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恢複（04）
恢複（04）
夾在食指上的儀器不斷發出急鳴聲，提醒着病患的血氧飽和度已經處于危險值，裴護必須安排氣管插管，才有可能讓病患的家人可以互相見到最後一面。
“我害怕...”病患本能的咳出一團血塊，身子向後倒去，胸口的那根木樁也跟着移動，蹭的斷裂的肋骨發出無可挽回的聲響。
“我在這裏，我們已經給你的家人打電話了，他們馬上就來了，你堅持住——”裴護心知已經來不及，卻還是先還要做一些安慰。
如果生命注定要離開，至少讓她在離開的時候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溫暖。
想着人生是誠懇的，是友善的。
忘記那些失望的，愚蠢的。
這樣才可以一直走下去。
病患的眼角流下一滴眼淚，眼神用盡全力的望向裴護，想要盡全力的表達自己的不舍——
不斷湧起的血塊令她不斷咳嗽，已經說不清楚話語。
“媽媽，媽媽我愛你——”
病患眼睛向上翻去，旁邊儀器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最終整個世界一片寂靜。
她離開了。
裴護擡起手表記錄死亡時間，卻難以置信，自己見到病患，不過四十分鐘。
然而病患卻失去了作為人類最重要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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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護默默的而将手套丢在醫療垃圾回收桶內，幾乎是倉皇的迫切的接開急救區的隐私簾，丢下背後的一片狼藉，離開這裏。
他緩緩地，疲憊的躬着身沿着空無一人的走廊，本能的想要回到自己之前的辦公室。
然而進入電梯間的時候，才發現之前的辦公室早已分配給了其他人員。
封閉的電梯間內像是沉入了深海，聽不到外界的所有聲音，靜到可以感受到心髒逐漸被一種叫做不甘心的情緒抓住并且握緊的憋屈。
裴護一點一點的呼吸着新鮮的空氣。
卻覺得就連空氣裏漂浮的都是滿滿的對自己的失望，和人類想要和自然抗衡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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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能的，裴護走到許稚的病床外。
已經是晚上十一點，許稚沒有了白天的大大咧咧，而是穿着羽絨服馬甲坐在床桌前溫書。
不是說說而已的立人設。
不是幾分鐘就要檢查一次手指甲檢查一次手機社交軟件。
是真的在溫書。
聽到門口傳來聲音，許稚擡起頭，正看到一臉疲憊和頹喪靠在房門邊的裴護。
不用猜，就知道是病患搶救失敗。
“距離下班還有幾個小時，我給你倒杯熱茶？”許稚沒有問對方發生了什麽，拿起雙拐走到茶水臺，貼心的為對方煮茶：“這麽晚了，也沒有外賣咖啡，一杯熱茶，解解乏暖暖心。”
看到許稚的瞬間，裴護整個人徹底放松下來，直接躺在許稚的病床上。
許稚轉過身，一只手捧着熱茶，一只手拄着拐杖蹭到病床前，哄着裴護喝了一口。
“我已經很久沒有遇到搶救失敗的病患了。”裴護躺在病床上，将自己蜷縮起來。
“我...”裴護背對着許稚，悵然的嘆了口氣：“之前做事的時候都很任性 ，沒有顧及到你的立場和感受，對不起。”
許稚望着裴護躺在自己一個瘸子的病床上向自己道歉，心裏暗道你現在也沒有顧及到我的立場和感受。
然而所有的對裴護的那麽一點點的沒辦法，随着對方一句對不起已經煙消雲散——最重要的是态度！
許稚将裴護沒有喝完的熱茶一飲而盡放在桌上，跟着對方一起躺在病床上，身體緊貼着對方的身體，擡起半身輕輕吻了吻裴護的臉頰，這才重新躺下，只是擡起一只手輕輕拍着對方的肩膀：“是什麽情況？”
裴護轉了個身，平躺在病床上，重新向許稚描述初次見到病患的情況。
大腦中像是過電影一般，再次閃過病患的狀況。
他永遠無法忘記病患胸口傷痕新鮮而生動的樣子，也無法忘記病患眼眸中用盡一切力氣的不舍，更無法忘記病患呼吸的聲音，喉間噴出血塊的聲音，還有身體器官衰竭的聲音。
“如果換一個方式，可以改變這個結局嗎？”許稚靜靜聽着裴護結結巴巴，片片段段的，描述。
裴護沉默了幾秒，搖搖頭：“體內器官已經被木樁搗碎，下腔靜脈斷裂，無法修補。”
