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暗渡 第二十三

第27章 暗渡 第二十三

男寵之一

化雪天比下雪天還要冷, 沈之嶼從來到堂前坐下,已經打了兩個噴嚏。

元徹就坐在沈之嶼旁邊,兩人間隔距離還不到一臂, 在第三個噴嚏出來後,他放下手中的畫押文書, 打量着沈之嶼。

沈之嶼:“?”

“朕今早說什麽來着?”元徹伸手撚起沈之嶼前襟垂下的外袍晃了晃, “讓你多穿點, 這就是你的多穿?”

沈之嶼:“……”

陛下毫不避諱, 堂下兩側持刀的鬼戎兵脖子不敢動,只能将視線輕輕往上,又默默挪回原位。

若說先前的京城戰役, 鬼戎軍對沈之嶼的态度僅停留在礙于元徹面子上的禮貌和客氣,那麽, 在經歷禮國的博弈後, 尊敬油然而生。

沈之嶼就像是一柄飽經風霜的刀,雖鐵鏽和磨損遍布刀身, 但只要出鞘,定會直取敵人咽喉。

站在最末的鬼戎兵出列,低頭退下,去給丞相大人取厚衣裳。

“朕不冷, 你先披着。”元徹脫下自己外袍丢去沈之嶼身上,重新拿起案上的文書。

看了不到一行, 就捏起了自己的眉心。

“左右不過這些事兒。”沈之嶼披上外袍,接過侍女送來的熱茶,淡聲道, “沒什麽好奇怪的, 直接将人提上來吧, 我來問。”

元徹盯着文書上的“男寵之一”四個字,幹笑一聲:“還真沒見過這樣玩的。”

元徹要帶他見的人是孔衍秋。

昨日,搜救兵還在廢墟裏挖出了孔衍秋,孔衍秋也是命大,在最後關頭和元徹一樣躲進了廢墟的縫隙裏,留下一條命來。

當時事物繁多,沒人顧得上孔衍秋,見還能喘氣,直接将他丢去了天牢裏,直至其他事都安排妥當,才想起這號人。

齊軍耗子似的,撤退非常快,一個也抓不住,無法,幸好有消息稱孔衍秋在禮國國都置辦了宅子,鬼戎全軍出動,連夜搜了宅子,并扣押壓裏面所有奴仆。

令人驚奇的是,這宅子裏主人的衣物碗筷等用品竟然有兩人份。

也就是說,除了孔衍秋,還有一位主人家。

鬼戎軍立馬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放過任何一個可疑人物,一邊在國都排查,一邊拷問這些奴仆,最終,在賬房先生嘴裏得到了答案。

孔衍秋的身份很複雜,他既然是齊王安插在禮國的眼睛,齊王身邊謀臣,更是齊王非常喜愛的男寵。

之一。

齊王每四月就會微服來一次禮國,每次停留五至十日不等,在這段時間內,孔衍秋閉門不出。

這種日子,孔衍秋過了十年。

“我說……我說!曾,曾有婢女無意間聽到過齊王和孔大人之間的談話。”天牢裏,賬房先生看着鬼戎軍手中燒紅的烙鐵,吓得快要尿褲子,也不管話是不是有用,一股腦全部說了出來,“齊王,齊王說他很喜歡孔大人臉上那道疤!”

喜歡疤痕?審問的鬼戎兵心道這齊王莫不是有什麽特殊愛好,趕緊讓賬房先生畫押供詞,逞給元徹。

果不其然,元徹迅速提審了孔衍秋。

堂外一陣窸窣響動,孔衍秋是被兩位士兵架着胳膊拖進來的,他身上沒有上枷鎖,因為沒必要,他的命被鬼戎軍救了回來,但元徹并不想要他快活地活着。

元徹本想殺他的,但想着還有點用,便只是叫人打斷了他的右腿。

孔衍秋跪不了,只能靠人架着跪,鬼戎軍都是眼尖的,有人架着跪多省力,他們可不能讓孔衍秋得了這便宜,就特地騰出一只手扣在他的頭上,讓他額頭碰在地上直不起背來。

直到孔衍秋的汗水在地上滴成一個小小的水渦,元徹才使了個眼神,鬼戎軍一起放開手。

孔衍秋狼狽地跌在地上,喘出好幾口氣,用手撐起身體,他擡頭,先看見了元徹,這是他第二次直面這位帝王。

強大,危險。

然後他又看見沈之嶼,沈之嶼和元徹幾乎可以說是并肩坐着,身上還披着一件根本不合身的外袍……

“哈哈哈……”孔衍秋低低地笑了起來,聲音嘶啞,“沈之嶼,你該感謝你的父母,畢竟你這副皮囊是真是好用。”

元徹皺起眉,他想到了文書上的那四個字。

孔衍秋在羞\\辱沈之嶼。

他在找死,元徹想,

一只手忽然從案下探了出來,搭在元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安撫了他心中的怒。

“物盡其用。”沈之嶼安撫好元徹後,只是簡答答了一句,沒做過多解釋,反問道,“知道為什麽現在你還可以活着嗎?”

