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雙節

雙節

徐行一早讓人準備了六個盆,教三個女孩兒種豆苗和青蔥。長洲不解,"娘,我們幹嘛呀?"

"這你就不懂了吧,是為女兒節做準備呢。"徐棠觀是過了幾次的,對這些都很熟。

長洲一想,今年确實是自己第一次過女兒節,便照着徐棠觀的動作來做,她有經驗,準沒錯。

過了一段時間,徐行和婉娘一起給三人穿衣打扮。長洲鮮少穿鮮豔的衣服,今日這身是徐行特意新做的紅衣裳,穿上變得像個年畫娃娃。

她與其餘二人一樣在脖子上挂了個金項圈,長洲發上還墜了兩個小鈴铛。

三人來到院子,柳樹底下擺了一張方桌,上面擺滿瓜果,香爐與巧果。

"來拜巧娘娘吧。"徐行指揮着三人。

她唱着東方劍從民間搜集來的幾則《乞巧歌》:"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顏容;乞我爹娘千百歲;乞我姊妹千萬年。"

拜月後是對月穿針,長洲沒什麽本事,自然穿得最少,徐棠觀雖有幾次過節經驗,但本身并不精于此道,也不喜歡針線,只比長洲多穿了兩個,譚攬月不急不躁又細心,自然是魁首。

穿完針,徐行端出鴛鴦水,三人依次慢慢放入縫衣針,針影都成各種形狀,徐行說這就是乞巧成功。還剪了自己種的豆苗和青蔥,同樣放在水裏驗巧。

就是所謂的"巧芽芽,生得怪。盆盆生,手中蓋。七月七日摘下來,姐姐妹妹照影來。又像花,又像菜,看誰心靈手兒快。"

同樣收錄在東方劍的《乞巧歌》中。

三人從新的碗裏映照出月亮的影子,按順序掬水,把月影放在自己手裏。

吃過巧果後又端着自己的果盤放進繡樓,就等着"喜蛛應巧。"

徐行給了徐天白與馮士臨一些銀兩,讓仆從架上馬車帶上孩子們去看花燈,亥時之前回來即可。

長洲美滋滋讓下人抱上馬車,趴在馬車窗邊看着。馬車只行駛了一刻鐘就到達了目的地。

買了面具,又買了糖人兒。長洲把面具挂在頭頂,吃着蜜餞停不下來。

到了花燈小攤,商販見長洲玉琢可愛,還現場紮了個小兔子燈,和長洲的身高正相配,不買不行,長洲立馬掏錢買下。

最後是去放河燈,長洲拿着毛筆寫下:徐行長命百歲。

因為她以前沒用過毛筆,字寫得奇醜無比,還是簡體字,馮士臨覺得她寫的字都是錯的,"原來你沒騙我,你真不會寫字。"

長洲一把捂住自己的紙條,伸出頭看他寫的字,一個字沒看懂,她有些氣惱,"你寫的什麽?"

馮士臨癡癡笑,"不告訴你,除非你先告訴我你寫的是什麽。"

"我寫的是,徐行長命百歲。"長洲坦然告訴他,用來換取他的信息。

可只聽到一句,"就不告訴你。"

長洲偏過頭去不再理他,把紙疊好塞進花燈裏,想讓花燈再往中間去一點,自己手短夠不着怕掉進去,抓着馮士臨的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花燈推過去。

馮士臨身體緊繃,伸手拉住她脖子旁衣襟,這要掉下去了可不好向友人交代。

長洲推出花燈有些氣結:"你要殺了我嗎?朋友。"

"我怕你掉下去。"馮士臨雙手把她抱到上方,自己放了花燈。

"喂,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寫了什麽?"長洲還是不死心。

馮士臨湊近她耳邊,低聲回:"一個秘密。"

"行,欺負我不識字,等我會寫字,定要寫信罵你。"長洲跺腳跑了。

馮士臨心裏記着這句話,她會寫信給自己,在學會寫字後,要等幾年呢?

長洲撿起自己的兔子燈,回頭對站在原地的馮士臨大喊,"還不快上來,去找二哥哥他們啦!"

"來喽!"

長洲聽着旁邊比自己大一些的少女在祈願,大多都是祈求家人身體健康,自己事業順利的,幾乎沒有祈求良緣和佳婿,所以為什麽七夕在後世會變成情人節呢?

自己還是比較喜歡女兒節和乞巧節這個名字。

回到家中,長洲沒讓徐行先幫自己沐浴,反倒是先幫她解發梳發,"娘,我也為你梳發,等以後會梳妝了也給你梳!"

