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渾身是泥,雪白的衣裳被瓷片劃開好幾道口子,滲出點點血跡。
姬然腳步頓了頓,緩緩走近,坐在床邊,皺着眉看着他:“我不是說過嗎?我天黑之前會回來的。”
“你去見誰了?”
姬然一愣。
晏洄直視她:“你身上有別人的氣味。”
她知道那雙眼瞳什麽都看不見,可她還是心虛,舌頭打了結,說不了一句謊話。
“你要和我成親了,還和別的男人出去。”
“我……”她垂下頭,伸手拿來帕子,牽住他的手,輕輕将他手心裏的泥一點一點擦幹淨,“不是別人,只是親戚。”
晏洄沒躲,只微微別開臉,什麽話也不說。
姬然起身端來水,放在小架上,洗了把帕子,又給他擦臉。
還好,他摔倒時臉沒有碰到碎瓷片,臉上沒有什麽傷口,只有被石子硌出來的紅痕,睡一夜估計就好了。
不得不說,他生得很好看。
要不是眼睛有問題,生得這樣好看,又是國公獨子,這輩子應該是能順風順水的。
看着他,姬然忍不住就想起從前可憐巴巴的自己,否則也不能這麽心虛。
但凡她招惹的是個正常人,她會毫不猶豫和人撇清關系,可她招惹的偏偏是個眼盲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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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上有傷,得脫了衣裳檢查抹藥。”
“不必,我自己可以。”晏洄拂開她,扶着床起身,緩緩往耳房走。
他的方向感果然很好,已認得耳房的路,跌跌撞撞尋了過去。
只是他腿上本來就有傷,又頻頻撞在桌腿立架上,發出清脆的響,看得人膽戰心驚。
姬然實在有些看不下去,追了過去,卻被他擋在了門外。
“你、你有什麽不舒服的就喊人啊,我就在外面。”
裏面沒有回答,也沒有異動,沒多久傳來一陣水聲,應該是順利進了浴桶。
她松了口氣,轉了個身,靠在門上,看着鞋面,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該怎麽說。
自小沒有父母,也沒有幾個朋友,她很怕這種解釋與表達。
她不該說出這樣煽情的話,也不該有這樣的感情,她從來是自生自滅無人問津的野草……
水聲響起,腳步聲朝這邊來,她回神,立即讓開。
門被推開,晏洄穿了一身中衣走出來,往床邊去。
“你那個傷口是要抹藥的。”她跟過去。
晏洄沒說話,鑽進被子裏,不肯理她了。
她有些無奈,湊過去,撐在他上方,隔着被子輕聲道:“我和他真沒什麽,我們是遠房親戚。要不這樣,我以後出門的時候帶上你?”
被子掀開一角,透明的眸子露出來,甕聲甕氣:“這是你說的。”
她感覺自己又被下套了,但還是硬着頭皮答應了:“我說的,我以後出門都帶上你。”
晏洄整張臉露出了出來。
姬然坐回去:“現在能抹藥了嗎?”
“嗯。”晏洄也坐起身,左手藏在被子裏,“這邊胳膊上沒有傷。”
姬然沒想那麽多,卷起他右手的衣袖,往傷口上抹了一托藥膏,用指腹輕輕勻開:“幸好這些傷口不深,萬一要是紮到血管了,你這條命可就沒了。”
“若不是抛下我和別人出去,我也不會追出去,也不會受傷。”
姬然沒說話了,她總覺得自己被pua了,卻無法反駁。
“你要和我成親,往後就不能和別的男人單獨出去,以後若是再讓我聞到你身上有別人的氣味,我就掐死你。”
她沒當回事兒:“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瘦得骨頭都凸出來了,你還想掐死我?你有那力氣,不如多喝兩碗雞湯好好補補。噢,我忘了,你虛得連雞湯這種東西都不能多喝。”
晏洄咬牙切齒:“你可以試試看。”
“行行行,你最厲害。”姬然笑着拍拍他的臉,要解他的衣裳,“行了,看看身上有沒有傷,你這瘦得跟皮包骨一樣,沒把你骨頭硌壞吧。”
晏洄一愣,又癟着嘴:“不用脫,掀上去就行。”
他沒讓人動手,自己抓衣角掀開了衣裳,臉上泛起淡淡紅暈。
姬然掃他一眼,覺得自己好像在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遲遲未動。
“不是要抹藥嗎?”他催。
“咳咳。”姬然清了清嗓子,故作鎮定挖出藥膏往他身上抹。
他的傷大多在腰腹上,是被瓷片刮出的細小傷痕,有些紅腫但應該不是很嚴重。
可他太白了,傷痕就格外顯眼,看起來有些暧昧……
姬然狠狠閉了閉眼,命令自己的腦子不要亂想。
“你呼吸亂了。”晏洄突然開口。
姬然一怔。
“更亂了。”晏洄循着呼吸聲,歪着頭看她,“你呼吸聲為什麽這樣亂?你生病了嗎?”