孔衍秋冷聲道:“休想從我身上套話。”

“齊王丢下你跑了。”沈之嶼在試探他的心裏防線,“他背叛了你,你成了棄子。”

“你胡說!”果不其然,聽到這話後,孔衍秋的情緒開始激動,“王爺撤退乃是上計!”

就在這時,元徹忽然嗤笑了一聲,低沉的聲音引得堂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他手中把玩着那一些文書,漫不盡心道:“上計?”

元徹和齊王的給人的完全不一樣,齊王給人的感覺是很暗,是躲在幕後操縱人後的黑手,而元徹,則是給人赤\裸\裸的威脅和壓迫感。

“上計?”元徹将文書扔去了孔衍秋面前,寫有“男寵之一”的那張紙恰好停在孔衍秋眼前,“大難臨頭各自飛的上計嗎?”

孔衍秋的呼吸重了起來。

從大火燃起的那一刻起,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向孔衍秋傳達一件事情齊王不要你了,齊王根本不值得你維護。

但孔衍秋不想點頭,無論是私心,還是形勢所迫。

一方面,如果他真的點了頭,他就再也回不了齊國,二來則是,元徹和沈之嶼就會看到他的弱骨,一個人的弱骨若是被挖了出來,失去了價值,那麽他的死期就不遠了。

雙重施壓下,沈之嶼看見孔衍秋正在一點點地崩潰。

“齊王将你丢在禮國十年,不可能只是安插眼線那麽簡單。”沈之嶼抓住這個時機,問道,“他到底要你做什麽?”

沈之嶼給了孔衍秋一個很可怕的心理暗示,他一來就點出孔衍秋被齊王丢下了,再和元徹進行兩次重複,然後,無論孔衍秋是拒絕還是承認,他都會将這個前提作為事實,往深處盤問下去,讓孔衍秋順着他的思維思考。

孔衍秋卻依舊嘴硬道:“王爺就是想要禮國而已,不可以嗎?”

“不會的。”沈之嶼搖搖頭。

他的聲音的非常和氣,甚至在衆目睽睽之下站了起來,走下高位,元徹想要拉住他,沈之嶼拒絕了,他左手手肘處還纏着厚厚的紗布,身上全是藥膏的味道,而造成這一身傷的始作俑者就在他面前。

可他還是溫柔道:“你是不是被他騙了呀?”

孔衍秋迷茫地擡起頭。

“他騙你們了吧。”沈之嶼蹲下來,伸手将孔衍秋頭發上的一點贓物撫了下去,笑道,“他将你們分散在各個藩國,是為了他自己的大業,你們都被他騙了,別怕,每個人都會犯錯,你說出來,我們幫你報仇。”

沈之嶼用的是“你們”,而不是“你”。

再一次暗示了孔衍秋,他并不是齊王的唯一和特例。

“不可能……不可能!”孔衍秋已經處在了崩潰邊緣,他很想保持清新和鎮定,他知道沈之嶼這是在蠱惑他。

下一刻,孔衍秋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忽然擡手,咬牙朝沈之嶼撲了過去!

沈之嶼沒有防備,被帶着整個人重心向後倒去

電光火石間,元徹比任何人都要快,單手撐桌一躍而出,接住了沈之嶼讓他站穩,再一腳踹開孔衍秋,同時,兩側鬼戎兵齊齊出動,将孔衍秋重新以頭搶地摁在了地上!

孔衍秋在崩潰邊緣懸崖勒馬,回過神,大笑道:“沈之嶼!你休想挑撥離間!齊王殿下才不是那種人,他一定會來救我!你才是背叛者!”

元徹從後摟着沈之嶼的腰,恨不得把他當場丢去喂狼,喝令道:“愣着幹嘛!拖下去砍了!”

鬼戎軍立馬架着他往外走,孔衍秋許是終于害怕了,他還不想這麽早就死,他還奢望着回到齊國:“你們不能殺我!你們殺了我!沈之嶼也活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他就會下來陪我!”

鬼戎軍一頓,回頭看着元徹。

“哈哈哈哈!”孔衍秋再無往日裏的恬靜,他徹底撕下了僞裝,叫嚣道,“怎樣?怕不怕他死?來殺了我啊!趙闊給沈之嶼下的毒只有我有解藥,你殺了我他就的和我一起死!”

元徹拳頭緊握,沈之嶼卻低聲笑了起來。

“你很聰明,也很會布局謀劃,但你有件事情弄錯了。”沈之嶼拿開元徹橫在腰上的手,“真正能讓你活命的,并不是你手中的解藥。”

沈之嶼俯身湊去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話,孔衍秋登時繃直身體,臉上神色驚魂未定。

孔衍秋被拖了下去。

沈之嶼走回堂中,将元徹扔下去的文書撿了起來,按順序疊在一起。

收拾好後,沈之嶼發現元徹還站在原地一言不發,笑了一聲,輕描淡寫道:“陛下,氣魄呢?這就被吓到了?”

