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暗渡 第十八、十九、二十
第24章 暗渡 第十八、十九、二十
我不會死,也不會有遺憾
猩紅的火星“噼啪”跳動着, 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這精致的亭臺樓榭,金碧輝煌的禮王府是越矩修建而成,算得上小宗藩王違逆皇權的象征。
但即使嚴寒漫長, 終有一日,正統會醒來, 拿回自己的權利。
禮王府的結局注定只會是用它的生命陪葬。
交鋒沒有因為爆炸得到緩和, 反而愈演愈烈, 話音剛落, 兀顏和孔衍秋同時抽刀出竅!
“大人當心!”
整個過程幾乎只在眨眼間,兀顏的刀尖刺入孔衍秋的咽喉些許,落下兩三滴血珠, 而孔衍秋手中的刃,也侃侃停在了距離沈之嶼眼睛不到三指的地方。
三人呈現出迥異的平衡。
孔衍秋掃看一眼地上已經死透的趙闊和黑衣護衛, 冷笑道:“真狠啊, 為了不洩露你和蠻夷皇帝那點事,不惜殺掉所有人。”
這話極為諷刺挑釁, 沈之嶼卻并未回答,在這個随時都會喪命的危險環境之中,他緊盯着孔衍秋的臉。
他确信,那日夜裏在王府別院中襲擊自己和元徹的人, 不是眼前人。
也就是說,隐藏在趙闊身後不止一人, 并且礙于一些原因,這兩人不得不分開行動……
趙闊已死,禮王也在這裏, 分開行動還能是為了什麽?
這盤棋局之上還有誰?
不就是困住元徹嗎?
元徹果然還活着。
雲紋廣袖下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并非恐懼, 而是開心,壓抑了快要一天的情緒得到傾瀉,沈之嶼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會在得知元徹平安的消息後能如此開心。
孔衍秋見沈之嶼不怒反笑,一時間拿捏不定狀況,剛想上前一步,兀顏喝道:“若不想腦袋搬家,就老實點!”
刺入皮膚的尖端傳來疼痛。孔衍秋擡高下巴,戲谑道:“來啊,我一定會帶着沈之嶼一起死!”
“你敢!”兀顏向來靠真刀實槍憑借實力制服敵人,沒見過如此陰險之人,很是唾棄。
“我為什麽不敢?想要試試嗎?”
“兀顏。”沈之嶼開口打斷兩人的對話,“收劍。”
兀顏驚愕道:“大人?!”
“收劍。”沈之嶼以及迅速調整好了對策,篤定地說,“你放心,既然已經确定陛下還活着,我也沒必要陪他們一起死,這個人現在殺不了我,去院子裏帶上魏喜,然後一起去接應陛下。”
想到元徹,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來:“讓陛下來救我。”
“……啊?”兀顏愣住,完全不知沈之嶼是如何在這短短的瞬息內已經知道了元徹還活着,但出于本能的信任,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執行命令。
“是!”
刀光掠過,收刀入鞘,兀顏狠狠剜了孔衍秋一眼,轉身離去。
确認兀顏走遠,孔衍秋故意轉了轉手腕,明晃晃的刀刃在沈之嶼眼前晃來晃去,稍微手抖便會見血:“哦?丞相大人怎麽知道我一定不會殺你?”
不等沈之嶼回答,孔衍秋驟然反手将刀刃內扣,改為刀柄在前,一拳沖沈之嶼揮去!
千鈞一發間,沈之嶼只能下意識矮身躲避,卻不料正中對方下懷!
出拳只是虛招,真正的黑手從旁側滑出,順着沈之嶼倒來的力道,一把扣住沈之嶼的胳膊,往側一帶一壓,整個動作格外标準,只聽“咔嚓”一聲,左手呈現出不正常的彎曲。
沈之嶼在搏鬥上是完全的外行,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汗如雨下,可他還是嘗試反擊不讓自己處于下風,橫腿掃對方腳踝。
孔衍秋捕捉到這個動作的前兆,目光一寒,拖着他的身體直接甩了出去!