“如果換一位醫生接診，可以改變這個結局嗎？”
許稚的話，直觀的撫慰了裴護。
他轉過身面對許稚躺着，眼神仔細描繪着許稚的臉頰，皮膚的細膩，嘴唇的紋理，以及眼眸內那個卸下一切的普通的卑微的自己——
“你知道嗎？今天早晨的時候，我給病患解釋沒有查到他主訴的相關症狀，建議他正常生活，他說你把眼睛睜開好好說話。”
“我說，我睜着呢，你看不到嗎？”
“然後他又baba一頓說，我不耐煩的揮手叫下一位的號。”
“結果我忽然想起來，這個人已經很生氣了，如果我強制趕走他，他肯定會投訴我服務态度的！”
“于是我追出去，又說了一遍，我發誓我睜着眼，不信你可以拍照——”
“結果當天他就投訴我，反映病情我不好好診斷病情，向病患擡杠說自己睜着眼睛，病患都離開了，還專門跑出病房和病患擡杠。”
随着的裴護的描繪，他清晰的看到面前許稚眼眸中的笑意就像是冰封湖面逐漸綻開的冰花，一點一點，随着床墊的顫抖，最終露出一個特別開朗的笑。
“你也有今——”許稚本能最後一個天字還沒有說出口，察覺到對方已經非常無奈，只能：“你已經很棒了——”
裴護撇撇嘴擡起胳膊——
許稚已經主動鑽進對方懷中，枕在裴護的胳膊上嘆氣：“別在意別在意，神經外科這邊為了表示對我個人的歉意，同意我跟診三個病例，等我這邊輪轉完，我就回急診，你可以好好考慮自己将來要去的科室。”
許稚握着裴護的手，指腹輕輕摩挲，眼神卻是試探對方的反映：“神經外科的岑北斯今天找我道歉了，我想着我這病情也差不多好了，總不能每天和那個朵拉一起看書聊八卦浪費時間吧，所以就同意了。”
裴護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
這才多久，從剛剛開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聽這語氣已經是好朋友了
更過分的是，自己作為ICU急診主治醫生，自己都沒有參與過神經外科的輪轉！
三個病例！
簡直像是滅霸的三枚寶石！
“哈。”
帶着酸意的，醋意的，不滿的，委屈的，可憐的一聲哈。
“他那有免費咖啡——”許稚察覺到對方的不滿，跟着湊上前摟着裴護輕輕晃着撒嬌：“我可以每次蹭他們的咖啡拿來給你，我們四舍五入就可以咖啡自由啦！”
許稚說着越來越起勁，甚至坐起來舉起了手臂，表示特別開心。
“咖啡，哈。”
裴護：想麽我之前給你沒買過咖啡嗎？
怎麽你竟然是一個能被咖啡随意拐走的人？
看來愛不愛我不一定，咖啡是真的愛。
“哎呀——”許稚看到裴護有了情緒，只能拉着對方的手不斷的晃：“這不是難得的機會呢。”
“我本來的意思是，我希望自己可以更加強大來保護，給你想工作和不想工作的理由。”許稚一臉認真的解釋：“但是最近的電視劇也說，任何感情都不能作為借口脅迫他人是否工作的自由。如果你想要換個行業，做直播做管家，甚至做警察做記者都可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好的。同樣，如果你依然想要做醫生，我也會支持你。”
“你做醫生，是自己想做。而不是因為要替我的班，才做醫生。”
“同樣，合着你的意思如果我對你去神經外科不滿，就是我在PUA你？”裴護一只腳剛踏進蜜糖裏，随即自己聰明智慧的腦袋就察覺到了本質！
“就算PUA，我可是真心的，PUA。”許稚瞪大眼睛：“認為什麽觀點都是PUA，最終被PUA的只會是你自己。我愛你是真心的，從這個觀點出發的所有言論或許不合适，适當的表示糊塗其實是一種善良和好感。”
“明白了，小騙子騙人一陣子就是渣男，大騙子騙人一輩子就是真愛。”裴護抖着肩膀幹巴巴的笑。
“我其實是可以欺騙你，說我的病情依然嚴重，要求你給我把屎把尿呢。”許稚這果然是好幾天都沒用的清除垃圾內存之後的腦子，從軟磨到硬泡，字字不要臉，句句誅人心：“但我選擇了誠實以對，說明我更愛你。”
“你是愛咖啡吧。”裴護無奈的認輸。
“我愛咖啡的時候，也在愛你的。”許稚舉起桌上的專業書籍向裴護晃了晃，歪着腦袋觀察對方的回應：“怎麽樣，可以嗎？”
“去了就好好學習，千萬不要逞強。”
“是。”
裴護實在不放心的嘆了口氣，繼續追加意見：“每天保持良好的睡眠确保次日精神充沛，每天只能喝兩杯美式。”
“好吧。”
“還有。”裴護說完，伸出手再次搭在對方肩膀上，整個人挂在許稚身上似的。他的臉貼在許稚胸前，悶悶對着心髒的位置：“回來的時候，也要記得你是愛我的，我也是愛你的。”
許稚心髒驟然受到重擊似的，整張臉通紅，瞪大眼睛難以置信的望着如此直白的裴護。
默默的擡起手抓住了對方的手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