想!想!”
“接下來你就按照本王說的做。”
“傳本王的消息回禮王府,說蠻夷皇帝已經被射殺了,記住,一定要讓丞相大人知道。”
男人被放了回去。
阿嶼啊,黑衣人笑着,可別讓本王失望。
……
禮王府。
此時此刻,距離魏喜帶回消息已經過去小半柱香時間。
而這小半柱香的時間內,沈之嶼看上去異常平靜,只是眸子暗了暗,沒有任何表示。
夜裏的燭光虛晃搖曳,詭異靜谧的沉默拉長了恐懼,魏喜的咽了咽口水,汗水順着肉嘟嘟的臉滑下,內心驚慌失措。
沈之嶼這樣子,比情緒大起大落還要可怕。
魏喜再次試探着開口道:“大人,我們……”
“嗯?”沈之嶼坐在案前提筆,他手下的有着一張宣紙,紙面上畫着一張複雜交錯的圖,聽到話後,擡手在硯臺裏面沾了沾墨水,重新提筆,在“趙”自字上畫了個叉,然後道,“不要亂說。”
“不要聽別人亂說。”
沈之嶼又重複了一遍,又在硯臺上沾了墨,但如果足夠細心,便可以看出這一次沈之嶼的手并不穩,沾取的墨水浸濕全部筆尖,有一些甚至滴在了他的手上和袖口,他擡起另一只手想要抹開黑墨,卻适得其反,将黝黑更加擴大。
墨水怎可憑手擦幹淨呢?
他很焦躁。
但他在努力掩飾他的焦躁。
沈之嶼的字非常好看,既不會像其他朝臣那樣過分中規中矩,也不會想名流名士一樣為了顯露不同去過分誇大秀麗,而在這幅好看的字上,已經有了第一個叉,緊接着,在一個“禮”字上,落下了第二筆。
雜亂。
收筆,沈之嶼起身,站去了窗臺邊,敲牆了窗檐。
“咚、咚、咚。”
三聲之後,兀顏立馬落了下來,單膝抱拳跪在沈之嶼身邊。
沈之嶼沒有着急說話,在大開的窗戶前吹了會兒冷風。
所有的情緒,都被掩蓋在了那雙好看的眼睛之下,沈之嶼許是習慣了,在必要的時候,無論多大的突變和情緒起伏,都不能影響自己的判斷,更不能影響他的抉擇。
沈之嶼這三個字不能被情緒左右。
兀顏久沒聽到消息,主動開口:“大人,有什麽吩咐?”
沈之嶼輕飄飄地問道:“你信嗎?”
他們說你們的狼王沒了,信嗎?
兀顏答得铿锵有力:“不信。”
“不信就去查。”沈之嶼的聲音驟然冷了下來,吐息間泛起白氣,“兀顏,不管你用什麽方法,什麽手段,天亮之前,帶回消息。”
“是!”
兀顏閃身消失在黑暗中,沈之嶼轉過身,坐回位置上,對魏喜道:“研磨。”
有人想要騙他,他不該被騙,這是個機會啊,他該看到這個人的尾巴,拽住,連根拔起。
沈之嶼丢棄了之前桌面上所有的紙張,重新取來一張,将一旁的燭光點得更亮了。
整整一夜。
魏喜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他被窗外鳥叫聲吵醒,睜開眼後,首先就看到窗外院子積上了一層厚厚的白色,昨夜下大雪了,沈之嶼還在坐在原位,蠟燭已經燃燒幹淨,蠟水沿着蠟臺留下來。
沈之嶼肯定是熬了一晚上,血絲爬滿眼眶,眼底有烏黑,而他手上的紙張已經寫好了密密麻麻的人名,有幾個被圈出來。
他已經冷靜下來許多,并且将禮國發生過前前後後的所有事情聯系了起來,從中找出了端倪,聯系起來了一張巨大的網。
沈之嶼将它折起來收好。
這時候,兀顏回來了,跪在沈之嶼身邊,禀報道:“大人,事情不對,禮國國都被一批來歷不明的人包圍,誰也進不來出不去,需要我強行破開嗎?”
“不用了。”沈之嶼從一旁的銅鏡裏看到自己疲憊的樣子,“現在要辦一件其他的事情。”
沈之嶼低聲在兀顏耳邊說了話。
“上一個任務算是沒完成。”沈之嶼道,“這一次,我給你一個時辰,不允許再失敗。”
話音落下,兀顏的眼睛裏全是驚愕,但他是鬼戎軍裏優秀的軍人,優秀到元徹肯将自己調去沈之嶼身邊貼身保護軍中誰不知道陛下對丞相大人近乎偏執的執着?
“是!”
魏喜伺候着沈之嶼打理了一番自己,重新束了發,換了一套衣物,離開內間時,床邊一抹臘梅香竄入他的鼻息。
沈之嶼拿起臘梅枝,放進了衣襟。
半個時辰後,兀顏回來遞了一個黑色的小匣子給沈之嶼,任務完成。
又過了半個時辰。
天大亮。
一陣人潮喧鬧由遠及近,禮王李瞻笑得合不攏嘴,帶着一群幕僚推門走進:“丞相大人聽說那個好消息了嗎,那蠻子自己運氣不濟,竟然被一只飛來的流箭射死了哈哈哈!”
“非命定之人上位,必将跌落。”沈之嶼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王爺,你交給我任務已經完成,那麽就接下來該談談我們之前的事了。”
“當然沒問題。”李瞻此刻很是闊錯,“大人請。”
沈之嶼站起身,和趙闊擦肩而過時,兩人相視一眼。
魏喜将這個簡單的交涉過程看在眼裏。
腥風血雨将會以何種方式到來他不知道,但,這眼裏包含了兩種情緒:
沈之嶼不相信元徹會死。
以及,這些人活不過今日了。
作者有話說:
徹崽:斷人網線,散播謠言,天打雷劈 :)
沈之嶼:獵殺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