咚!
塵灰驚了起來,片刻之後,又重新落了下去。
“咳咳……”沈之嶼被砸去了一個窗戶口邊,眼前發黑,甚至感覺自己暈了些許時間,倒着氣從齒縫着吐出幾個字:“那你倒是動手啊……”
“趙闊果然是個沒養熟的東西,讓他多給你下點藥,倒把你喂得有力氣做無用的反抗。”孔衍秋啧了一聲,恍如被戳中了要害,
“那你倒是錯怪他了,”沈之嶼強撐起上半身,原本幹淨的白袍繼染上趙闊的血之後,又增添上了贓污,叫人惋惜,“關于毒死我這件事,你倆還是有着一致目的的。”
孔衍秋挑了挑眉。
兩人似乎對這個話題有着莫名的默契。
孔衍秋走至沈之嶼面前蹲下身,問:“那趁我現在有點好奇,說說,為什麽我不敢殺你?”
“簡單啊。”沈之嶼低低地笑着,竟然真的耐着性子給他解釋起來,“第一,你身後那位都沒有動手,斷了消息得不到命令的你,敢嗎?”
沈之嶼在官場多年,這些東西逃不了他的眼睛,很明顯,眼前人相比那夜出現的黑衣人,無論是說話的語氣還是行為舉止,都要收斂克制許多,方才經歷了這麽多,此人只是雷聲大雨點小,叫嚣得刺耳而已,實際上并沒有做什麽。
孔衍秋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壓了壓眉,沉聲道:“第二呢?”
沈之嶼捂着嘴費力地又咳了兩聲,肩膀乃至脊椎連接的背部都在顫抖着,他的指縫裏浸出一些血沫來,等将喉嚨這一陣難受熬過之後,他沒有着急回答孔衍秋的問題,而是擡頭望了望窗外。
天色不太好。
本來早上還有積雪可以看,但如今禮王府的大火正在自外向內迅速蔓延,那點微不足道地積雪早就化了,露出黝黑的地面。
“第二嘛……其實我也不執着于你真的會放過我。”
“什麽?!”
轟隆!
這一陣燃爆巨響來得比上一次更加措不及防,威力和聲音也更大,劇烈的震動讓屋檐和橫梁索索搖晃,孔衍秋不得不矮身攀住圓柱以穩住身型。
沈之嶼則直接被晃了出去,後背撞在桌腿上,前襟裏的梅花在中途落了出來,不知滾去了哪兒。
待晃動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騰騰的熱氣,甚至有滾滾濃煙飄了進來,孔衍秋被嗆到,緊接着發現四周竟然暗了下來。
所有的出路竟然都被落下的碎物給堵死了!
禮王府成了一個偌大的火爐,而他們,即将變成火爐中的亡魂。
孔衍秋愣了神,根本不敢相信沈之嶼還留有火\藥,他一直提防着沈之嶼的動作,那個帶着扣環的小匣子分明沒有出現在他手中!
還有剛才那個北境人,沈之嶼肯定做不到在短時間內布置這麽大範圍的火\藥,肯定是這小子幹的,瞧這小子對沈之嶼的關心程度,若他知道還沒有引爆的火藥,肯定也不會丢下沈之嶼聽話離開!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還有多少火\藥藏在暗處?!
“酒窖……”在孔衍秋思索間隙,沈之嶼竟然還有力氣緩緩站了起來,他試圖尋找過那一朵梅花,可惜将四下掃了一圈,都沒有,“李瞻喜歡宴請酒席,不用猜也知道,他有很多……咳咳……酒窖。”
孔衍秋目光極冷:“火點燃了酒窖?”
“你又騙人了!”
沈之嶼沖他笑了笑。
是的,他給兀顏說的什麽去讓元徹來救自己都是騙人的,知道元徹還活着這件事,比起求生欲,更像是一種執念。
從他決定踏進此地的這一刻起,從這些人試探他們的這一刻起,他就已經決定了。
別人說得沒錯,他就是個瘋子。
“既然我會讓趙闊将話說出來。”沈之嶼放松下身體,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說道,“就沒想過讓你們活着出去,包括我自己。”
孔衍秋卻可沒打算和他一起陪葬,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他必須得出去,剛咬牙切齒地準備有所動作,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別……別動!不然就殺了你!”
