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破案
破案
初春的雪還未完全消融。
乍暖還寒,枝頭剛開的花苞還殘留雪色,片刻化水順着嫩綠枝葉滴落。
薄霧漸明,晨光熹微,一大早的衙門處意外熱鬧,百姓們團團圍住大門口。
中心正放着一口棺材,而引人注目的是滿頭花白的老妪正匍匐在棺材上號啕大哭。
“這不是吳大娘嘛,怎麽在這裏啊?”
旁邊有知情的人嘆了口氣解釋道:“還不是吳大娘那個幺女,幾日前慘死夫家,死于難産,但吳大娘偏偏不信,諾,旁邊那個就是她的女婿崔信。”
衆人一看,老妪身旁,身穿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面色蒼白的跪在地上勸解吳大娘。
“三娘如今已經去了,您就讓她入土為安吧,我答應了三娘一定會給您養老的。”
正當衆人暗暗感嘆這崔信還真是對三娘情深不壽的時候。
大門緩緩打開,為首走出來的正是永巷縣縣令周春。
看着吵嚷的局面周春立即讓衙役們将人全都圍在外邊。
他走下臺階來到吳大娘面前安撫道:“老人家,您的女兒乃是難産而亡,天命如此,衙門并不能受理此案。”
縣令親自安撫,對平頭百姓都是莫大的恩情。
可吳大娘被喪女之痛充斥着什麽都聽不進去,她一把跪在周春身旁。
“大人,我女兒命苦啊,她的娃明明是健康的,咋就突然難産而死,這其中必有冤情啊,況且我女兒昨夜還給我托夢,她就是被害死的!”
吳大娘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聲嘶力竭的模樣讓人都不忍再看。
周春被這吳大娘吵得頭疼,偏偏吳大娘年老體弱又不能貿然驅趕。
況且他再不久就能往上挪挪,這個節骨眼上怎能讓人生事。
于是他讓兩個衙役過來将吳大娘架起來扶回家去時,吳大娘不知從哪裏來得力氣一把掙開撲在棺材上。
拉扯間原就沒有封死的棺材蓋“砰”的一聲滑落。
棺材被那霎時間原地腥臭味直沖鼻腔,不少人頓時作嘔。
棺材中的婦人屍首膨脹數倍而腐爛早已看不清容貌。
最引人注目的是婦人的□□一片都化膿生蛆,還有一團赤紅色的軟肉與母體相連,血腥味與惡臭夾雜。
吳大娘指着屍體憤聲道:“你們都說三娘難産而亡,可孩子怎麽又下腹了!”
這時站在周春身後的仵作王鐵連忙站出來解釋道:“這是因為屍首于棺材中,地水火風可吹死人,将屍首吹得鼓脹,胎兒自然受力滑出。”
“仵作都說了,阿阮就是難産而亡,這是她命薄,您為何就是不信,為何讓阿阮死了還要受此侮辱!”
崔信一臉憤恨,泣不成聲,握緊的手微微顫抖。
眼中全是對妻子的心疼,崔信與鄭阮成婚不過三載,是有名的恩愛夫妻,眼下見着他如此傷心的模樣,四周也有不少人在譴責吳氏。
“就是啊,你這到底是心疼女兒還是折磨她啊。”
“婦人産子向來都是鬼門關走一遭,您就節哀吧。”
“……”
一時間人群議論紛紛。
吳氏狀若瘋魔,扯着嗓子大吼:“才不是!你們胡說!”
看着事情蓋棺定論,周春趕緊讓衙役把吳氏拉走。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清冷的聲音堅定的從人群中傳出:“那女子并非難産而死。”
說話的是一位面容清秀稚嫩的少年郎,皮膚略微暗黃,她眼神堅定走到前方。
這句話瞬間引起衆人驚訝。
王鐵全當她在胡說八道頓時冷嗤道:“小姑娘,不知道就別亂說,這事可不是說着玩玩的。”
崔信見狀更是大聲道:“你個小毛孩懂什麽,別是在這裝腔作勢胡說!”
溫俪眼神鋒利地看向崔信,崔信被吓的心神一震,但還是強撐着瞪她。
“是不是胡說,你不必妄下結論,年少又如何,你倒是懂那且上來與我争辯一二。”溫俪冷聲道。
崔信頓時噤若寒蟬,卻仍忍不住弱弱反駁。
“王仵作都這樣說了。”
溫俪上前兩步扶穩吳婆子看向崔信道:“你說你妻子難産而死是不是?”
崔信心底發虛卻仍舊點頭,“對啊!”
溫俪冷笑一聲反駁道:“婦人若是難産而死,胎兒不下腹,即便是後面出腹渾身也應該當時紫黑色有胞衣白,但你妻子的胎兒卻并非如此,你作何解釋。”
崔信一時間支支吾吾,最後只能大聲道:“我一個男子如何知道婦人生産之事!”
