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湖邊起風了,林溫溫怕冷,想回淩雲院。
珍珠将她扶起身,又用帕子替她輕輕地擦拭臉上淚痕。
林溫溫淚眼巴巴望着珍珠,小心翼翼地開口道:“珍珠,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壞?”
珍珠嘆了口氣。
她年幼時就跟在林溫溫身側,幾乎見過她所有模樣,平心而論,她從不覺得林溫溫是一個心眼壞的人,可在這件事上,她實在不知該怎麽說,畢竟那顧家郎君的确是因為三娘子而遭受了無妄之災啊。
“其實……”珍珠怕林溫溫難過,一時不敢輕易開口,她思忖了片刻,才緩緩道,“其實,奴婢知道的,三娘只是一時糊塗,關心則亂,不是那等壞心腸的人。”
此話一出,林溫溫當即紅眼,又抱住珍珠。
珍珠慢慢拍着她後背,柔聲哄着道,“顧郎君因三娘的邀約而去的縣主府,可到底也不是三娘要那縣主将他擄走的,罪魁禍首是那安平縣主,三娘頂多算是……算是……”
到底是半分難聽的話也不舍得說了,珍珠輕吐一口氣,話鋒一轉,對她道:“三娘,事情已經過去了,如今顧家郎君高中狀元,聽說月底就要搬出林府,日後井水不犯河水,這事……便不要再去想了,翻篇吧。”
“我也想翻篇的,”林溫溫慢慢起身,一時又淚流滿面,“可顧表兄他不願意翻篇。”
“啊?”珍珠心裏倏地一緊,“這怎麽回事?”
林溫溫将顧誠因昨日與她在廊道上的事,又細細說來。
聽完後珍珠瞪大雙眼,半晌驚得說不出話,顯然她也從未往男女之事上想過,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溫溫心儀之人是寧軒。
“三娘,其實往好的一面想想,顧郎君喜歡你,是不是意味着他尚不知道那件事與你有關,興許他以為就是個巧合,畢竟誰能想到堂堂縣主會做出這樣的事,對不對?”珍珠猜想。
“不不不,他肯定知道!”做賊心虛的林溫溫一口咬定,顧誠因就是知道,她根本不信顧誠因是真的喜歡她,“我什麽都不會,又笨又不知道努力,顧表兄樣樣都好,怎麽可能真心喜歡我,對不對?”
珍珠一時啞然,這叫她怎麽回答。
林溫溫也知她不敢明說,便也不勉強她,“就算你不說,我也是知道的,顧表兄要喜歡,也得喜歡我二姊那樣的人才對。”
“所以,我可以肯定,顧表兄就是想報複我!”林溫溫說得篤定。
也就是四周無人,林溫溫今日是徹底豁出去,才敢這樣說,“他許是當初被縣主那個、那個了……他心裏過不去那道坎,一看我要和寧軒阿兄成婚,就心裏不平衡了,便想讓我也不好過……”
想到縣主府水榭中的場景,珍珠也覺得臊得慌,顧郎君當初要真的是被縣主擄走的,回來時身上還帶着傷,想也知道他定會受到侮辱,那麽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倒是真有可能如林溫溫說得這樣。
主仆二人都沉默不語,最後,珍珠勸她,“三娘啊,你還是莫要多想了,近日不要出門,就在二房待着,待下月婚期一到,你嫁進寧府之後,那顧郎君不管有多大本事,他也不可能再敢糾纏于你。”
不這樣又能如何,林溫溫再是忐忑,也只能點頭。
時光飛速,眨眼便至月底,永昌坊的縣主府已經徹底翻修結束,原縣主府的門匾被摘,換成了“敕賜顧府”。
“敕賜”這兩個字,可不是誰都能用的,必須是皇上親自下令賞賜之物,才可加上這兩個字。
當禮部将這四個燙金大字挂上府門那日,有那圍觀人見到,立即噤聲,不敢在府門前喧鬧。
顧誠因離開林府的前一日,他來到世安院,對林郁與張老夫人行以大禮,道謝八年以來的收養之恩。