.
元徹渾身都是汗,呼出的每一口氣都帶着焦躁,他感覺用了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都趕不上的速度,終于,僅花了兩個時辰,從荒山野嶺趕回了禮國國都門下。
“陛下!”一位鬼戎兵禀報道,“我們活捉了一位敵軍士兵。”
“押上來。”元徹撐手長腿一邁,利落地躍下狼背。
男人被兩位鬼戎兵反絞着雙手押來空地上跪好。
他的同伴都死了,只有自己還留着一個活口,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從他嘴裏逼問什麽,最後肯定難逃一死。
“蠻夷賊子!”男人視死如歸地罵道,“有本事就直接殺了我!你根本不配得到皇位……!”
話音沒落,風先襲近,一條腿橫掃過來,直接踹飛了他的幾顆牙。
“吵死了,閉嘴。”
元徹提着的長刀刀槽還在滴血,居高臨下地凝視着他。
此時此刻的元徹恍如一頭地獄閻羅,在沈之嶼面前乖巧調皮的樣子在他的臉上再也找不到分毫。
他一把擰起矮他大半個頭的男人,就像是擰起了一只雞崽般,丢在狼群之中,狼兒們餓了一晚上,驟然聞到血腥味,各個的眼睛都泛着光,提起精神搖着尾巴想要陛下讓他們去嘗一嘗這新鮮的晚飯。
男人登時吓得白了臉。
“朕趕時間,可以給你一個痛快。”元徹在一旁負手而立,“前提是別和朕啰嗦,也別想着裝忠骨。”他冷笑一聲,既是恐吓也是陳述事實,“朕聽過無數骨頭被狼牙啃碎的聲音,一看就知道你的骨頭也不硬,數三聲。”
男人全身幾乎痙攣。
“三”
狼口的唾液簌簌淌下。
“二”
元徹手裏扣着一頭毛色雪白不然一絲雜色的幼狼的嘴,他忽然停了下來,嘆了聲氣,語氣溫柔地對幼狼說道:“待會兒你先吃,朕不讓你哥哥搶你的,快些長大。”
“一”
“是齊王!”男人哪兒聽得這種話,立馬尖叫道。
一旦開口,就沒必要再遮掩了,他哆哆嗦嗦地全部倒出:“齊……齊王想要我們困住你一天一夜!阻斷你的消息!”
元徹冷聲問:“為什麽要阻斷?”
“因為……因為,王爺在禮國民兵之中選了一個人,讓他回去告訴丞相,說你死了,他們想要試探丞相到底是站在那一邊的,我,我就知道這麽多,我……啊!”
一只飛箭直中眉心,男人來不及感受到恐懼和疼痛,就已經倒地。
手指骨頭被捏得咔嚓作響,元徹握緊手中的重弓,弓弦還因為出箭而铮鳴未止,他已經翻身跨上了頭狼,頭也不回地策狼前行!
鬼戎軍們緊跟而上!
城門處,黑衣人站在高臺上。
他看見遠處有黑壓壓行軍正在急速靠近。
要不了多久,兩軍就會碰撞,一方黑衣利索,一方是雪山上野性未泯的狼群,肆虐着,磨牙吮血,将靜默和躁動拉扯到極致。
每一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黑衣人回眺着禮王府的方向,那目光期待而又憎恨,似乎連他自己說不清楚如今究竟是什麽想法,既有多年籌劃被人一翻攪和後的煩躁與憤怒,也有遇見了多年故人的快\感與爽利。
按照計劃,孔衍秋此時應該已經給他帶回消息,如果運氣不錯,連沈之嶼都可以一并來帶,孔衍秋是一位非常得力的臣子,事無巨細,幾乎從未失手,可還是被沈之嶼絆住了手腳。
沈之嶼……果然才是最合适的那一位。
禮國沒了可以再找,孔衍秋沒了雖有些惋卻也無傷大雅,但為了某事而如此殺伐果決的沈之嶼,他确确實實已經多年未曾見過了。
“報王爺!蠻夷皇帝已經破開重圍了!”
