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地頭蛇

地頭蛇

第十二章

蘇涵涵不理這人。

既然不想跟他有什麽牽扯,最好還是少說話。

看見她故作生疏的樣子,賀熙城倚着窗臺又笑了一下,臉頰邊一個酒窩隐約可見。

蘇涵涵察覺這人總看着自己,不由氣惱,回頭瞪他一眼。

他坦然與她對視。

蘇涵涵察覺自己的舉動,又覺羞惱,兩手撐着窗臺看向窗外,不再理會他。

兩人誰也不說話,靜靜待在各自的窗戶邊。

賀玉蓮出來找蘇涵涵,跟賀熙城打了招呼,拉着蘇涵涵過去落座。

客人已到齊,要拜壽開席了。

賀奶奶二子二女,孫子孫女一大串。兒孫分做兩撥,分別給壽星磕頭祝壽。

老太太精神矍铄,将大家叫起,宴會正式開始。

賀玉蓮跑到蘇涵涵這桌落座,蘇涵涵問她:“你不去主桌那裏?”

“咳,我才不去。”

賀玉蓮說:“那些繁文缛節,吹牛拍馬,煩都煩死了。”

蘇涵涵笑:“你倒會躲清閑。”

賀玉蓮道:“咱家的情況你不知道,有些人吶,事兒多着呢。我是能躲就躲。”

蘇涵涵喝着熱茶,眼角看見有貴賓席的客人走到主桌去敬酒。

幾個人都是廠裏的老股東,拉着賀懷遠不放,都要跟他喝個不醉不休。

賀懷遠要想在廠裏壓過周振華,勢必要拉攏他們,不能拂了他們的面子。

見推脫不掉,他笑道:“老了,喝不動了。不如這樣,讓熙城陪你們喝幾杯?”

那些人自然不依,笑鬧了半天,跟賀熙城幹了杯中酒,才回去落座。

幾杯酒下肚,賀熙城覺得自己呼吸間都是酒味。明明什麽都沒吃,肚子裏卻飽了,水飽。

那些人走了,他卻沒有順勢坐下休息,二十拿着酒杯,跟着那些人去了他們的桌前。

蘇涵涵注意到,這桌上有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面色沉穩嘴角噙着淡笑,沒有跟那些人去敬酒。

賀熙城走到他跟前,不知說了什麽,那人淡淡笑笑,并未起身,只擡下手臂跟賀熙城碰了一下杯,仰頭喝了杯中酒。

蘇涵涵好奇地問賀玉蓮:“那個男的是誰?”

賀玉蓮低聲道:“周振華,甪直鎮的地頭蛇。”

原來如此。

那邊賀熙城已經回了主桌落座。

賀玉清看見他的臉色,起身給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他跟前。

賀玉清笑笑,說:“哥酒量見長,我看你喝了一圈酒臉都不紅。”

發白。

賀熙城靠在椅背上笑了下,坐直了端起茶杯喝一口。

“沒辦法,老頭子心髒不好。”他放下茶杯,籲口氣道。

賀玉清點點頭,“那是要注意。不過你也吃點東西,等會還有得喝。”

兄弟倆都不是話多的人,平時難得在一處也沒什麽話說。

賀熙城靠向椅背抽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口煙霧。

隔着煙霧,他淡淡掃一眼蘇涵涵。她正低頭喝茶,湖藍的衣領襯得微低的脖子一片雪白。

他記得那天在被水淹沒的橋邊,她低着頭哭天抹淚,細長的脖頸也是這樣白。

他将手裏的火柴抛到桌面上,瞧了旁邊的賀玉清一眼。

正沉默,聽得賀奶奶問一句:“玉蓮怎麽沒在這邊坐,跑哪兒去了?”