"好,都聽杳杳的。"徐行拉着埋在自己脖頸旁的長洲問,"今日高興嗎?"

"高興,巧娘娘會讓我們都如願嗎?"

"會呀,你在仙宮見過巧娘娘麽?"

"哼,當然是見過的!"

"好好好,來沐浴吧。"

馮士臨拿着一盞燈回家,見娘親房裏還亮着燈,走過去見她還在抄經書。

"娘,這麽晚還不睡嗎?"

"你回來了。"陳渡以擡頭,"過幾日你便去上學了,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馮士臨不愛讀書,雖然爹同意他去學武,但該學的功課還是不許落下,他有些頹喪的問陳渡以:"娘,我非學不可嗎?我不愛學,我已識得許多字,讓我去學武吧。"

陳渡以安慰他:"不學怎麽行,你才認得幾個道理幾個字。"

馮士臨還是不高興,"可是我只要功夫厲害就行了。我又不和人講道理為什麽要學?"

陳渡以曲線救國,"你想,你要是不讀書,以後碰到喜歡的姑娘你都不知道和人家說什麽,人家和你說月色真美,你和人家聊騎馬的時候月色美沒有用,不夠亮會掉溝裏嗎?"

馮士臨頓悟,想起長洲,恨不得自己學得再多些,以後能多聊一些,他下定決心以後要好好讀書。

乞巧節過後沒兩天,徐天白與馮士臨回去上學,留下五個孩個在莊子裏。因為沒有年紀大的孩子帶,每日出門都是小厮和雲昭跟着。

譚攬月最近迷上了畫畫,在徐棠觀和長洲還在用泥巴互丢的時候,她已經在給荷花描金了。

長洲把泥巴擦在草葉上,由衷的贊嘆:"你畫得這樣好,真是了不起。"

譚攬月安慰長洲:"嘿嘿,這沒什麽,等以後你開始畫了,也會畫得很好。"

徐棠觀手伸過去要拿,譚攬月一把按住她,"不許你沒洗手就碰,你才玩兒完泥巴!"

徐棠觀嘿嘿一笑,跑去荷花池裏洗了手,用身上的衣服擦幹淨,又拿起畫,"我也覺得你畫得很好。"

譚攬月洗了筆,把畫晾起來,樂兮兮開口,"我也有擅長的事情了這回。"

"你有很多擅長的事啊,你接東西很準。"

"而且你是我們三個人裏面脾氣最好的。"

"你還會打絡子!"

"你還會做香料!"

兩人一言一句說着譚攬月的好處,譚攬月聽的耳朵發紅。

三人擠在一起讨論着要用這個新描的荷花做些什麽,有人想做扇面,有人想做荷包,有人想做成畫冊。

每個人都覺得其餘兩個人的意見沒有自己好,等到徐沉林與徐東翎回來,三人也沒讨論出什麽來。

用過午飯,徐行帶着幾人上街趕集。因為中元節快到了,街上都是賣雞髻花的。許多人拿着提籃,裏面放滿了花。

徐行讓人拿了兩筐,挑出幾枝好的掐掉根部插在孩子們的衣襟口。長洲摸着衣襟口的花小聲問徐棠觀,這是什麽?

徐行和婉娘還在買其他的東西,在和店鋪老板講價。

徐棠觀也不知道這雞髻花的來厲,撓撓頭表示自己沒上過學也不清楚這是什麽。

長洲只好做罷,晚上回去問徐斂之吧,他書讀得多一定知道。

中元節前一天,徐行帶着衆人一起準備粉團,瓜蔬和雞黍。瓜蔬是婉娘帶着小孩兒們去田裏摘的,每人都挑了自己看上的放在提籃裏拿着回家。

粉團長洲幾人幫不上忙,徐行拗不過她們,捏出一小塊面餅,給每人嘴裏放了一小塊兒。

做面塑的時候,長洲幾人也做了幾個模樣不太行的,蒸出來一個比一個奇怪畸形。

婉娘做得最好,捏出來的兔子老虎一個比一個傳神,知道長洲喜歡青蛙還單獨做了一個。因為給孩子的花馍是平型的,婉娘捏得很扁。

長洲不明白,"婉娘,為什麽不做高的呀,高的不是更簡單嗎?"

婉娘耐心解釋:"因為你們是孩子呀,孩子要收面羊,取意跪着吃奶水的小羊羔,是叫你們記得父母的養育之恩。"

譚攬月也不明白,"可是我們是娘抱着吃奶水的,什麽時候成了小羊羔?"