士兵趕來報信,黑衣人啧了一聲,挪開眼睛,目光中有被打擾的不悅。
他的軍沒有做到困住蠻夷人一天一夜。
“罷了,傳本王令……!”
刷啦!
一道光弧貼着黑衣人的鬓角劃過,直直釘入身後牆壁三寸深度,在場所有人都幾乎吓得面色慘白,他們完全沒有看清是什麽東西從他們面前掠過,等反應過來時,等待他們的是第二波不得不直面的震懾。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上一刻還在遠處的蠻夷皇帝,他竟然棄了大軍,獨自率先登上來!
單身深入敵營,這個本該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比沖動與愚蠢的舉動,在元徹這裏,仿佛都是雲煙。
他不是來談論兵家戰術大展身手的,他只是來為自己的大軍破開障礙的。
下一刻,劈頭蓋臉的殺意襲來,元徹不想廢話,站穩後便翻手将重弓挂回背上,手中的長刀沉重鋒利,沒有人會傻到用自己的肉\體凡軀去接受這股力量,黑衣人被逼得連退數步,咬着他腳步咄咄逼近的武器在四下留下無數刀痕,讓周邊舉着弩的護衛們不敢胡亂下手。
一時間,以元徹和黑衣人為中心,形成了一個五尺之內難以靠近的低壓圈。
元徹已經完全殺開了,一切的東西在他的眼裏都是擋路的爛石頭,他一甩刀身,直直地指向黑衣人。
“齊王,滾開!”
黑衣人齊王臉上的面具在元徹引起的軒然大波中毀掉了一半,再也無遮擋作用,他幹脆一把扯下,看到元徹的臉後,眯了眯眼:“原來你就是蠻夷皇帝。”
“朕他\媽是你祖宗!”元徹跨步飛身過去一刀劈下,齊王就地一滾,靠着矯健的身手侃侃躲開攻擊,數十位齊兵立馬集結,搭上弩\箭沖元徹的方向扣下扳機,逼得元徹也不得不退幾步,兩人終于從厮殺中拉開了距離,
元徹身型高大,好處是力量爆發迅速,缺點便是像個活靶子,齊兵欲抓住機會搶回戰勢,剛以最快的速度将第二支弩\箭搭上,一陣比人不知粗了多少倍的喘息聲湧來。
齊兵們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們也終于知道,為何昔日肆虐的黃巾賊僅三日就全數剿滅。
一頭,兩頭……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無數野獸的爪子扣在了城牆岩壁上。
天色陰暗,狼群們的眸子裏閃爍着幽暗的綠光,現下本就在冬季,對上着幽綠的眼,刺骨寒冷更像是從人體體內自內而外滋生出來,凍住了他們的四肢,
底下北境人全數壓境!
鬼戎軍來了!
嚴格來講,齊軍更加适應在中原這種較為平坦的地形,他們所接受的排兵布陣和戰術學習,都将他們的優勢放大。
但饒是再大的優勢,在絕對力量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擊。
這只軍隊,打不過的。
“沈之嶼是本王看好的謀臣,但每次、每次都是你來礙眼,你可真是陰魂不散。”齊王的額角不知何時被打破了,留下血來,他站在重重齊兵之後抹了一把,“蠻夷人,滾回你的北方去,中原不是你可以呆的地方,李家的江山,李家的一切,外族一分一毫都別想沾染。”
“誰給你的自信?”元徹森然道,“你們這些姓李的真有趣,總覺得天生別人就該為你們轉圈。”
“本王和那幾位愚蠢的皇兄可不一樣,他們被嬌養慣了,要臣子是因為需要支撐,供奉着他們坐享其成衣食無憂。但本王早在多年前就看到了大楚的敗落,本王也會聚集天下之賢能,會給大楚換血,本王才是正統,你的出現,只是一個污點和插曲!”