随後,他又去了大房所在的清書院,林修如今官居三品,自是能看出顧誠因是皇上有意栽培之人,日後前途可期,便留他多坐,又特地叫林海在旁陪着,八年以來,他頭一次如長輩一般,與顧誠因囑咐了許多話,大都還是些與官場有關的事宜。
從清書院出來,他來到淩雲院。
他在林府住了八年,這是他第二次來到淩雲院的門前。
上一次,還是月初,他抱着那紅木匣來尋林溫溫,得知林溫溫在南苑,他又尋了過去,看到她坐在湖邊,一臉愁色的模樣,他甚至還在期待,期待她與身旁婢女訴說委屈時,能提到他……
呵,她果真是提到他了。
顧誠因面色陰郁,唇角帶着一絲嘲諷的冷笑。
院門拉開,林信親自出來迎他,許是再過五日便至林溫溫婚期,整個淩雲院都透着一股濃烈的喜氣,不論是主子還是仆從,人人臉上都是笑容。
林信與林修不同,他雖然在朝為官,品級卻不高,也沒有再往上爬的心思,所以并沒有和顧誠因囑咐太多官場之事,只像一個親切的長輩那樣,關心的都是些日常之事,如那府邸管家可曾選好,府衛可曾雇好……諸如此類。
最後,他又差人送來一箱書冊,都是來自大家之手。
這些東西顧誠因不陌生,他不久前就見過一次,只是那次他讓青才還回來了,這一次,當着林信的面,欣然收下。
顧誠因未來如何,林信與馮氏說私房話的時候,馮氏便已經知曉,想着日後顧誠因會和寧軒一道入仕,馮氏便留了個心眼,特意提起五日後的婚事,讓顧誠因定要回來喝喜酒。
“好,一定會的。”顧誠因笑着對馮氏說,馮氏卻莫名覺得有些發冷。
等他離開,馮氏忍不住對林信道,“這孩子模樣生得也好,又有才能,可我就是覺得他陰陰沉沉,看着怪叫人難受的。”
林信擺擺手,“那孩子自幼父母雙亡,若是成日嘻嘻哈哈,不更得惹人非議?”
馮氏想了想,點頭道,“也對。”
顧誠因被仆從送出正堂時,他朝廊道那邊斜了一眼,在那廊柱之後,露出一片緋紅裙角。
顧誠因淡漠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寒光。
夜裏,顧誠因将青才叫至身前,将他的身契推至他面前,道:“日後,你不必跟我。”
青才當即愣住,沒接那身契,而是對顧誠因道:“郎君,青才要和你一起走啊!”
顧誠因望着他,少見的與他耐心解釋,“我離開林府後,會做許多事,而這些事不适合你。”
“郎君!”青才聽出他話中之意,為表忠心,直接朝顧誠因跪下,“青才跟在郎君身側八年,在青才眼中,郎君為主,青才為奴,絕不會做出有違郎君之意的事。”
顧誠因冷冷看着他,沒有說話。
青才眼眶微濕,懇求道:“郎君,咱們好不容易熬出頭,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當真……什麽都願做?”
顧誠因終是松了口,青才忙不疊點頭應下。
另一邊,林溫溫在目送顧誠因背影離去之後,長長舒了口氣,這個月她實在難捱,旁人都說時間過得快,就她覺得簡直是度日如年。
她每日都要問珍珠,還有幾日到婚期,恨不能當天就将自己嫁去寧府,饒是背地裏只她與珍珠二人時,珍珠各種寬慰她,她還是心緒不寧,且越要到那婚期的日子,她心裏越莫名慌亂。
馮氏以為這丫頭是快要嫁人,緊張而至,倒是沒放在心上,只日日教導她如何為人新婦,如何孝敬婆母,如何與夫君相處。
林溫溫不明白,嫁人便嫁人,為何非要伺候公婆,寧府那麽大,有那麽多仆從,哪個都比她會伺候人,為何非要她端茶遞水,且還有那麽多講究,又是遞茶得屈腿,又是茶碗不能高于婆母的手,又得讓夫君睡在裏側……
她聽得腦袋瓜嗡嗡直響,眼睛盯着某處開始出神。
馮氏讓珍珠去合門窗,又朝林溫溫身側靠近,也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本書冊,一下就塞進她手中。
林溫溫猛然回神,垂眸看到三個字《素女經》,實在忍不住出聲抱怨,“嫁去寧府還得每日誦經啊!”
