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借刀 第三
第30章 借刀 第三
朕對你,不算好
時間倒退回十天前
元徹發現沈之嶼給自己留的信後, 很氣,氣這人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但他尋不到由頭發作脾氣。
沈之嶼已經安排妥當了一切,細細地将他們之間的結盟走到最後一步, 他有什麽理由、什麽身份去挽留別人?
君臣嗎?
沈之嶼不是他的臣,至少現在不是。
至于其他……那更是沒邊沒影兒的。
元徹将信揉成一團, 後又仔細地展開, 撚平每一處皺痕, 折好放進衣襟內, 他擡頭看着窗外蒸蒸日上的禮國,每一處都有沈之嶼的心血。
他不能辜負這心血。
在鬼戎軍看來,上午還好好的陛下, 下午忽然又變回了那個不茍言笑的樣子,自己帶頭, 每天加跑三圈國都, 沒日沒夜地練兵訓民。
一時間,全軍上下叫苦不疊。
這種狀态直到第六日。
第六日清早, 卓陀拿着三個藥瓶站在院子外面,鬼鬼祟祟地探頭望東望西,在望見元徹後,兩三步跑上前去, 擔憂道:“陛下,這些是屬下新做的藥, 藥性緩和了許多,可是該怎麽送給丞相大人……”
還提着重刀的元徹心裏咯噔一聲!
找到理由了!
《禮律》正如火如荼地維持着禮國的秩序,幾乎滿足了各個階層所需, 也不乏嚴厲, 六天下來, 禮國已經不需要帝王像位老母親一樣時時刻刻盯着,元徹接過藥瓶,從鬼戎軍中撥出十幾人,再算上卓陀,當夜便啓程回京!
心裏有盼頭和想見的人,元徹幾乎晝夜不停,僅花了三天就出現在京城門下,他甚至還看見了溫子遠大半夜來接沈之嶼。
元徹讓其他人先回皇城,自己則偷偷溜去丞相府,熟悉地翻牆入內。
又是獨守空房兩個時辰,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回了多日不見的丞相大人,元徹剛想湊上去,卻見沈之嶼燈也不點,摸黑進屋後,随便換下了外袍,踉跄着把自己往榻上摔。
原本已經邁出去的腳步默默收了回來。
元徹在黑夜中視物的能力極好,看着呼吸漸漸平緩下來的沈之嶼,他在心裏嘆了口氣,決定不去驚擾對方了,改日再來。
可他剛轉過身,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悶響,元徹連忙回頭,沈之嶼竟然又醒了,還下了床正要找什麽東西,眼見沈之嶼一腳踢在了路中間的凳子上,元徹立刻閃身過去,讓他攀住自己。
手心全是汗。
被沈之嶼抓住的瞬間,元徹第一時間察覺到前者的不對,掏出火折子點燃,一張連火光都照不回暖的面孔就這樣映入了視線。
元徹心中一疼,伸手扣住他的脈門:“你這樣疼了多久了?!”
夜已至深處,偌大的丞相府落針可聞。
責問出口好一陣,沈之嶼才反應過來,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目光一暗,沒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幹巴巴地提了另一件事:“子遠說京城不安全,你是一個人回來的?”
“……什麽?”元徹一愣,老實答道,“沒,帶了人的,他們先回皇城了。”
“那就好。”沈之嶼點點頭,下一刻驟疼又上來,他難以抑制地“嘶”了一聲。
“別鬧了,把藥還給我。”
元徹回悟,沈之嶼竟是在疼痛難忍中分出一絲神擔憂自己的安危,他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喜是怒,喜在對方關心自己,怒在對方不關心身體,兩廂情緒交織,呈現出一種窘态。
“你還好意思說藥,提醒過你這藥只治标不治本,實在疼了要休息!”他搖了搖幾乎沒剩下多少的瓶子,更怒了,“你怎麽能把它當飯吃?”
沈之嶼看了他一眼,吃力地說:“你好吵。”
元徹:“……”
沈之嶼懶得再理他,轉身,拖着軟綿綿的四肢爬回床上,鑽進被子裏,大有一副“陛下你自己玩”的意思。
元徹:“……”
火折子點燃了一旁的燭燈,将元徹藥瓶放在桌上,他知道,自己方才有點胡鬧,肯定是難受極了才會吃藥緩解,但他還是忍不住心疼,這是他下意識的反應。
元徹揉了一把臉,整理好表情,讓自己看上去盡可能的不要那麽兇,重新走到沈之嶼身邊蹲下,拿出在衣襟裏捂熱了的新藥瓶:“卓陀新做的,朕特地給你送來,雖然止疼效果沒那麽好,但藥性緩和,對你體內的毒也更有效,吃這個好不好?”