李文香擡眼看了一下,随手一指道:“那不是,正陪她好朋友呢。”

賀奶奶順着她手看見了孫女以及孫女的朋友,說道:“想起來了,這個姑娘剛才我就覺得眼熟,她倆不是同學嗎?以前來過咱們家的。”

看了幾眼又說:“那姑娘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我剛才竟然沒認出來,真是老糊塗了。”

一番話說得桌上衆人都笑起來,坐不遠的李文剛看了眼那姑娘,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一句:“喲,見過見過,前不久還在城裏小旅館見過,那姑娘跟大外甥在一起。”

這話說的有內容,衆親戚不明所以看一眼賀熙城,又看着李文剛等着下文。

賀玉清臉色一變,下意識也看了賀熙城一眼。

賀熙城倒是很平靜,冷冷掃了眼李文剛的鼻子。

賀玉清覺得頭隐隐作痛。

他也是昨晚才聽賀玉蓮說,跟他分手的那天,蘇涵涵跟賀熙城被大水攔在城裏一夜。

李文香笑着斥責她兄弟:“什麽小旅館?別胡說。”

李文剛仗着今天的好日子,賀熙城有所顧忌不能把他怎麽樣,非要報了那天的仇,笑道:“姐,這話你別問我,問我大外甥去。”

李文香還要再說,賀懷遠冷着臉将手裏的酒杯重重頓在桌上,說:“要是醉了就回家睡覺,別在外面說醉話。”

李文剛還要再說,被賀懷遠的眼神鎮住。

他不怕賀熙城,但并不敢真得罪這個姐夫。

賀玉蓮聽見這些人說的話,也驚呆了。

她愣愣看向好友,蘇涵涵面無表情。

“那個男的胡說。我跟賀熙城什麽都沒有。”

賀玉蓮又看向賀熙城,那人側臉冷峻眼神銳利,緊緊抿着嘴唇。

正沉默時,賀奶奶說話了:“文剛啊,今天我過生日,你要專門給我慶生的,我很高興,你要是還有別的事,就去忙吧,我這裏廟小,放不下你這尊大佛!”

李文剛一見賀家母子全都變了臉色,再看看姐姐也低頭不敢言語,被幾杯酒壯大的膽子,就跟那皮球被針紮了一樣,立刻變得比針鼻還小。

他連忙讨饒:“沒有別的事,我就是專門來給伯母過生日的,那些都是醉話,您別當真。”

“當不得真?”賀奶奶笑眯眯問。

李文剛汗如雨下:“當不得真。”

“那好。”賀奶奶笑呵呵道:“大家就把聽到的醉話,當個屁給放了吧。”

這簡直就是當衆打李文剛的臉。

李文香如坐針氈,卻不敢說什麽,因為老太太看向她的眼神冷得像冰。

她暗暗心驚,自己把人當祖宗伺候這麽多年,伏低做小這麽多年,難道要功虧一篑?

她看向蘇涵涵,後悔不該把她請來。

蘇涵涵也在看着她。

怪不得請她來,原來機鋒在這。

有人就等着拿以前那事說嘴呢。

早在李文剛開口說話時,她就認出這人了。

她從來不知道還能有人這樣無恥,逮着人咬住不放。

到底什麽仇什麽怨?

看來這賀家的飯碗不好端,她把人想得太簡單了。

也許她根本就不該進這個廠,不該再跟賀家的人産生糾葛。

她有心想走,又怕惹得老人家不高興,忍耐着到了宴席結束,她才離開。

賀玉蓮把她送到門口,剛要回去,嚴永盛拿着一盒藥快步走來。

他将藥塞給賀玉蓮,說:“給熙城買的胃藥,幫我送給他。”

賀玉蓮疑惑:“你怎麽不去?”

