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親吻愛人的頭顱
(11)親吻愛人的頭顱
為了讓林耳吃上肉,哈比趁着天還沒黑又抓了幾只,拿藤草先拴着。小兔子驚慌失措,發現自己沒有立即就被吃掉,反而更加不安,在地上扭動着身體掙紮,白色的長毛很快被灰塵弄得像髒髒的毛巾。
哈比擰斷兩只兔子的脖子,逼着朱容幫忙拔兔毛。朱容嫌棄的很,毛也拔得亂七八糟,兔子從水裏頭拿出來,身上像是狗啃了一樣。哈比因為有了經驗,很快就弄好了一只。剛開始沒經驗,說燒就燒了,很快又是一只焦兔。
深藍想起來原來還有一口石鍋,就讓哈比從儲物室裏頭搬了出來。儲物室裏頭雜物不少,很多哈比一點印象都沒有,好不容易才翻出石鍋。石鍋已經有些年頭,面積比哈比的胸口還大,鍋底有一層厚厚的黑灰,因為時間太長有了細細的裂紋。石鍋呈碗型,裏面打磨得非常光滑圓潤。
也沒什麽調料,放了水進去就煮了。香氣冒出來,就連根本不餓的哈比都有些垂涎。聞起來都這麽香了,難怪林耳不吃生肉啊。地球人,很不可思議。最終是深藍斷定熟了,哈比才将兔子撈出來,自己偷偷掰下一只小腿,嘗了嘗,覺得味道還不錯。
放在手心裏很燙,他從附近折下一片葉子墊着,晾了好一會才給林耳拿過去。
“吃吧。”哈比自覺做得很成功。
“沒胃口,你們吃吧。”林耳推開了他的手。
“不吃飯怎麽行,我們煮了你就得吃下去。”硬塞到林耳手裏,兔子肉已經不燙手了,林耳對此毫無感覺。
“你們地球人怎麽回事,都不拿食物當回事啊!吃了它。”哈比幾乎要怒了。
但林耳卻是把兔子往他身上一扔,從他身邊跑了出去。
林耳坐在河岸很久了,路過的風掀起黑色的頭發,白色襯衫的衣角,灌滿了身體。然而他好像能對着生生不息的河水看到天荒地老,斜陽拉開的影子在地面低靡地延長。
“林耳,給我講講你們地球吧。”哈比走到林耳身邊,也在草地上坐下來,不等林耳回答,緊接着他就又問到:“地球人都像你這個樣嗎?地球的雌性長什麽樣?你們吃什麽住什麽?怎麽生孩子?”一連串的問題砸下來,哈比也不管對方接受不接受得這麽多信息。
林耳扭頭,沉靜地注視着他,好像要從他臉上挖掘出上面秘密來。哈比的聲音如此興奮而急切,不同于以往濕冷滑膩的音質,多了幾分少年的活力和質感。紫羅蘭的眼睛裏盛滿了好奇與期待,如同天真無邪的孩童,威壓冷酷從他身上完全褪去。
他身後,太陽從山後掉落,背光的洞口如同等待獵物的青黑野獸張開森森巨口,混沌而未知。濃墨正漸漸暈染着天空,湮沒了光線,驅逐着光明,天空大片大片地灰下來。似乎日升日落,站在哪都是一樣的風景,黑暗壓倒了光明,光明又撕破黑暗。時間沒有因為他站在烏托邦而停止流逝,早上醒來還是會有青色的胡渣冒出來。
林耳臉上的表情哈比看不懂,像是在沉思,在發呆,眼神淡而疏離,人還坐在這,魂卻不知道飄到了哪裏。古裏古怪的地球人,真是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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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了一只手過去在他面前晃,“喂,想什麽,聽見我說話沒?”
“聽到了。”林耳推開他的手,笑起來,自己怎麽像個娘們似的多愁善感起來了,“地球麽,天是藍的草是綠的,天上有飛機飛,地上有汽車跑,人們住在一棟棟房子裏面,過着各種各樣的生活,每天都上演着悲歡離合。”
“好複雜,”哈比聽不大懂,地球聽上去不簡單,那麽,“你們豈不是要活得很辛苦?”爸爸和小爸爸,能在那種世界過的好嗎?有沒有被人欺負,深藍說爸爸的胃口跟我一樣大,吃得飽嗎?
