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越往裏走,塗漣受到的影響越大。
以他這個修為來說,生理上能傷害到他的東西已經很少了,在後棂山裏,更多的是心理上的攻擊。
塗漣忍不住去看容祭,他也好不到哪裏去。
月牙色衣物沾上了點點灰塵,略顯狼狽,更多的是眼角的紅和愈加慘白的臉。
塗漣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他猜測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是再怎麽樣好像也比容祭好一些。
“你還行嗎?”
“沒問題。”
無法分辨是真話還是死鴨子嘴硬,塗漣發現容祭的腳步越來越不穩,幹脆擡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幫他承擔了一部分力。
容祭身體僵硬了一下,到底沒掙開,看來他對自己的狀态心裏有數。
兩人一起前行,再頂着妖風往前走了一段,塗漣發現自己受到的影響好像越來越小了。
他身體松快,還以為不是個人現象,再去看容祭,姣好的一張臉上已經出現絲絲血痕。
風裏有別的東西!
可是……奇怪,那東西怎麽不攻擊他?
容祭也覺得奇怪,盯着他看了一會兒,驀地笑了:“原來是這樣。”他啧了一聲:“付菡真是對你……一往情深啊。”
已經習慣了他的陰陽怪氣,塗漣沒有理會,他只當是這殼子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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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想來,當時在蒼木山,最開始也是一離開蒼木山就難受得不行,但是後來自己莫名其妙地就恢複了。
剛才一開始還是會被後棂山裏的東西影響到,可再多走幾步,就沒什麽感覺了。
這身體不愧是川無峰之光啊,自愈能力和抵抗力真不是蓋的。
但是容祭不是光,他只能硬抗,還得空出時間來揶揄他。
塗漣扶着容祭坐在一棵枯樹下,拿出儲物戒,取出兩枚珍貴靈藥給容祭服下:“如何?”
容祭輕輕點頭,氣若游絲:“好多了。”
一想到容祭在這兒受這些苦是因為他,塗漣心裏就不痛苦,明明他是那麽怕疼的人。
容祭厭惡疼痛,厭惡心情差,厭惡壞天氣,他的壞脾氣跟各種小事息息相關。
是個非常難纏,非常不可理喻的人,但是這個人,現在在這裏,忍受疼痛,忍受心情差,忍受壞天氣,被妖風刮出遍體傷痕,還要說“好多了”。
司慕,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你有沒有想過……”塗漣靠近他:“不值得。”
容祭擡頭看他:“與你何幹?”
塗漣有一瞬間啞口無言:“我……我只是覺得,如果他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也會于心不忍,何必呢,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不好嗎?”
容祭盯着他看着半晌:“他現在在你身邊嗎?”
塗漣搖了搖頭。
容祭笑了一聲,像是自嘲,“他不會想要看到我這麽狼狽的樣子,也好,這時候不在,最好不過了。”
他剛一擡手,還沒開口,塗漣就自覺地搭了手扶他起來。
容祭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
塗漣這個時候已經沒有精力去在乎自己是不是會被容祭看出什麽來了,他只希望容祭能舒服一些。
“還要往前嗎?”
“要。”
塗漣裝作沒看到容祭額頭不斷流下的汗水和那些剛剛被靈藥撫平,現在又出現了的血痕傷口。
“好。”
他将容祭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幫他擋了一半的妖風。
容祭跟其他人不一樣,和仇瑜、付菡、湛凡都不一樣。
準确來說,容祭不是哪個門派的入門弟子,不修正道,魔道,或者鬼道,可以說,他根本不是修煉者,只是被拉進這個圈子的無辜者。
容祭的靈根破損不堪,他不在意,沒辦法在意。
塗漣知道他從地獄逃出來的時候求過道,可沒有人能帶他修道,也沒有人能引他入正道。
容祭在這世間,只不過是微小的一粒塵埃,是活下來的幸存者,是……某些位高權重的人的祭品。
塗漣從來不知道司慕對容祭來說意味着什麽,現在看來,大概,那個死去的小喽啰,就代表着他心裏的道。
容祭從來不稀罕羽化登仙或是稱霸魔域,他只想讓那個人回來,從凡塵俗世裏,重回他身邊。
這裏的風景很美,勝過你以前見過,或是還未見過的一切。
即便這人此刻滿身傷痕,衣衫褴褛,還是比那些都要美得多。
“你看那兒。”
塗漣順着容祭纖長的手指看過去,有一個黑漩渦。
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無底深淵一樣。
塗漣靠近他的耳朵:“離得太遠了,看不清楚,你沒有問過付菡丢在哪裏了麽?”