嚴永盛滿腦門的汗,說:“熙城喝了酒不能開車,我急着去送老太太。好妹子你就幫幫忙,改天請你吃好的。”

賀玉蓮不再為難他,接過藥盒。

他已經疾步離開了。

蘇涵涵不禁腹诽,胃不好還替人擋酒,逞英雄。

賀玉蓮看着藥盒說:“胃藥?胃不好還敢喝酒?活該。”

蘇涵涵聽了失笑。

話是這樣說,賀玉蓮還是跟蘇涵涵告辭,趕回去給賀熙城送藥。

剛走兩步,她忽然看見這家飯店大門拐角處出現一個熟悉的背影,她一怔,再也顧不了別人,只想着追上去看看,是不是以前的那個人。

她叫住了蘇涵涵,不由分說把藥往她手裏一塞,也說起嚴永盛那一套:“好妹妹,你幫我一次,我真的有急事。”

她眼睛盯着拐角那裏,生怕一個不小心人又不見了。藥一離手,她飛快地跑開了。

“喂,玉蓮……”

蘇涵涵追着喊了一聲,那人頭也不回,腳踩着高跟鞋跑得飛快。

這下真是巧爹打巧娘,太湊巧了。

蘇涵涵拿着這盒藥,對不負責任的人深惡痛絕:你們好歹說說他在哪裏啊。

肩上突然多了擔子的蘇涵涵,只能摸索着去賀奶奶先前待的休息室找找看。

到了那間休息室外,那門突然開了,一個火紅的身影捂着嘴跑出來。

蘇涵涵趕緊躲到一邊,看見出來的人正是那個不畏寒冷,穿連衣裙的姑娘。但這會的姑娘臉上沒有明媚的笑容,反而一臉淚痕,楚楚可憐。

蘇涵涵吃了一驚,忽然覺得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姑娘走的時候門沒關嚴實,她小心翼翼往裏邊一看,賀熙城坐在沙發上,忽然擡頭看過來,與她的視線對個正着。

他臉色發白,看見她似乎一愣。

蘇涵涵像是窺見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一樣窘迫,心“撲通撲通”亂跳。

她想轉身就走,一低頭卻看見手裏的藥,她面無表情走進去,将藥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嚴永盛買的藥,說是給你的。”

既然藥送到了,她轉身要離開。

賀熙城靠着沙發背,擡眼看過來。

他抿了下嘴,喊住她:“蘇涵涵,給我倒杯水。”

蘇涵涵看他眼神,明白了,這人有點醉了。

她隐隐嘆口氣。

到底不能視而不見離開,她到水瓶裏倒了一杯熱水,遞到他跟前。

他看她一眼,拿出紙盒裏的藥放進嘴裏,就着她的手,喝杯子裏的水。

蘇涵涵低頭瞪着他濃密黑發,男性氣質十足的額頭,真想一把推開他。

真是得寸進尺!

喝了水,他的眼神比剛才清醒許多。

蘇涵涵稍稍放心,說:“人都走了,你也回家吧。”

四周寂靜,他淡淡開口: “你專門給我送藥的?”

蘇涵涵躲開他逼人的視線,看着窗外說:“咳,只是湊巧,嚴永盛要去送賀奶奶,賀玉蓮看見了……”

看見了什麽她不知道,但賀玉蓮抛下了堂兄是真的。

蘇涵涵不由看他一眼。誰都有自己的理由,這樣想,生病的他好像值得同情。

她忽然想起在醫院裏,他明明又困又累,依然強撐着陪六神無主的自己熬夜。

這點上,他值得她送藥。

兩人沉默半天,賀熙城沒有再追問,他起身離開這裏。

經過她時,他說:“走吧。”

蘇涵涵跟在他後邊出了飯店,外面太陽已經快要落山,一陣風吹來,蘇涵涵搓了下手臂。

她該回家了。

正猶豫要不要跟前面的人說一聲,就見剛剛還走得平穩的人忽然踉跄一下,伸手扶住了手邊的一棵銀杏樹,另一只手捂着上腹,半天不動彈。

蘇涵涵吓了一跳,快步到跟前問他:“怎麽了?”

他沒看她,竭力穩住身體,站直了朝前走。

“不早了,你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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