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輔佐(01)
輔佐(01)
小李醫生并沒有去世。
重症監護室裏,渾身被查滿管子的小李醫生從渾身的疼痛中蘇醒。
“唔...”
坐在旁邊椅子裏睡着的裴護循聲驚醒,坐直身體上前為對方熟稔的檢查各種儀器數據。
小李醫生蹙眉努力想要摘下臉上的呼吸罩,卻被裴護制止。
裴護幫對方調整了床板的弧度,讓對方躺的舒服了些:“在我的地盤,就別着急了。我們主任剛剛給你做了氣管修補,做了頸動脈修補,先休息一陣。”
房間靜了下來。
裴護是之後才聽其他同事講:當天小李醫生加班已經準備回家,遇到了站在門口的病患,沒說幾句話,對方就用手裏的刀直接劃傷了小李醫生,并且為了不被人發現,特意将小李醫生拖進少有人用的樓梯間。
還好小李醫生平時經常打招呼的保潔大姐那天恰好提前工作,及時發現。
裴護心中寬慰。
自己之前和小李醫生在一起工作的時候,也無奈于對方和醫院每一位醫護人員都能打招呼聊上幾句。
小李醫生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主動分享:“你有沒有發現,很多單位或者公司的保潔大姐,經常在衛生間自言自語。”
“工作的要求,保潔大姐需要在我們上班之前就要将責任區域打掃,在我們最忙碌的時候,她們在自己的責任區域默默工作,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每天衛生間這麽幹淨,我會懷疑醫院是不是有田螺大姐。我們每天工作除了是實現自己的價值,更重要的是可以和同事插科打诨。”
小李醫生說着,拍拍裴護的胳膊笑起來:“我能堅持工作的原因,絕不是我有多麽高尚樂意在病患的不理解中堅持自己為病患做出最好的選擇,而是我在醫院裏有可以并肩作戰的朋友。我給自己立了一個規定,但凡我見到保潔大姐,我都會打招呼,陪着聊兩句。”
裴護當時不以為然,只當小李醫生偉大高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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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卻無比感謝那個溫暖發光的小李醫生自己。
“那個...”裴護拿起棉簽幫着為對方将嘴唇潤濕,想起進來之前警方急切想要知道的信息:“你知道是誰傷害你的嗎?”
“...算了。”小李醫生疲憊的将臉轉了個方向,不願意再提。
“你在想什麽呀蠢貨?”
都這個時候了,裴護還是無法理解對方的寬容大量,氣呼呼的轉身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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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時間度日如年。
裴護經常在小李醫生感染的急促報警聲中沖進病房,望着對方緊閉的雙眼,聽着對方痛苦的呼喊聲,卻只能用醫療設備一次又一次的将對方從奈何橋前拽回來。
只是每拽回來一次。
望着對方胸口前傷未愈本次又新增的電擊的傷痕。
彼此都清楚的知道下一次不遠了。
可是彼此誰都沒有做好準備。
最後一次,裴護望着病床上已經脫了相的小李醫生,看到對方最後一刻,是自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的明亮有神的雙眸,想說些什麽,卻失去了勇氣和力氣,跌跌撞撞逃離了病房。
這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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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裴護來到病房,看到幹淨的病床。
院長走向裴護身邊,沉着臉輕輕道:“小李醫生是在今天你做手術的時候走的。他是器官捐獻者,他的眼角膜,捐獻給了安徽的兩位患者;他的心髒,捐獻給了本地的一位患者;他的肺部捐獻給了武漢的一位患者;還有腎髒,捐獻給了兩位北京的患者——”
“夠了。”裴護擡起手制止。
每一句捐獻,裴護都覺得是扇在自己臉上的一巴掌,是刺在心裏愧疚的一把劍。
為人醫者,卻連自己的好朋友都無法救助。
“他讓我轉達,希望你不要介懷。”
不等裴護還在奇怪小李醫生為什麽會這麽說,警方走進走廊,拿出一張照片遞給院長:“我們核查這位嫌疑人多次出現在醫院附近,你們有沒有見過?”
院長瞥了一眼搖搖頭,将手裏的照片遞給裴護,擡眼望着對方的臉:“你倆關系好,這個人你見過嗎?”
裴護望着照片愣在原地——
是那個之前見到自己就會逃走的病患。
原來小李之前那句“你才我見到了誰”,就是這個人。
之後很久。
裴護以為自己可以繼續平靜的生活與工作。
甚至還能開懷大笑的。
卻在很久之後的某一次開完會之後進入衛生間,看到保潔大姐正低頭默默的擦拭洗手臺。
他像是被鬼附身了似的,洗完手之後随口:“大姐早上好呀。”
保潔大姐整個人瞬間開心成一朵花似的,整張臉表情舒展開:“早...早上好!”
那種痛感和懷念,在此刻達到頂峰。
重重的壓在喉嚨和心髒。
裴護跌跌撞撞沖進旁邊樓梯間,捂着嘴巴讓自己不要哭出聲。
自己做的是救死扶傷。
卻是第一次感受到,那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生命,而是大自然賦予的獨一無二的只有一次的靈魂。
小李醫生消失了。
是不可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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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裴護将自己的證件放在院長辦公室桌上,離開了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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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樹葉随風發出細碎的聲音。
今年的風吹不散往年的思念。
窗外車吹馬龍的聲音逐漸将裴護的思緒從兩年前回到了現在。
想起許稚那張熱情洋溢的臉,和肆意大方的那句算了,都令裴護想起小李醫生。
果然是,一類人。
裴護不由得好奇起來,許稚會不會和保潔大姐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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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護那邊幾個小時的時間回憶了兩年。
許稚這邊的幾個小時卻宛若幾秒時間。
“體溫降下來了嗎?”