許久,沈之嶼悶在被子裏點點頭。
元徹笑了。
“還有點口渴。”沈之嶼補充。
“好,朕這就去燒水。”
元徹暫時離開了,屋子重新安靜下來,沈之嶼很困,但又睡不着,思緒就恍如靈魂出了竅,整個人輕飄飄的,忽上忽下,忽大忽小,近日來的事情一股腦全都往腦子裏面湧。
一會兒,他想起溫子遠,子遠給他說半夜女鬼奪命的事情,小孩似的,就連讓他隔着屏風問話都要哆嗦,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一點。
一會兒,他又想到今日的那群寒門子弟,其實他今天問的話很空,也沒太多實質性的意義,他真正的目的,就是看是否有人能找出其中的不對,并在這個基礎上,敢于回來向他提出質疑,這樣的人他才敢用。
最後,他還想起了元徹,元徹再一次千裏迢迢跑來找自己了,他是位可以開闊天地的好皇帝,不能被自己絆住。
這該怎麽辦?
迷糊間,沈之嶼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把自己從混沌中帶了出來,他的上半身被人支起,溫度恰好好處的水和藥送到了嘴邊,沈之嶼張嘴吃了一點,覺得太苦,皺眉扭過頭去。
“都得吃。”元徹哄他道,“你還發燒了。”
沈之嶼搖搖頭,埋在骨子裏的倔強表現了出來,與平時握縱觀大局的丞相大人根本不一樣。
元徹沒法,總不可能和一位病人講道理,只好拿出更多耐心慢慢哄,半柱香時間後,終于把藥全部喂進了沈之嶼肚子裏。
元徹累得也出了一層薄汗,但這還沒完,他還看見沈之嶼的寝衣已經被他自己的汗水浸濕透了,若讓他就這樣睡過去,明日一早恐怕得燒得更嚴重。
“沈之嶼。”元徹低聲道,“你其他的衣服在哪兒?”
等了好久,沈之嶼都沒回答。
元徹便自己挽起袖子找,憑借上一世的記憶,找到了衣櫃。
整個過程沈之嶼任由他擺布,說擡手就擡手,乖得要命,唯獨最後在讓他躺下時不舒服的皺眉表示抗拒,元徹回頭看見桌子上的藥碗,明白是之前水喝太多,躺下會讓肚子不舒服,想了一會兒,他也登了靴子上床坐好,再讓沈之嶼背躺在自己的胸口。
就在元徹打算将就着這姿勢睡着的前一刻,沈之嶼忽然呢喃了一句話。
應是夢話,轉瞬即逝,
但元徹敏銳的耳朵還是瞬間捕捉到了。
沈之嶼說:不要對他太好了。
睡意頃刻全無。
從元徹的角度看去,沈之嶼的臉被他自己的發絲擋了一半,露在外面的另一半安靜俊秀,朱砂痣勾人注目,寝衣雪白,帶着皂角的清香,活像一只雪地裏的赤色狐貍。
沈之嶼為什麽覺得自己對他好?又為什麽要求自己不要對他太好?
元徹心裏好像頓時湧起了許多的苦楚,這句話後面蘊含的內容太多,
沈之嶼這個人,真的像表面上那樣,是為了李亥與自己成為“死敵”嗎?
他心裏到底還有多少話沒有說出來?
元徹颔首,将側臉輕輕貼在沈之嶼頭頂。
“不算好,朕對你……不算好。”
……
第二天一早,沈之嶼被外面的動靜吵醒,
屋外除了元徹,還有兀顏,兀顏正低着頭給元徹說話。
沈之嶼記得昨晚元徹又一次翻牆來找自己,所以在看見元徹的時候沒有多奇怪,他起身,身上的難受也好了許多,拿過一旁的外套披在身上走出去。
元徹見沈之嶼出來,給兀顏使了個眼神,兀顏退去一旁。
元徹伸手探了探沈之嶼的額頭,燒已經退了,但他還是從廚房裏端出一碗藥。
沈之嶼接過藥,皺了皺眉,沒人會喜歡又黑又苦的東西,可他沒有像昨夜那樣面露拒絕,而是仰頭一口氣全喝了下去。
昨夜裏那個嬌氣的“沈之嶼”被他自己藏了起來。
沈之嶼放下藥碗,察覺到四周氣氛不對,問道:“怎麽了?出什麽事情了嗎?”
兀顏連忙出來打笑道:“沒啊,沒有的事。”
此舉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沈之嶼目光一凝。
兀顏立馬縮了縮腦袋。
今日的丞相府格外安靜,放在平日裏,兩個孩子早就吵起來了。
“魏喜和盈兒呢?”沈之嶼往四周看了一圈,道,“一晚上沒回來?”
兀顏臉唰地一下白了。
“他們人呢?”
沈之嶼的逼問讓人脊骨泛涼,兀顏低着頭,他是鬼戎兵,沒有元徹的允許,不敢胡亂說話。
元徹閉上眼睛,然後緩緩睜開:“說吧,遲早要知道。”
話音剛落,兀顏撲通一下跪在了沈之嶼面前:“大人,屬下今早趕來的時候,在護河邊發現了你身邊那位小婢女的屍體,她的手上還有魏喜的衣服。”
.