“有的人很開心,有的人假裝開心,有的人永遠不開心,沒什麽不變的。哈比,我想你不會樂意去過那種生活的。”
哈比皺着眉,手裏胡亂拔着周圍的雜草。他讨厭林耳語氣裏那種疏遠的語氣,林耳把自己排除在烏托邦之外,沒有任何存在感,不歡喜不留戀不參與,像個冷漠的局外人。他拒絕被忽視,被旁觀。
“總有一天,你會喜歡上這裏的。“哈比賭氣說到。
“诶?”林耳不解他突然生硬的語氣,還有突如其來的斷言,“不可能吧……”
他自己忽然也不确定起來,真的,永遠不會喜歡這裏嗎?至少現在,他知道自己對這裏沒有任何好感,這個世界就好像一個地雷陣,一個不小心就觸雷而亡。接二連三的游走在生死邊緣,好像觸手就能摸到死亡,這種感覺,沒體會過的人永遠不清楚其中的殘酷。
一只翠綠色的草編螞蚱突然在他眼皮底下一跳一跳的,螞蚱也就手指頭粗細,但是小巧,活靈活現,簡直比真正的螞蚱還多了三分神氣。撚着細長草葉的手指頭,比尋常男子的還粗些,很長,但是指甲長的很慢,指節見帶着厚繭。不知為何,皮膚卻很蒼白,不大看得出血色。
“林耳,給你玩。”蛇男哈比興高采烈地抖着螞蚱,青色的螞蚱歡快地蹦跶。
“林耳,送你這個。”夏木林的雙手從脖子後面繞過來,手裏也撚着一只草編螞蚱。
他第一次拿到這種小玩意,歡喜壞了,不停地追問他怎麽做出來的。夏木就折下細長草葉,一步一步地教他。可惜,林耳這方面遲鈍,花了好大力氣還是沒弄出來,還被草葉割開了手指。
夏木林很心疼,怪自己不該教他這個,拿着紙巾擦幹血跡,還給他上了藥才放過這只手指,“以後想要,我給你做就好了。你這笨手笨腳的小笨蛋。”他的臉上永遠沒有不耐煩,那張斯文、儒雅的臉,始終散發着令人眷戀的溫暖氣質。如同親大哥一樣,對自己關懷備至。
“發什麽呆?”哈比捏着小東西的雙頰,使勁揉捏着。他好像只是随手編了一直螞蚱,沒做過分的事吧,怎麽小東西的表情這麽,傷心?應該是傷心吧,深藍說,傷心就是一種很想哭的表情。
夏木林的臉被眼前的妖孽面相取代,哈比的臉靠的很近,林耳都能看到他還發紅的尖尖耳朵,銀色的小蛇親昵地貼着林耳的臉頰,帶來輕微的癢。又是幻覺,往事與現實重疊,林耳,你又該怎麽辦?