王鐵聞言連忙仔細查看,随後面色凝重證實了溫俪的說法:“胎身淡紅赤,确無胞衣白。”
案子疑點重重,頓時變了性質,人群頓時嘩然。
“但婦人身上卻無外傷,如不是難産而死,那又是為何?”王鐵面色略微犯難。
崔信仿佛瞬間有了底氣,連忙附和道:“就是啊,你這人莫不是亂說!”
溫俪理也沒理,而是看向周縣令,“勞煩大人讓人打來一盆清水。”
周縣令如今是騎虎難下,衆目睽睽之下他也不好對溫俪擺臉色只能讓人去打來水。
很快就有衙役将溫水打來,溫俪将帕子沾濕一點點的擦洗着屍首腐爛生蛆處。
将蛆蟲血漬洗去,随着水被染黑,婦人身下一點點的露出原本的模樣。
溫俪放下帕子看向一旁的王鐵,“勞煩将您的皮褡裢借給我。”
她來得匆忙,并未準備這些。
王鐵看着小郎君井然有序的模樣,想起方才置喙的模樣。
他沒忍住老臉一紅,冷哼了一聲将皮褡裢解開扔給了溫俪。
眼瞅着溫俪從皮褡裢中拿出小刀在鄭阮身上比劃,崔信立馬坐不住了。
“你做何,你這是對死者的大不敬!可憐我的阿阮,死了還要遭罪!”
崔信哭喊着上前就想阻止溫俪。
溫俪并沒有立刻下手,而是轉頭看向老淚縱橫的吳氏。
“若我下手,婦人的屍體便不會完整,但若不剖開我便找不到死因,這一切您來核定。”
她冷靜的将好壞都說給了吳氏。
這年頭向來信奉死者為大,能讓仵作剖屍的大多是無人認領的屍體或重大案件屍體,畢竟家屬不會忍心其遭罪。
那廂崔信還在不停的吵鬧,“娘诶,你可是阿阮的親娘,你不怕她怪你嘛!”
人群頓時嘩然一片。
就連王鐵都忍不住勸溫俪,“你可知道這不是兒戲。”
這種事一旦沾身便是附骨之蛆,稍不注意便是衆人唾棄。
溫俪眼神堅定道:“若因畏懼便不往前,那死者永遠不會沉冤得雪。”
王鐵一愣,很久以前,他也聽到一人說出這句話。
吳氏沉默良久,看着昔日乖巧的女兒如今殘破不堪的模樣忍不住落淚。
她握緊手眼眶通紅從牙關擠出一個字:“剖!”
衙門口的這一場鬧劇惹來許多人觀摩,但因為屏風又看不清大體模樣,只能詢問着周圍的人。
溫俪白布遮臉,手上拿着小刀,為了防止鼓脹的腹部裂開,她事先開了一道小口,确認安全才劃開腹部。
血肉混合在一堆,惡臭味透過白布鑽入鼻腔。
溫俪神色如常,戴着羊腸手套在腹部翻找,有衙役忍受不了在旁邊吐了起來。
搜尋良久,腹部并沒有致命傷,髒器也都完好,溫俪微微皺眉,思索着死因究竟會在哪。
但崔信見狀連忙唱衰,“你這仵作不行就不行,一個黃毛小子還在這裏班門弄斧,別是為了出名故意如此!”
“閉嘴!”溫俪冷喝道,這男人真是吵死了。
哪知崔信以為是溫俪惱羞成怒,連忙開始煽動群衆給溫俪施壓。
一時間衆說紛纭,不少人都在讓溫俪下去,甚至有的拿着雞蛋就扔了進來,還是被衙役警告才收斂了動作。
而溫俪不為所動,看着面前的屍首,腹中找不到致命傷,體表也沒有明顯外傷。
溫俪看向那一團血肉,腦中靈光一閃,随後順着鄭娘子的産門處側切開。
女子陰私之處,就連王叔也沒忍住別過頭。
手徑直伸入産道,溫俪摸索良久無果,正要撤出時,指尖卻突然碰到一處堅硬,她眼神一亮,慢慢往前勾。
衆人只看到溫俪從血糊糊處摸出了一只銀色的東西。
有眼尖的看到大吼道:“這不是崔信送給鄭娘子的銀釵嘛!”
溫俪從容将銀釵洗幹淨露出真容,锃亮的銀簪上雕着一朵芙蓉花。
她看向崔信字字錐心道:“這便是導致鄭娘子身死的兇器。”
“崔信,你既然說你妻子難産而亡,那為何死者體內會有銀簪?”