護城河邊。
“這姑娘才多大啊?太可惜了。”
“诶你說,她會不會是和之前那幾位官老爺一樣,被夜裏神出鬼沒的鬼殺的呀?”
“那不是個想要成親的女鬼嗎?殺這個小姑娘做什麽?去當她的孩子嗎?”
“有道理,其實我看這孩子身上的傷……倒像是野獸咬的,比如,狼。”
這個猜測讓在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京城養狼的是哪一群人,大家心知肚明。
“官兵來了!”
圍觀的人群連忙退去,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耶律錄帶着一隊鬼戎兵靠近,将湊熱鬧的老百姓攔在外面。
但還是有一些不嫌事兒大的人往裏面擠,直到被鬼戎兵亮出刀喝了一聲,才悻悻然地老實下來。
耶律錄上前蹲下,看見了盈兒身上遍布的牙印,他皺了皺眉,鬼戎軍對狼群的管控十分嚴格,根本不會出現在命令之外亂咬人的情況,不然他們哪兒敢把狼帶上戰場?
再想想這位小姑娘的身份……
多半是有人要陷害他們。
耶律錄起身,右手握緊了扣在腰側的刀柄,就在這時,一位鬼戎兵湊在他耳邊說了什麽,耶律錄回頭,看見元徹正站在人群中央,沖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到一旁說。
“到底是什麽回事?”元徹負手問道。
耶律錄來不及驚訝為什麽元徹會出現在這裏,便被迎頭砸下了問題,他低頭回答道:“身上的傷确實是狼牙造成的。”
“不過小姑娘的致命傷并不來自狼牙的撕咬,而是脖子上的勒痕,另外,屬下們打撈河堤,沒有發現小姑娘手中衣服主人的屍體。”
也就是說,魏喜失蹤了,生死未蔔。
沈之嶼帶着帷帽站在一邊,将耶律錄的話全部聽進了耳朵裏。
“我去看看。”好半天,沈之嶼憋出了這麽一句話。
耶律錄連忙橫手攔在沈之嶼的身前:“大人不可,”他頓了頓,又道,“小姑娘死了應該已經三天了,又在水裏泡了一夜,樣子……不是很好看。”
元徹看見沈之嶼的肩膀在微微發抖着,其實,從在丞相府聽到盈兒和魏喜出事後,一路趕來,沈之嶼的狀況都很平靜,平靜得讓人有些害怕,元徹怕他全部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壞了,剛準備上前一步,就聽見沈之嶼簡短有力地說了一個字:
“查。”
“你們拖得太久了,去查。”就像是在朝上下令一樣,沈之嶼說道,“加上之前那五起命案,從現在開始,三天之內,把兇手找出來。”
耶律錄聽見還要加上之前那五起,頓時有些心慌:“大人,這起命案和之前那的不……”
“耶律錄。”沈之嶼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是鬼戎軍統領,該抓兇手,而不是考慮是不是一個人殺的。”
說完,沈之嶼撩下帷帽的紗,擋住臉,繞過耶律錄重新向前走去。
元徹一把拉住他:“別去了,剩下的交給他們。”
“陛下,盈兒雖然只跟了臣幾個月。”沈之嶼堅定地道,“但她終究是臣的婢女,為什麽要怕她死後的模樣?臣應該做的是接她回家,再把兇手找出來,替她報仇。”
這句話總算是透露出了沈之嶼的情緒他的眼睛裏全是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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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鬼戎軍換班,耶律錄趁這個機會先去太醫院找了點藥,再回了一趟家。
他打開屋門,走到裏側,見溫子遠正坐在他的床榻上,身上穿的還是昨夜那一身勁裝,肩膀纏着浸出血絲的紗布。
溫子遠知道是他,這個地方除了耶律錄,誰也進不來,頭也不回地問道:“你還要關我多久,我得幫我哥辦事。”
無論是聲音還是表情,都沒有外人面前該有的天真活潑,很多人說溫子遠和沈之嶼根本不像表兄弟,因為溫子遠身上找不到沈之嶼辦事的狠戾勁兒。
但他們若是在這時候來看,一定會大為震驚,并後悔自己說出的話。
耶律錄沒回答,帶着藥跨步走進。
溫子遠笑了一聲:“我說,包紮也包紮了,我也沒怪你那一箭,繼續留在……”
話音沒落,耶律錄閃身過去。抓過溫子遠的手腕抵在床柱上,将後者半提起來:“你哥身邊那個叫盈兒的小婢女死了,屍體今早從護城河裏被打撈上來。”
溫子遠下意識地脫口“什麽?”,随即冷靜下來,道:“你放開我……又不是我殺的,你昨晚不是一直和我呆在一起嗎?”
“你确實沒有殺那婢女。”耶律錄沉聲道,“可因為她,你哥已經下令,要查她以及前五位官員的死因,我攔不住。”
溫子遠瞪大眼睛。
耶律錄:“你什麽也不肯說,是覺得,以你的能力,能瞞你哥多久?”
作者有話說:
元徹明着sao
耶律錄悶着sao
不愧是師兄弟(此處有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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