林耳接過草螞蚱,默默轉身回到洞裏。他不理會深藍等人的叫喚,甚至對一直很容忍的朱容都發了火,徑直走到那張從君子島扛回來的竹床邊,顧不上身上汗水粘糊糊的就躺了上去。他把自己蜷縮得厲害,眼睛閉上,竟然很快睡着了。
哈比低聲喝止深藍和朱容的吵鬧,站在床邊,看到林耳側着身體躺着,膝蓋都快貼到下巴,把自己的身體壓繃得很緊張。臉色出人意料,十分平靜,或者說,麻木。林耳的手裏緊緊攥着那只草螞蚱,指甲都摳到肉裏面去了,手心滲出一滴圓潤鮮紅的血,緩緩地滑落。
有一種不妙的預感,哈比對于壞事的直覺向來微妙地靈驗。哈比探探他的呼吸,發現十分平穩,想是睡得熟了。他才輕手輕腳地拉開林耳弓起的雙腿,放直,又試圖去掰開他的手心,但是林耳即使睡着了卻還執着地不肯放手,哈比無奈,壞心眼地将自己的唇貼上去,輕輕啃咬着他的手指尖。
林耳無所察覺,但是身體有了反應,他嘴唇微張,手的力道松了點,哈比趁機将他的手扣在自己手裏,十指相扣,從掌心裏傳來奇妙的感覺,好像在西陵島喝過的蜂蜜,甜絲絲的,又像四月的陽光暖融融的。
哈比喟嘆一聲,也就勢躺下來,從背後摟緊林耳的身體,鼻子裏充滿了他誘人的混合青草氣息的體香。哈比忍不住用唇舌親吻着他的脖子和耳朵,尤其是猶未褪色幹淨的傷痕,更是加以照顧。哈比不明白這種想親吻想擁抱的情緒是什麽,懷裏的人讓他不自覺就像細心照顧,那種照顧與對深藍的感情不一樣,帶着疑問他也合上了眼睛。
林耳來到一座漂浮在天空的大陸上,周圍的景物,又陌生又熟悉。視線中只有一條林中小路,順着小路走過去,一座高大的石像攔住了他,這不是在考察的時候把自己變成石像的祭壇嗎?左右再無其他道路,好像已是盡頭。
只見巋然不動的石像忽然光芒大作,額頭上的紅色寶石流轉着無與倫比的美麗光芒,伴随着紅色光芒的出現,石像開口說話:“機會只有一次,所有的人都要選擇。前進,或者後退。生,或者死。生命之花從死亡的邪惡中綻放。”不知為何,林耳覺得這句話猶如寫在他的記憶裏。
石像沒入地面。一條路忽然漸次延伸向遠方。林耳猶豫了下,沿着小路繼續前進。道路越來越曲折,高大的樹木逐漸消失,只剩下低矮的灌木叢,最後,連灌木都沒有了。一種奇怪的紫色花朵,遍地都是,猶如一片巨大的湖泊。
風吹過,但是沒有任何聲響。紫色花朵有花無葉,花瓣如同一縷縷細絲,蓬松而詭異。花瓣宛若有着生命,肆意地張揚卷曲。
“你來了。”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夾雜着金屬的冷硬,忽然憑空響起。林耳驚惶尋找,卻空無一人。
正當他左顧右盼的時候,面前的紫色花瓣紛紛萎頓,凋零,從紫色的花泥裏,冒出一顆人頭。銀色長發服帖地垂下來,長眉入鬓,紫色豎瞳,紅色的薔薇花胎記仿佛在嘲笑着林耳惶恐不安的神情。卻是哈比。此刻哈比的眼神裏有着不同尋常的冷漠。
漸漸地,他的脖子,寬肩,巨大的羽翼,青色的巨尾,都從泥沼中抽出。巨大的翅膀輕輕扇動着,冷傲的臉上忽然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紅色血痕從他嘴角淌下。
哈比挑起眉毛,用那種看蝼蟻般的眼神看着他,笑容帶着邪魅:“既然來了,就加入他們吧。你看,他們都過的很好。”他的手随意地指向地面,林耳順着他的手勢,低頭,泥沼如同熔漿翻滾起來,從地面上不斷冒出陰森森的白骨,頭顱,那些白色的頭顱,都一致面朝他的方向,咧着森然的白牙。
“來吧。”
“來吧!”
“來吧……”尖利的,嘲諷的,沙啞的,稚嫩的,那些頭顱沖着他笑,一直笑……
“別過來,別過來……”林耳步步後退,但是沼澤很快淹沒了他的腳背,他看到一顆白色頭顱貌似溫柔地吻着他的小腿,對他說:“林耳,跟我一起來吧。這是我們的狂歡。”
夏木林的聲音。
沼澤拽着他下落,沒過膝蓋,大腿,腰部。夏木林還在溫柔地呼喚。林耳擡起頭來,看到哈比手裏拿着一顆白色頭骨,閉上眼,深情一吻,何等的妖異。
那是,林耳自己的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