“咳咳咳咳!”姬然猛咳幾聲,抻着脖子往後仰,快速将他抓住衣裳放下,“沒沒,塗好了,看看腿上吧。”
他眨了眨眼,将腿放了出來,自己卷上褲腿。
青一塊紫一塊,還夾雜細小的口子,恐怖異常。
姬然驟然屏住呼吸:“叫大夫來看看吧,你這弄得亂七八糟的,也不是個事兒。”
“好。”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人是能配合的,只是要看心情,心情好了就能配合,心情不好就會發瘋。
“我明天讓人來給地上鋪上盲道,以後你就能找到路了。”
“盲道是什麽?”
她收了藥膏,耐心解釋:“盲道就是在地上鋪上有花紋的地磚,盲人可以根據地磚的變化确定行進的路程。有了盲道,往後你一個人也能在府中閑逛。”
晏洄問:“那你呢?”
“我總不能十二個時辰全跟着你吧?而且有了盲道,你生活也會更方便,去個恭房,進個廚房都會方便很多。”
“你不是要抛下我就好。”
姬然不知道怎麽答話了,收拾了東西起身:“我去叫大夫來。”
大夫在偏廳候着,喊一聲就來了,她沒有跟進去,留在外面吩咐侍女辦盲道的事。
侍女記完,拉着她走遠了一點兒,低聲道:“殿下,奴婢覺得驸馬腦子不大正常,您還是離他遠一些,免得被傷着了。”
“我心裏有數的。”她拍拍侍女的肩膀,低聲寬慰,“你們平時注意別和他起沖突,就像今天這樣,出了什麽事來找我就行。”
唉,做侍女也不容易,她也不想為難她們,畢竟禍事是她惹上的。
大夫看完留了藥便走了,她又回到房中,跟人大眼瞪小眼。
她和小少爺真的沒什麽話說,甚至沒有什麽感情,她都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這一步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隔壁了。”她忍了又忍,忍不住起身。
“去隔壁做什麽?”晏洄直起身。
“去看話本子。”
晏洄不解:“什麽是話本子?”
她不厭其煩解釋:“就是講故事的。”
“你讀給我聽。”
“不是…”她有些煩了,“侍女也認字,我叫她們給你讀。”
“可我想你讀給我聽。”
姬然都要給他跪了:“我求求你了,你別折磨我了。說到底咱們兩個之間也沒有那麽熟,咱們就只空有一個夫妻的名分,其餘的什麽都不是……”
“若是不熟,你為何要對我做那種事?”
姬然真跪了,人真不能做錯事,否則是要遭報應的,就像她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壓住即将藥爆發的脾氣,耐着性子問:“行行行,你想聽什麽。”
“你看什麽,我就聽什麽。”
“行吧,不過我都看了大半了,你可能會聽不懂。”她從抽屜裏拿出話本子,往床邊的美人榻上一躺,開始念書。
晏洄聽不懂那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甚至很多詞是什麽意思都不知道,他想問,又不想打斷,坐在床邊靜靜看着她。
“渴了。”
她讀得口幹舌燥,要起身去倒水。
晏洄先她一步,摸索着倒了水,雙手遞給她。
那杯水有半杯倒在了桌上,剩下不過一口而已。
她一口喝完,心中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多謝。”
“不謝,你接着念。”晏洄跟過去,盤腿坐在美人榻邊的地上,仰着頭看她。
她不好意思躺着了,坐在美人榻上,接着往下念。
可那道視線一直随着她移動,看得她渾身不自在。
她停了下來:“要不你還是去躺着吧?地上挺冷的。”
晏洄沒懷疑,伸手去撐着美人榻,卻一手撐在了她膝蓋上。
兩人都是一驚,一個低頭,一個擡眸,兩廂對望,異口同聲:“你!”
晏洄先撤開手,什麽也沒說,手撐着地起身,磕絆着快速起身坐去了床上,有意跳過這一茬:“你接着念。”
姬然默契地也沒有提起,往榻上一躺,繼續念書,直念到晚上睡覺。
趕路又趕回,還要念書,她累了一天,晚上腦袋一沾枕頭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忽然有什麽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她一睜眼,在幽幽暗光中看見了身前放着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在她目光的注視下,那手抓了兩下。
……
她猛得起身,狠狠推開那手,雙手抱胸,低呵一聲:“你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