元徹;“……”

“朕确實沒有那麽大的氣魄。”元徹不悅道,“會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嘴裏塞,叫人抓住把柄。”

“形勢逼人嘛。”沈之嶼見他這樣子有些好笑,“放心,他那麽想活,我現在就是他的保命符,不會讓我死他前頭。”

元徹雙手抱胸,瞪着他。

“好了,不氣了,來看這個。”沈之嶼被盯得發麻,錯開視線,提筆在文書上圈出幾個關鍵詞,遞還給元徹。

元徹憤憤接過文書,抖了抖,垂眼下去。

片刻後,元徹猛地擡起頭:“齊王竟然布置了這麽大一張網!?”

“雖然細節還需打探。”沈之嶼沉聲道,“但齊王的大致方向,八\\九就是這些了。”

……

閑下來的日子飛速,轉眼就是一月,

禮國的百姓骨子到底裏是帶着惰性的,不然也不可能被兩言三語就扭了思維,繼而振奮士氣的話,光是說說可不行,還得趁着熱血沒涼立即行動起來。

這大半個月來,元徹軍務和民政兩頭跑,沈之嶼之前好歹和元徹對立,不宜露面,只能在身後幫元徹出謀劃策。

禮國開了土,開的那部分土怎麽劃分戶籍,怎麽收稅,怎麽保護農耕不會被有心之人侵\\犯吞并,這些看似簡單,但若要細細規劃起來不亂套,相當麻煩。

一日,元徹白天裏忙得腳不沾地,終于在月挂中天時趕了回來,輕手輕腳推開房門一看,沈之嶼雖然已經換了寝衣斜靠在塌上,但還點着燈,握筆俯首在小案臺上。

“別弄了,休息會兒吧。”元徹走過去抽出他的筆,放在一邊。

思維被打斷,沈之嶼有些惱,剛想呵斥人不要胡鬧,一個腦袋就落下來埋在他的大腿上元徹直接橫躺上了榻,指着自己的腦門,悶悶的聲音從底下傳來:“疼死了,幫朕按一按吧。”

“這種事情去叫侍女。”嘴上這麽說着,但還是替他解了發髻輕輕按壓,“怎麽累成這樣?”

元徹就像是一頭正在順毛的狼,閉着眼睛從喉嚨口嗯嗯啊啊了幾聲,還自己調整姿勢讓沈之嶼的指腹按去對處。

“你不也是。”舒服夠了,元徹才重新支起腦袋來,看着小案上的東西,“不是說《禮律》的初稿已經定下來……嗯?這是什麽?”

宣紙上不是新開土地管理的律法,而是一些彎彎繞繞的圖案,好幾處分明已經寫完了,卻被狠狠劃掉。

沈之嶼也确實覺得困了,揉了揉眼睛,道:“孔衍秋不止一次說我背叛了齊王,但我對這段記憶一點印象都沒有,正在試着能不能推出一些線頭來,你還記得些嗎?”

元徹搖搖頭。

沈之嶼也真沒打算從元徹嘴裏知道點什麽,他那時這麽小,又是外族質子,肯定不會參與皇族争鬥:“無礙,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先睡覺吧。”

緊趕在一月底前,沈之嶼完成了《禮律》的最終成稿,并叫人抄寫出百份,張貼發放在大街小巷。

自此,禮國終于慢慢走上正軌,呈現的也不再是頹靡奢華,而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态。

元徹聽說後,大喜過望,連忙丢下軍務從郊外往回趕。

從城門到城中,一路上,老遠都能看見陛下騎着狼的灑脫身影。

“近日沒別的事兒了吧,給自己放幾天假呗,朕最近發現一處溫泉,已經找人試過了,水溫剛剛好。”元徹“啪”地推開門,腳還沒來得及邁進去,一連串話先吐了出來,“別一天關着了,出來活動活動,快讓小喜子收拾東西咱們泡溫泉去。”

“……”

沒有回答。

“沈之嶼?”元徹在東西廂房挨個探腦袋去看。

“丞相大人?”

小半柱香時間過去了,元徹都還沒找到人,一個不好的猜測從心底冒了出來,立馬扭頭跑去沈之嶼的床邊,看見一張紙放在了枕頭上。

元徹拿起紙,打開,掃看着上面的內容。

“陛下親啓,禮國已複,結盟解除。”

沈之嶼一早就帶着魏喜離開了。

***

京城。

自上次闖了禍,盈兒嚣張跋扈的性子收斂了許多,每天只是按照吩咐老老實實給李亥送飯,李亥也不再表現出異常,偶爾發作的嬌貴脾氣,也都是情理之中。

但今天,李亥吃完飯放下筷子,讓盈兒別急着走,他需要盈兒帶一件東西回去。

盈兒有些納悶,卻沒多說,輕點頭後站在原地。

李亥起身走出了別院。

盈兒左等右等,都沒看見李亥回來,擔憂李亥又要鬧幺蛾子,最後還是決定去看看。

剛跨出院門,一條繩子忽然絞住了她的脖子迅速勒緊,呼吸被阻,纖細的脖子發出撕裂聲,盈兒甚至來不及過多掙紮,手便無力地垂落下去。

這時,李亥才從後院走了出來。

他蹲下身在盈兒面前看了看,擡頭問道:“死了吧?”

-卷二完-

作者有話說:

下章分卷

上章評論的讀者都發了紅包,大家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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