面對溫俪的咄咄逼人,崔信早已經兩股顫顫面色蒼白,他想解釋,但卻發現怎麽都說不出口。
溫俪轉身禀道:“大人,當日真相只要找到産婆便能大白!”
很快,逃竄的産婆就被衙役們押解過來,見真相敗露産婆只能顫顫巍巍的将一切真相說出來。
原是崔信成婚後好賭,敗光了家産,為了還債就把鄭娘子體內的孩子抵押給別人。
債主要的是男孩,但偏偏鄭娘子生的是個女嬰,崔信惶恐不已于是将一切怒氣都發洩在鄭娘子身上。
當時鄭娘子卻有出血但不嚴重,但早就喪心病狂的崔信将銀簪強行塞入鄭娘子體內才導致出血不止。
而崔信再将嬰兒硬生生的塞了回去,事後威脅産婆串通口供,可憐鄭娘子被活生生疼死。
此等滅絕人寰之事引來衆怒,吳氏聽到産婆的描述更是哭了暈暈了哭,周縣令直接當場判決崔信斬首。
處理了這一系列的事情,周縣令的目光放在了安靜站在一旁的溫俪身上,他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溫俪轉身回答:“草民……李文,是來應召仵作的。”
她思來想去索性随便取了個名字。
周縣令沒察覺到不對,滿眼都是對她的欣賞,“今日你表現不錯,日後就跟着王鐵一同吧。”
溫俪連連點頭,做足了面子功夫,周縣令對此十分受用,笑眯眯的進去了。
王鐵将皮褡裢挎在腰上招了招手,“走吧,今後你就跟着我,好好學着。”
溫俪見狀立馬後退一大步,随後拱手行了一個大禮,“師傅好。”
王鐵連連擺手,“我可擔不起,你也別弄那些套路家夥,有真本事才能立足衙門。”
溫俪完全沒有方才盛氣淩人的模樣,連忙笑眯眯道:“師傅說的是。”
王鐵心口一梗也沒再糾正,背着手就往裏面走。
按照慣例,新來的仵作要先熟記前面仵作所做出的剖屍筆記,以此方便熟悉日後的流程。
如今沛城風調雨順,案件也越來越少,大多都是之前的案件分析。
外邊不知道何時下起了瓢潑大雨,屋內黯淡無光。
看着在一旁看書的王鐵,溫俪将燭火點上,她坐在矮凳上一邊翻看着筆記,一邊好奇問道。
“咱們衙門內,如今就師傅您一個仵作嗎。”
王鐵漫不經心回答道:“嗯,先前沒了一個。”
溫俪狀似不經意問道:“不是吧,我以前聽聞永巷內的溫大人一手剖屍技藝驚豔絕倫,好像也是在咱們這,不知他在何處啊。”
話一出口,溫俪發現王鐵寫字的手一頓,随後冷聲道:“不該打聽的別瞎打聽。”
為了不引起懷疑,溫俪只好作罷她悶悶道:“好吧。”
看着溫俪失落的表情,王鐵輕嘆了一口氣輕聲道:“小李啊,做咱們這一行什麽該聽什麽不該聽你都要知道,記住了,以後別在衙門裏問溫大人的事情,這是個忌諱。”
溫俪彎了彎眼乖巧道:“知道了師傅。”
她垂下眸子,彎起的嘴角漸漸拉平,看着手中老舊的紙張,握緊筆杆子的手微微握緊。
看來調查這件事情的難度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大。
但這也證明了,她之前的猜測并沒有錯,阿爹的死一定有隐情,這座衙門裏面肯定有問題。
整整一個下午,溫俪将所有筆記都看完了,她揉了揉酸痛的肩頸,擡起頭想同王鐵辭行,卻發現他不知何時離開了。
溫俪只能坐在原地等着他回來,她将那些筆記歸納好放回身後的書架。
收回手時不小心将一方錦盒碰掉。
蓋子傾斜,露出裏面的一個花結五色繩。
溫俪如遭重擊,她愣愣的看着那繩子剛準備蹲下身子撿起來,卻被踏進門的王鐵喊住:“你在做什麽!”
王鐵三步并作兩步在溫俪拿到之前将盒子拿在手上。
溫俪有些被吓住了,她結結巴巴道:“我就說把東西放回去不小心碰到了想撿起來。”
王鐵也意識到他的反應過于激動,但身為一個長輩怎麽拉的下臉跟溫俪道歉。
他沉着臉色道:“今日無事了,你可以回家了,日後別亂碰這些東西。”
溫俪抿了抿嘴道:“知道了師傅。”
說罷她轉身離開。
出門後,溫俪看了一眼門,她方才看到了,那個五色花結是她剛學會打結時做給阿爹的,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