“蠻夷人!你們就是一群牲畜!不會有治國之能!”
“你要搜羅天下謀臣,卻又要用臣子的命去為你的大計赴死,為了阻擋朕全然不顧齊兵傷亡,這就是你的治國之道?你和李瞻和李亥又有什麽差別?”元徹聲音沉又穩,“齊王,你從沒當過帝王,這都是你自己的臆想!”
齊王聽罷,大笑一聲:“蠻夷人,你簡直天真到了極致,竟然把你們北方部落中落後的想法帶到中原來。”
“中原君臣永遠都是利益分享,往着那位置攀爬的過程本就極其殘忍,死在半路上有什麽值得可惜?本王給他們名利,他們成為本王的工具。”齊王道,“看着吧,你以為沈之嶼是真的在幫你嗎,不,本王遠比你了解他,他之所以能成為所有人都向往的謀臣,除了聰明以外,是因為他永遠冷漠,他永遠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麽,他會毫不客氣地踹開對他而言沒有用的人,想必你自己心裏也清楚,等他明白過來,定會自己乖乖來本王這裏。”
元徹眼皮重重一跳。
兩人互戳痛處,交鋒徹底達到一個極端。
而就在這時,一陣濃濃的黑煙從禮王府位置的上空騰空而起。
“本王目的已經達到,今天就不再奉陪了,蠻夷人,允許你再得意一陣。”在他們的交鋒之中。齊軍悄聲布置好了撤退的路線,齊王攀着繩索滑下城牆。
“下次見面就是你的死期!”
狼群們欲追上去,元徹卻橫刀攔阻了他們,目光緊緊看着盯着前方的一個移動的小黑點。
兀顏背着魏喜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在登上城牆的最後一步差點失力,被元徹提着一把擰上來。
“你怎麽在這兒?”
“陛下!”兀顏看到元徹的那一刻就噗通一聲雙膝跪下,“有人散播謠言,丞相大人一氣之下炸了禮王府,屬下在來的路上還聽見了第二次爆炸\聲,您快去救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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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衍秋回頭,看見李瞻不知何時又醒了過來,撿起一只斷臂手中的刀,渾身發抖地刀尖指着自己:“告訴本王出口在哪兒!不然本王殺了你!”
李瞻在第一次爆炸前暈了過去,只記得趙闊死了,沈之嶼指出眼前這個看上起本該文文靜靜的人竟然是潛藏在幕後的黑手,想要借着趙闊來吞噬自己的權利,然後便是轟的一聲,眼前就黑了下去。
他下意識地将孔衍秋當做了眼前局場面的制造者。
孔衍秋有些驚奇。
“不準動!”李瞻又喝了一聲,見他不說話,哆哆嗦嗦地瞥到了沈之嶼還在一旁站着,“沈大人,你要是不想死就去找出口。”
“大人!?”
沈之嶼捂着左臂,身上細細密密傷口被熱浪和越來越濃的煙烘烤着,聽到他的話,只是擡起頭來,表情淡漠如水。
“哈哈哈哈……”孔衍秋全然不在乎自己面前這把刀,捂着肚子笑了起來,戲谑心思作祟,還故意加了敬稱,“王爺,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我确實是想把你從禮王的位置上踹下去,但想要殺你毀掉禮王政權的,可是丞相大人吶。”
李瞻不敢相信,他看向沈之嶼。
沈之嶼沒有反駁。
“為,為什麽?”李瞻覺得自己可能是被煙嗆到了,眼睛有些發紅,發問的聲線中帶着顫抖,“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我們一起把蠻夷皇帝趕出去,你還幫本王将民力……”
李瞻越說越生氣:“你說啊!本王做錯了什麽?你非得殺本王!”
孔衍秋退後一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倆。
沈之嶼什麽也不想說,他只想閉上眼睛等待烈火焚燒過來,帶着秘密同他們三人一起永遠埋在禮王府下,但李瞻的聲音尖而吵,從耳蝸傳進大腦內,對他而言簡直比淩遲還要難受。
“禮國……”實在忍不了了,沈之嶼啓齒開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他頓了頓,重新道,“禮國的社稷,本就不是為了你。”
“什麽意思?”