“哎呀!”馮氏用力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那臉頰也紅了起來,“這是給你夫君……”
“娘你打我作甚?”林溫溫吃痛蹙眉,朝馮氏嚷道:“我每日都誦還不行麽,我白日對公婆誦,我夜裏對夫君誦,你放心,我不會丢你的臉,我定是一字不差,字正腔圓的誦念!”
馮氏高高擡起的手臂,遲遲沒有落下,那臉色說哭不哭,說笑不笑,旁邊的李嬷嬷和珍珠也在極力地掩唇憋笑。
最後,這場小鬧劇随着林溫溫随意翻開一頁,看見裏面的畫面而結束。
她又慌又驚,将這燙手的東西直接丢在地上。
旁邊三人以為她在羞,只林溫溫自己清楚,那一瞬間,畫冊上未挂衣衫的小人,竟長着顧誠因的臉。
林溫溫當時被吓傻了,自然誰都不敢告訴,只後來她自己回想起來,覺得是因為顧誠因被擄走後,會經歷過畫冊上的那些事情,所以才會第一時間才代入了他的臉。
這還讓她日後怎麽學習。
林溫溫懊惱之餘,又松了口氣,因為顧誠因今晨便已搬離林府,而她的婚期也只剩四日。
許久未曾這樣踏實,林溫溫很快入睡,合該一覺到天亮才是,可到了半夜,她忽然驚醒,覺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林溫溫連忙喚人,珍珠披着衣裳跑進屋,将燈點亮,仔仔細細尋了一番,将櫃門和床閣下都一一查過,連個蟲子都沒有,更別提有人了。
“三娘是不是魇着了?”珍珠過來抹她額頭。
林溫溫縮在被子裏小臉煞白,“我真的覺得有人進來了,還帶了陣涼風呢!”
待嫁的女娘向來會緊張,睡不着覺也是常見,珍珠沒當回事,安撫她道:“那奴婢守着娘子,可好?”
林溫溫點點頭,這才敢躺下。
距離婚期還剩三日,夜裏林溫溫再度驚醒,她還是覺得有人在盯着她看,這次換成翡翠,守了她一夜。
距離婚期只剩兩日,林溫溫入睡前特意囑咐不要熄燈,結果半夜她又被驚醒,她出聲喚人,嗓子卻像咯痰一樣出不來聲音,許是白日裏貪了那胡椒粉絲所致。
林溫溫用力了清了清嗓子,連忙将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等了片刻,沒見有人進來。
林溫溫想,許是珍珠沒有聽見,又或者聽見了不願起身過來。
不過也是,這都一連三日了,她總這樣疑神疑鬼,肯定不會有人信她,沒說她得了癔症便不錯了。
林溫溫翻了個身,朝床帳外看去一眼,的确沒有人影。
她收回視線,嘆了口氣,準備繼續睡覺,可她雙眼剛剛合上,倏然又睜開。
她視線落在床邊,那空着的一片床褥是皺的。
林溫溫屏住呼吸,慢慢将手伸出被子,朝那褶皺的地方摸去——溫熱的!
不是她夢魇,不是她疑神疑鬼,也不是她得了癔症,是真的有人在她床邊坐過!
林溫溫想喊人,出不來聲,便直接坐起,想要跑出去。
可就在此時,一陣寒風不知從何而來,将案上的火光吹得不住跳動,屋內頓時忽明忽暗。
林溫溫吓得抱住腿蜷縮在床榻最裏側,她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來……
“三娘,可要去我府中坐坐?”
床帳被修長的手指挑開,許久未見的那個人背光而站,他朝她伸出手,臉上是淡淡的笑。
林溫溫:我不想去,行不行?
顧誠因: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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