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裴護調崗(02)
裴護調崗(02)
當晚的許稚不僅得到了一個孤枕難眠的機會,還得到了次日清晨的早班第一個投訴。
臨到快要過年,所有的商家都開始包裝年貨節,以至于年終獎和新年慰問品在彼此聊天中出現的頻次高了許多。
“我給你們說,腦袋清醒點,距離過年還有五十多天,你會遇到許多許多個年貨節,千萬不要被一時的沖動擊昏頭腦!”徐燕手裏握着圓珠筆,一個一個朝身邊的實習護士們指點過去,認真提醒。
“——關鍵是,我們聽說,今年會發4500的永輝超市購物卡。”楊帆一只手掌擋在唇邊,神色認真:“我的消息來源,可是我們急診新來的姜大姐,人家在綜合有人,消息特別準确!”
“可是我怎麽聽其他部門同事說,是4000塊錢,而且還是單位食堂小超市的線上鏈接。”提着星巴克早餐的許稚忽然從一排早交班的護士隊伍裏探出腦袋,騰出一只手舉起來:“我的消息來源是其他同事的哥哥,親哥哥,他哥可是采購部門的。”
“哼。”楊帆冷笑一聲,一臉不屑:“采購算什麽部門,單位要發永輝超市購物卡已經上過支委會審核通過,過什麽采購部門。”
許稚一臉懵,蹙眉懷疑人生:“不需要采購部門去采購嗎?”
“我到時候有卡了,我得給我家買一臺新的冰箱!”
“我到時候有卡了,得買一臺電動洗地機,我看我姐家都有一臺。”
“哎對了許醫生,你會買什麽?”
做夢花錢是年前職工交流會中非常重要的一項聊天內容。
“——醫生都死完了嗎?”
不等許稚回答,急診門口沖進來一位女性病患,看到醫生護士聚在一起笑,頓時不滿起來,擡起手就要拍照。
這就是傳說中的不打勤不打懶專打不長眼。
衆人交流了一個眼神,許稚示意楊帆幫自己将早餐轉給裴護,自己用免洗洗手液擦擦手後直接上前禮貌詢問:“您好,請問您有什麽症狀情況需要我們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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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聲音大一點,我根本聽不見。”一位看起來衣着整潔的偏中年的女性上下打量許稚一眼,大概是将其當作實習生,四下環顧:“其他醫生呢?”
相比起21-26歲剛踏入社會工作經驗不久還會對第二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有期待有好奇,35-45歲已超出職場晉升年齡也甚至逃離公司後外面也不會好過的知天命,27歲至34歲的人們最為辛苦。
明明已經努力按照老師家長教的去努力,但是成為TOP的就那麽幾個,可外界天天傳達一種,但凡到了那個年齡國家就會發車子房子的錯覺。以至于到了這個年紀的人們,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生活,與按自己的計劃過一生是非常遙遠的距離。
時間早已不是自己的,而是家人工作或者必須套現的,或者是偶爾陷入社交媒體後被網絡大數據套着走的。
工作不是自己的,而是公司指标客戶滿意度。
生存也不是為自己,而是身體指數和他人期待。
以至于,以前很多糾纏老年人的病症如今越來越年輕化。
而
許稚察覺出對方的不高興,也能理解這個年齡段的病患特有的情緒緊繃,重新清清嗓子:“現在這個音量可以嗎?”
其實壓根沒有改變。
但病患明顯神色緩和了些:“好了。”
“我看您這主訴對您近期經期正常有疑問。”許稚望着電子病歷裏病患的所有指征,完全正常,只能正常解釋:“其實沒有什麽緊急情況,您可以直接挂婦科門診的。”
“你懂什麽,我就是覺得我最近沒有同房,以前沒有同房的時候我都規律不正常,為什麽這個月會突然正常?這不合理。”
許稚點點頭一臉認真:“那您更應該挂門診去查一下。”
“你懂不懂我說的意思?”病患明顯不高興了。
“不好意思女士,我這裏是急診,理論上是接待生命體征受到高危情況的病患。您的情況我這裏認同您的懷疑,也認同您的感受,我建議您可以在門診挂號做個檢查。”
“你能不能聽懂人話?!”
“不好意思我确實沒有懂。”許稚脫口而出的時候心髒突然抽痛,就像是親眼看到自己的十萬年終獎被院長用刀切了一塊的樣子。
但是沒有辦法啊,誰讓自己現在是乙方啊。
“你什麽态度,你是醫生很牛嗎?!我要打市長熱線投訴你!”
許稚深吸一口濁氣——
半晌只能無奈:“我知道了。”
還沒有等到病患離開急診門診辦公室,許稚就已經聽到了病患打電話的聲音。
楊帆探進個腦袋,沖許稚同情的笑笑。
許稚拿出手機咬牙切齒對着手機屏幕一頓狂戳:“我先百度一下TNT怎麽合成。大家同歸于盡吧!”