“病患此時體溫32.70度。”護士楊帆重新測量一次溫度報告。
許稚心裏的石頭這才落了下來一些。
“現在還不能貿然恢複溫度,呼吸機不要撤,我們再等一陣。”許稚安排楊帆持續關注:“如果後續穩定下來,逐漸恢複溫度,同時按照各項檢查确保病患體內器官無礙。”
“是。”
等到許稚回到病患等待區,卻看到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病患姐姐身邊說着什麽。
“你好醫生,我是病患的公司領導,請問我們孩子的情況怎麽樣了?”
“已經穩定了些,接下來會逐漸恢複溫度,撤掉身上的輔助呼吸機,具體髒器是否能夠恢複,就要看他自己了。”許稚上下打量對方,又好奇看着正在抹眼淚的病患姐姐,有些疑問:“你怎麽才來?”
“嗨,出現這樣的情況都是我們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之後,我們先安排孩子去醫院,公司裏面沒有人給出一個确定的答複,我還是飛到西北總部去要了一個具體的處理方案,回來之後就直接先來醫院給家屬一個答複。雖然公司沒有明确要求工作人員在氣溫超過35度的時候繼續戶外工作,但我們相信孩子也是為了努力工作。孩子放心治療,所有的費用,公司承擔。”
“別着急,慢慢來,我們等着孩子恢複。”
許稚望着被感動成淚人的病患姐姐,又望着着急擔憂的病患領導。
身體的傷痛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恢複,內心的傷痛恐怕很快可以得到慰藉。
他點點頭,回到了辦公室。
桌上一杯星巴克咖啡,靜靜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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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會着火,der...der...”
醫院食堂落地窗邊,裴護一邊吃着早餐,一邊享受着窗外清風拂過眼角眉梢的舒服。
偶爾還有一絲絲,桂花的清甜香氣。
忽而被人以拙劣的唱腔刺入耳膜。
不用猜就知道是誰。
裴護垂下眼不給對方任何眼神,默默舉起咖啡喝了一口。
“哎呀,我們的裴主任怎麽喝醫院的咖啡呢,來來來——”許稚從背後拿出一杯印着周傑倫的奈雪奶茶放在裴護面前:“來來來,上班很苦,喝點甜的兌一兌。”
“喲。”裴護有些詫異的望着對方挑眉:“你不是為了養生,從來不喝這些東西嗎?”
“嘿嘿嘿——”像是早就在等着裴護這句話似的,許稚聳着肩膀誇張的笑笑:“這就不得不說昨天吧,咱們醫院的一個瓜了。”
說着,許稚湊近對方,刻意觀察着對方的反應:“你要不要猜一猜?”
“我給你買了好幾次咖啡,一份回禮是應該的。”裴護舉起手裏的奈雪晃了晃,故意不配合,望着許稚憋到不行的表情:“反正我不問,你也會說的。”
“今天淩晨的時候,我們急診接收了一位昏迷抽搐三小時的老年女性病患。”許稚朝裴護坐的近了些,完全将病例當八卦:“病患有癫痫抽搐,我們首要是懷疑神經方面的問題,提前安排了神經內科醫生協診。病患當時已經昏迷四個小時,四肢強直,兩側瞳孔等大、等圓,直徑3mm,光反應遲鈍。沒有發燒發熱,心率、血壓、血氧飽和等生命體征都在正常範圍內。除了高血壓病史以外沒有其他病史,我們問是否吃過什麽東西,接觸過什麽東西,病患家人說病患近期找了個老伴,經常出去吃飯,具體吃了什麽接觸了什麽不知道,但也沒有什麽異常。”
“我們先安排打安定,做頭部CT,初步懷疑會不會是腦血管出現問題。但是做了之後,并沒有發現病患有腦出血。”
“于是我們一群人,又哼哧哼哧推着輪床,還挂了一個輪床放病患的心電監護儀和供氧儀,藥物還有呼吸皮囊,大舉朝核磁共振室沖。”
“然而,依然沒有發現有問題。”
裴護望着對方得意洋洋的表情猜到最終為病患實施搶救成功,但具體是什麽原因導致病患出現此情況,還是一籌莫展。
病患戀愛了啊...
裴護随意喝了口奶茶,差點吐出來,好甜!
瞥到面前許稚抿嘴笑到猖狂的表情,裴護冷哼一聲:“不會是最簡單的低血糖吧?”
“就是!”許稚打了個響指,興奮的張牙舞爪道:“我當時就說,要求急診化驗室重新檢查病患的血糖血脂,最後查出來病患的血糖是2.1mmol/L!”
“誇我,快誇我!”
“病患最近戀愛,肯定會注意自身的體型。而血糖低常見症狀以中樞神經系統症狀為主,常為意識障礙,昏迷雖然較為多見,但也會表現為癫痫發作,或者精神異常。”裴護點點頭将手裏的奶茶全部喝完:“發現的及時,你真棒!”
“我為醫院避免了一場醫療事故,怎麽獎勵我?”許稚仰着頭雙眸噙着期待望着裴護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