“我來幫他解釋吧。”孔衍秋笑道,“沈之嶼想說,他只是借你的手将禮國民力生計擡高,至始至終,都不是為了你。”
李瞻:“那能為了什麽?李亥嗎,還是……”
話音戛然而止。
他忽然想起來了,趙闊死前說過,沈之嶼和蠻夷皇帝才是結盟的!
為什麽!為什麽他能被兩個人同時背叛!
“不需要你做錯事。”沈之嶼淡聲道,“你得封禮王十多年,卻毫無作為,眼睜睜地看着禮國百姓懶惰成性,吃着往日裏的殘羹剩飯,這本身就是一種錯。”
“你胡說!”李瞻吼道,“這都是本王應該得的!禮國地大物博就是本王這輩子應該有的福氣!本王比這些賤民出生好!”
“在其位謀其職。”沈之嶼一哂,“禮王,退一萬步講,你當真沒有動過上位的念頭?”
如同落入深潭的石子,李瞻安靜下來,牙齒緊咬,長時間舉着刀的手力氣漸漸落下,他自嘲地笑了笑。
短暫的沉默出現。
有過,又怎麽樣?
但凡是一位宗室子弟都該有過吧。
李瞻出現了片刻的分心,下一刻,沈之嶼和孔衍秋同時行動,孔衍秋站立的位置離禮王更加近一些,搶先一步扣住禮王的手,他并不去搶刀,而是直接帶着禮王反手将刀對向自己的喉嚨!動作沒有半絲遲疑!
滋啦!
這種不留餘力地刀下去血水是飛\射而出的,濺到了地面,刀身,牆上,以及沈之嶼的身上,沈之嶼看見孔衍秋松開手,李瞻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與此同時,一條火舌忽然舔出來,卷過了頭頂上的橫木,優質的木頭一下子燃燒起來。
緊接着,簾子,帷帳,這些極易燃燒的物品率先起了火。
大火終于過來了。
孔衍秋彈開身上掉落的木屑,啧了一聲,扯過了李瞻手裏的刀,厲聲道:“沈之嶼!為了一個蠻夷人的秘密死在這裏,你真的甘心嗎?你就不怕我家大人看不到我,直接定下你最不想看到的那個結果?”
暖色的火光像孩子一樣跳躍着,将沈之嶼的臉色襯得多了幾分氣色,朱砂痣鮮紅明亮,他擡頭看向孔衍秋,不答反問:“我為什麽要怕?”
“這樣大的火勢,國都外面都會看見,可直到現在,都沒有出現人來救你,哪怕增派人來查看情況都沒有,說明你們之間也沒有多少信任和關心,既然如此,我也敢堵你若是沒有按時完成任務回去,他一定會胡亂猜測,比如你是不是已經叛變……了。”
叛變了。
這三個無意提到的字剛一脫口,沈之嶼腦袋裏好像有一根緊繃的弦忽然斷了,月餘來一直讓他回憶不起的零碎畫面忽然有了蛛絲馬跡。
“沈之嶼!你還有臉說叛變!”孔衍秋似乎對這三個字的反應也極大,高聲喝道,“你才是最大的叛徒!齊王殿下可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遇見了你!”
齊王?
大楚确實有一位齊王。
可齊王不是很早就封王去往藩國了嗎?自己哪兒有機會背叛他?
不,或許困擾他的不是齊王,而是藏在齊王那段記憶後的另外一位……
大火好像落了下去,日月星辰停了下來,然後瘋狂地往後退,褪色的畫面重新染上五彩斑斓的顏色,模糊的人臉逐漸撥開雲霧
最終停在一個夏季某日的午時。
學堂。
“阿嶼。”還是皇子的齊王低頭躲在課本後面,食指和中指點在課桌上,裝作兩條腿往外走,同時低聲道,“待會兒我們出宮去捉魚玩好不好?”