沉默幾秒鐘,又開始咬牙切齒戳手機:“年終獎怎麽還沒發,多多少少都可以,發完我趕緊滾蛋!”
話雖如此,許稚擡起頭詢問:“姜大姐的高燒有沒有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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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姜大姐在使用抗生素之後依然在發燒的消息,許稚有些奇怪。
血白細胞計數依然偏高,同時伴有咳嗽,有痰,偶爾胸口悶。
許稚跟着楊帆剛剛走進姜大姐的病床,一卷衛生紙正好從隐私簾裏面飛出來,許稚一跳剛好接住。
在場所有人員被突如其來的衛生紙打亂,反倒恢複了平和。
“姐咋啦,今天火氣這麽大。”許稚将衛生紙遞給姜大姐的愛人,望着盤腿坐在病床上氣喘籲籲的姜大姐好心勸慰。
“我活不了了我活不了了,這麽久你們都看不出來我什麽病,我都給你說了大家都說我是甲亢,你為什麽就不按甲亢治療呢,你當我和其他病患一樣腦子有泡是不是?”
“哪有啊姐,咱醫院專門說您是重要人才,讓我們時時刻刻照顧您!”許稚和楊帆一起安慰瀕臨崩潰的病患。
“你不要給我戴高帽子,我不吃這一套。”
無奈——就是2023年許稚身體裏出現最多的情緒。
“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咱總歸要查呢,您就當給我們這些年輕人一個機會——”
“你少來敷衍我——”
“現在的年輕人啊——”
許稚足足聽了小半個小時,宛如參與了一場表演秀,時不時還要提供情緒支持,不限于鼓掌誇贊等。
終于在最後一句吹捧“您說的真對,我給您鼓掌。”中,姜大姐終于願意配合了。
許稚仔細檢查一遍之後先解釋:“大姐,您看您的脖子并不粗,甲狀腺位置我們也摸了,您也能看到,沒有腫大。不過我可以安排再給您抽一管血,做個甲狀腺功能化驗。”
之後,楊帆借□□流醫院八卦,許稚這才拉着姜大姐的愛人到樓梯間詢問:“姜大姐診斷肺炎是沒有問題的。目前還沒有退燒,說明我們當時吃的藥物并不對症,一方面考慮換藥——”
“哎呀醫生,我愛人就交給您了,我什麽都配合——”
聽到家屬配合,許稚簡直感動的想哭,很快第二個原因也說出來:“另外就是考慮,大姐的根源不是普通的細菌感染,而是很特殊的病原體,比如說結核分岐杆菌,或者說,是不是肺結核。”
聽到有肺結核的可能,姜大姐愛人臉色立刻鐵青,手指開始抖起來,說話也結結巴巴:“那咋辦,那咋辦...”
許稚有些奇怪對方對一般人很難接觸到的病情這麽大的反映,也跟着追問:“您家人中有人——”
“我姑媽之前就有肺結核,糟了老罪了。”姜大姐的愛人長嘆一聲,舉起手掌在眼皮上一抹,偷偷擦拭了擔憂的淚水。
聽到病患家族有結核病史,許稚心中掠過一層暗雲。
他低頭抱着胳膊搖搖頭:“其實之前檢查的時候我們有留過大姐的痰檢測樣本,裏面都沒有發現抗酸杆菌,而且看胸片的時候也沒有肺結核特征,您暫時先不要擔心。”
“哎哎。”
一聲清脆的打火機聲響起,姜大姐愛人已經開始借煙消愁。
“如果這樣的治療效果依然不好,那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許稚點點頭:“就是肺部病變壓根不是肺炎,而是肺癌或者其他。”
一支正在燃燒的煙墜落在水泥地上。
姜大姐的愛人張開嘴巴,足足幾秒鐘之後才哀嚎一聲。
中年男人的哀嚎,聽起來格外凄厲和頹喪。
許稚吓了一跳,心中暗怪自己沒有注意到對方能不能接受就直言病情的可能,實屬不妥。只能一邊拍着對方的後背一邊安慰:“哥,這只是我的猜測,咱們還沒确診的,這說不上來的事情多了去了。咱們先拍個胸部CT好不好?我給醫院說,科室承擔費用好不好?”
“等一下,我還是給她本人說一聲。”
“應當。”
“爸媽不敢說,我得給她弟弟打個電話。”
“好。”
“還有她表妹,經常來往呢。”
“哦。”
“還有物業——得好幾個月不能回家呢。”
“都行。”許稚用力抿抿嘴,愛人卧于病榻,任誰都沒有辦法可以将這樣的重擔轉嫁的。或許想要分擔,但實際上,根本不可能。
這是一場長期的戰役,未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