“他說……”容祭艱難地眨了眨眼睛:“……別人不可能拿得到的地方。”
塗漣想說要不然還是回去從長計議吧,但是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容祭根本不可能跟他回去。
“你留在這裏,我去找!”
容祭拉住他,不讓他走:“我跟你一起去!只要見到覓魂鏡,我就知道找對了,你不知道覓魂鏡是什麽樣子。”
“不就是一面鏡子麽?我認得出來。”塗漣不贊同他的說法:“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誰知道那下面通往哪裏,如果覓魂鏡真的在那裏面,付菡又說了實話,別人不可能拿得到的地方,或許是因為有去無回呢?”
“我不會死的。”容祭站直了身體,抹了一把臉,滿臉滿手的鮮紅:“我知道我現在看起來模樣很糟糕,但是我不會死的。”
塗漣怔怔地看着他,張了張嘴,沒能成功發出聲音。
容祭對他做了個表情,藏在那張血臉後面,勉強能看出來是個笑容:“我命硬得很。”
這話不假。
塗漣明白。
可是……
塗漣抿了抿幹裂的嘴唇:“你跟在我身後!”容祭從來沒有這麽聽話過,乖乖點頭。
塗漣扔給他幾顆靈藥:“不要一次吃完,覺得疼得受不了就吃一顆,一次吃完……”
“我知道的!”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容祭打斷了,塗漣見事已至此,不可能丢下他自己下去,只能跟容祭一起,前行了一陣子,縱深跳入了黑漩渦。
确實像個無底洞,他們一開始就在不停往下墜落。
隐約見了一丁點兒亮光,塗漣攬住了容祭,穩穩落地。
妖風沒了,周圍一片死寂。
“看起來安全的地方是最不安全的,小心。”
塗漣說完,卻沒聽到容祭的回應,回身看他,發現容祭看他的眼神很奇怪。
“怎麽了?”
容祭抹了把臉,他的傷口還在流血,卻沒吃靈藥。
“我覺得你從剛才開始,就變得很奇怪,說起來,有些熟悉。”
塗漣顧不得那麽多了,懶得去計較自己有沒有露出馬腳,他只想讓容祭別為了一個不存在的希望,付出太多。
“吃上一顆吧,會變得好看一些。你不是最喜歡自己好看的樣子麽。”容祭不能容忍自己變得難看,這是他以前最顯著的特點。
塗漣說完,擡腳往前走,容祭在原地愣怔了一會兒,手裏捏着靈藥,最終還是吞進肚子。
臉上的血痕瞬間消失了,身上的傷口也不疼了,但是心裏空落落的。
他們兩個最初降落的地方更像是未開墾的荒地,再往前走,眼前何其遼闊,看到的東西也就更多了。
殘魂,精怪,魔器,鬼物,千奇百怪的東西,這裏因有盡有。
以前就聽說後棂山鎮壓着從很久很久之前就被那些前輩們捕捉到的魔物,這些年好像沒有那麽多魔物了,魔域的魔修和飄散在外的鬼修除了修道之路與他們不同之外,沒有別的大區別。
都更像是人。
精怪也是,能幻化成人形,能蠱惑人心。
但是這地方存在的東西不一樣,非常不一樣。
它們沒有完整的形态,別說像人了,殘肢斷臂都還存在着,只是估計它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只曉得終日游蕩,見到未知的東西本能發動攻擊。
一縷妖氣,一絲幽魂,一片樹葉都帶着森然的陰氣,這地方不容小觑。
“外面的妖風是它們的怨氣集合體。”
本體只能殘存,被鎮壓在這裏,唯有怨氣集結,努力沖到了上面,在後棂山盤旋,經久不散。
“你從沒有來過這裏?”
“這裏是禁地。”塗漣腦袋很亂,全神貫注盯着周圍,順口就回答了:“我當然沒有來過。”
說完,自己愣了一下。
他看向容祭:“聽洛昇他們說,我一直很聽師父師叔們的話,這裏是禁地,我自然不會來。”塗漣對他讪讪一笑:“我猜的。”
容祭看着他,沒有說話。
如果用現代化的形容來解釋,這裏在塗漣看來更像是一個大型垃圾場,沒分類的那種。
“我沒想過這地方這麽大,如果付菡真把覓魂鏡扔到了這裏,我們怎麽找得到……”
該跟他一起來的——
如果非要來這一趟的話。
容祭看出了他的想法:“付菡今日在川無峰露了身份和長相,他不會出現在後棂山的,他擔心你。”
他輕聲道:“就算他答應了我,如今被你知道了真實身份,自然也不會受制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