炎熱的夏季配上假日和冰涼的河水,五顏六色的魚兒在腳邊蹿來蹿去,滑溜溜的,是孩子們最愛的玩耍方式,皇子們整日關在高牆裏面搖頭晃腦地讀書背課,一個頭都快背得兩個大,無時無刻不在思考如何偷偷溜出宮。
“這還不簡單。”小齊王李灼嘿嘿笑了兩聲,“今天是伴讀回家的日子,很多大人的馬車都來了,我們就扮做你們的小厮,跟你們一起上馬車,等玩夠了,我們就趁禁軍換崗的時候再回來。”
衆多皇子聽了都眼睛放光,眼巴巴地盯着沈之嶼。
“好阿嶼,沒問題的,我父皇最放心你。”李灼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只需要父皇問你的時候你點點頭就好,若是實在出了事你就推我身上好不好,保證你不會受到一點傷害!”
十歲的沈之嶼奈何不過:“那別玩太久了。”
“好嘞!”
李灼這一聲太大,驚動了上坐的先生,老先生睜開小憩的眼睛,見這群罵不得打不得的小祖宗都還在,一個也沒少,撥了撥嘴邊的胡子,繼續午睡。
下了學,孩子們就像脫弦而出的箭,在鄉野盡情撒歡,只需要“嗖”地一聲就下就能蹿到幾尺開外。
時光如梭,悠閑快樂的日子總是轉瞬即逝,當太陽要西沉時,有一個胖胖的小孩饕口饞舌,提議說:“聽說今晚街上有燈會,我們要不不回去了,去看看民間燈會都有什麽好玩的?”
坐在岸邊的沈之嶼擡起頭,這明顯和之前約好的不一樣,這晴天大白日的河邊沒有危險,但若是人潮擠擠的夜裏,潛伏的人可就太多了,他們為了掩人耳目,此次也沒有帶護衛。
小胖子說完便将目光投向李灼,在這群皇子中,雖然看上去最像大人的是沈之嶼,但實際年齡和話語權最大的,還是前者。
李灼膝蓋以下的兩條褲腿全是濕的,他也很想玩,猶豫地看着沈之嶼:“阿嶼,左右都出來了,機會難得,要不就……”
“不行!”小沈之嶼站起來,打斷他道,“殿下,你之前答應過我的。”
私下還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伴讀撥了面子,李灼有些過于不去,他哼了一聲,拉下臉來:“你怎麽跟個老夫子一樣,今天我們就要玩,怎麽了?”
小沈之嶼退後一步,心知自己在太陽落山之前是帶不回去這群人了,與其等出了事,不如先行認錯,讓大人們過來。
小沈之嶼剛轉過身,方才說話那位胖子忽然出現在身後,夕陽光從遠斜方向照射過來,他的影子完全籠罩了沈之嶼。
“你是不是要去告狀?”
話畢,小胖子猛地一推!
“噗通!”
小沈之嶼回過神來的時候,冰涼的河水已經撲面而來,順着口鼻灌進身體裏,這河水靠近岸邊處并不深,但小胖子力氣大,沈之嶼運氣也極差,在落下去的瞬間一個激流卷了過來,暗流底下更是水流紊亂,把他帶去了深處。
岸上的小孩子們只是看着他哈哈大笑着。
小胖子很是得意,叉着腰:“看你還怎麽告狀!”
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個察覺不對,朝李灼問道:“殿下,沈之嶼會游泳嗎?怎麽這麽久都還不起來?”
“啊?”李灼被問得一愣,緊接着冷汗忽然打濕了背上的衣服,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啊,我怎麽會知道這個?”
“殿下!”一位姑娘尖叫道,“沈之嶼溺水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她的聲音望去,只見水面上已經不見沈之嶼的半分影子!