徐行及時解圍:"是《勸孝歌》中的人不孝其親,不如禽與畜。慈鳥尚反哺,羔羊猶跪足。"

孩子大了,問出的問題經常讓婉娘回答不上,婉娘覺得有夫人在真好,什麽都難不倒她。

中元節當天,徐行在用晚飯前帶着幾個孩子在田莊十字路口跪拜,把之前準備好的粉團,雞黍與瓜蔬擺放出來,向田神禱告,這叫做齋田頭。雞髻花是用來供奉祖先的。

用過飯後去河邊放水燈,鬼水為陰,這是在為亡魂引路。河燈沉沒表示游魂已投胎轉世,飄遠了則代表亡魂以入極樂世界。

長洲蹲在岸邊放下一盞燈,看着它飄遠了。

本以為這個活動是氣氛沉重的,她不敢像往日一般嬉皮笑臉。徐行很費解她為什麽板着個臉,"杳杳,你怎麽啦?"

長洲斟酌開口,"娘,嚴肅的場合我不敢放肆玩鬧。"

徐行有些好笑,蹲在她旁邊捏她的臉,"這不是該嚴肅的場合,實際上以前的古人也會在今天出門游玩的。你知道蘇轼麽,他就是在中元節第二晚和友人出行寫下的《赤壁賦》。"

長洲臉上重新揚起笑容,"我知道《赤壁賦》,大哥哥給我講過,我最喜歡那句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徐行看着她又如平常一般笑盈盈,她也高興,更驚喜自己女兒知道《赤壁賦》,"我以為你會說那句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于悲風。"

"哎呀,我又不是大詩人,怎麽有他的境界呢?他能将遺憾化為簫音,還能托寄在秋風中。我這麽淺薄,只會崩潰大哭,還嫌秋風太冷。"長洲不好意思撓頭,"我的境界頂多知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而已。"

徐行想她三歲不到,能知道兩句已經很不錯了,淺薄不淺薄,上學再慢慢教總能教會。現在讓她做一個能一心一意欣賞"江上之清風,山間之明月"的人就很好。既不必知道暗喻,也不必知道借喻。

放完水燈,婉娘建議大家去看"搶孤"。就是将供品和旗子放在高柱頂上,柱身塗裹油脂,衆人在同一時間向上攀爬,先拿到旗子和供品的人為勝利。不僅能得到東西,勝利者還代表着得到鬼神的祝福。

長洲本來以為柱子會很高,感覺很危險,不忍心去看,但是沒幾步就已經到了。她雙手蒙眼由徐行抱在懷裏從指縫偷看,徐行感覺出她緊張,輕聲安慰:"不用怕,不會摔下來,下面還有墊子呢,摔下來也不會有事。"

徐行最是良善,她說沒事一定沒事。長洲聽見這話放一百個心,大大方方的看起來。果然大家都興高采烈的,絲毫不會有危險,看見有人拿到東西,大家都為他鼓掌歡呼,長洲也為他松了口氣。

一輪搶孤結束,新一輪又開始,沒等人放好供品與旗子,徐沉林與徐東翎早就在柱子旁邊站着等。看着兩個毛頭小孩,衆人皆笑。

長洲窩在徐行懷裏,向她撒嬌,"娘,你看哥哥們,他們肯定是搶不到,爬到一半肯定會跌下,然後傻瓜一樣再爬。"

徐行也知道倆孩子拿不到,但也不會阻止他們去做,她拍拍長洲的後背,只叮囑兩人小心。又問長洲:"是不是困了?"

長洲埋在她懷裏不肯再出來:"有一點了。"

"睡吧,娘抱着你。"

"娘不累嗎?抱着我一直站着。"

"怎麽會累呢?娘恨不能時時刻刻抱着你。"

"那以後娘抱不動我了,就讓我來抱着娘。"

"好,快睡吧。"

徐行心暖得一塌糊塗,這孩子每次睡前都要許諾自己一堆東西。有時候是例如"等我長大了給你什麽什麽",有時候又是"我一輩子對你好"與"我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之類的話。

睡前一定會說,傻孩子。

每日起床也是要賴在自己懷裏抱一會兒才肯去梳洗,小孩子脾氣。

她抱着長洲和一名仆從向馬車走去,留着婉娘與其餘仆從等着兩個哥兒玩兒盡興。

路途不算近,那名仆從低聲問:"夫人您累嗎?要小人來抱着姑娘嗎吧。"

"不累,走吧。"

徐行奇怪為什麽總有人覺得自己累?自己一點兒都不累。

上了馬車長洲也沒醒,就那樣讓徐行抱着自己,半夜裏發起熱來,還好沒兩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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