這群皇子和少爺們只會驚呼喧嘩,臨到陣前連腿都不敢邁一步,有人逐漸将目标專向李灼,畢竟他是帶頭的那一位。
河風吹過,李灼覺得本是涼爽的兩條腿冷得發顫,就算是會水的人,在水下救人也有一定的危險,更別說過去了這些時間,沈之嶼在哪兒他都不知道。
“我,別看我,你們怎麽不去救……”
時間刻不容緩,每一絲猶豫和每一句的推脫都是屠刀。
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不起眼的小男孩毫不猶豫沖了出來,跳進了河裏!
沈之嶼絕望到了極致,孤身在冰涼的水中等待死亡遠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怕,頭頂的光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暗……
小男孩第一次沒能在水下找到沈之嶼,他浮上水面大吸一口氣,同時觀察水流的方向,再一次悶頭潛入!
第三次!
直到第四次!
沈之嶼猛地睜開雙眼,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忽然抓住了自己的胳膊,雖然那雙手并不大,但力氣并不比一個正常成年男人小多少,在抓住自己的那一刻就奮不顧身地帶着他往上游!
那一刻,吞噬他的無邊黑暗與孤寂迅速退下,水面的波光粼粼條越來越大。
破水而出!
後來,皇帝知道了這件事,大發雷霆,除了卧病在床的沈之嶼和救下他的小男孩,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被挨了板子,外加閉門思過三個月。
整個回憶在這裏停止,日月星辰重新順流回來,禮王府的大火帶着熱浪滾滾趟過。
如今的沈之嶼喘出一口大氣。
那個小男孩是誰?
在孔衍秋看來,他只是忽然愣住了須臾,然後整個人神色嚴肅起來,不像是裝的。
“怎麽?”孔衍秋将手中的劍了一圈,狐疑道,“難道你真的忘了?”
沈之嶼努力捕捉着那張幼小又堅定的臉,他覺得很熟悉,就差最後一層薄膜,他就可以窺探對方的真面目了,他并不想在死前留下什麽遺憾。
“轟隆隆!”
第三次炸裂聲再次響起,幾乎是貼着耳邊在爆發,所有的屋檐都支撐不住了,混着頂上的瓦片轟然落下,一聲清脆的斷裂聲發出,最大塊的橫木轟然落下,砸在了沈之嶼和孔衍秋中間位置,隔開了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殿外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沈之嶼!”
沈之嶼驟然回頭,看見烈火之中,他唯一認可的陛下将這些奪人性命的猩紅火舌視若無物,長刀揮舞砍斷他們之間所有的障礙物,朝他跑來!
最後那層薄膜頃刻解開!
間隔二十多年的時光連在了一起,都是他一個人,什麽都沒有變,他帶自己離開過陰寒的深水,也即将帶自己離開着滾滾火海。
我不會死了,他也沒有,我們也不會再有遺憾。
沈之嶼想。
北境的氣息粗魯又蠻狠,溫柔又強大,特別适合将他從噩夢中抽離出來。
沈之嶼試着向元徹伸出手,白袍上的血與污是他舊時的不堪,總會有人來幫他洗淨。
“蹲下!”
元徹一聲高喝,沈之嶼本能地去行動,元徹此時此刻清醒又焦急,飛速判斷着每一處可能潛在的危險,他必須帶出沈之嶼,他們不能落在這裏。
元徹放棄了從最捷徑的正面向沈之嶼奔去,從側面一把攬過,一手護着他的腦後,一手扣在他的腰上,确保護好所有關鍵部位又不會在颠簸中讓人從自己懷裏掉出去,然後就地一滾!
下一刻,一塊燃燒的橫木落到了沈之嶼身後的位置!
判斷精準無誤!
而在距離不到十步的地方,孔衍秋将這一切竟收眼底。
他癡癡地望向被元徹破出的那個破口,他覺得自己應該趁機逃走,但腳步挪不開,他希望還有一個人會出現,像元徹接沈之嶼那樣來接他。
孔衍秋擡手扣住了自己的發,五指再順着臉往下滑,像是要想要把臉上這道疤給扣下來。
齊王沒來。
沈之嶼剛才告訴他的話是對的。
他又輸了。
作者有話說:
問:lp太優秀總有人想搶怎麽辦?
徹崽,轉身抽刀:sha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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