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這一夜穆于睡得不好,身上的疼痛讓他渾渾噩噩,不斷在碎片般的噩夢中徘徊。
夢裏恍惚回到十歲那年,他們剛搬到新家沒有多久。
記不清是因為什麽事情惹惱了穆心蘭,大概是由于他那無可救藥的成績。
十歲的穆于蒼白瘦弱,跪在地上小聲哭泣着,渾身上下都是腫脹的條狀瘀青。
穆心蘭拎着手裏斷成兩截的竹篾,冰冷地命令着他:“滾進去!”
穆于哭得臉都紅了,害怕地搖了搖頭,穆心蘭大發雷霆,抓着他的領口,幾乎是将他一路在地上拖拽着,扯到了房間的衣櫃前:“進去!”
穆于不敢反抗,他抽泣着撐起身體,艱難地爬進了衣櫃,雙手抱膝,将臉埋在雙臂間。
棕色的雙門衣櫃不算大,哪怕穆于已經足夠瘦小,在裏面也只能蜷縮起身體。
很快衣櫃門被關上,穆心蘭将衣櫃門用繩索捆緊。
最後一絲光線被櫃門吞沒,他聽見了穆心蘭用力摔上門的動靜,以及在一片靜谧中,他越來越大的心跳聲。
黑暗逐漸将空氣吞噬殆盡,四周堅硬的櫃面像是蠶食他的怪口,将他嚼得支離破碎。
就好像這世界上,最終只剩下他一個人。
在疼痛引起眩暈與耳鳴中,他再也忍不住害怕,放聲哭泣,不斷敲打着櫃壁。
誰能夠救救他,不管誰都好,救救他!
不知哭了多久,一聲沉悶的敲擊聲,響在身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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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于被吓了一跳,哭泣哽在喉嚨,噎得開始打嗝。
“別哭了!”一道熟悉又不耐的聲音從櫃門那頭傳來。
穆于立即聽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他前日才在電梯裏同對方打招呼,得來這人一聲“醜八怪”。
周頌臣的厭惡那樣明顯,穆于只是不聰明,不是傻,自然不會再腆着臉往人跟前湊。
“你怎麽過來的?”穆于擦掉臉上的眼淚,小聲說。
周頌臣生氣道:“你說呢?吵了快一個小時了,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穆于下意識道:“對不起。”
周頌臣啧了一聲:“這衣櫃上的結綁得也太死了,你房間裏有沒有剪刀?”
穆于吸了吸鼻子:“沒有。”
周頌臣抱怨道:“煩死了!”
雖然嘴上這麽說,但是穆于還是聽到對方在費力地解開捆在衣櫃上的繩索。
穆于曾看過一本有關希臘神話的書,書裏寫,普羅米修斯從太陽神阿波羅手裏盜走火種,送給人類,給人間帶來了光明。
從此,人類不會在冬夜裏感到寒冷,不懼于夜晚的黑暗,不用再像野獸那樣茹毛飲血,擁有了真正的文明。
衣櫃門被拉開的瞬間,應該是沒有太大聲音的,可穆于心中依然迸發出轟然巨響。
他打開了門,也帶來了光。
光裏的周頌臣滿臉不高興地看着他,近乎本能地,穆于直接撲了上去。
周頌臣往後躲,不僅沒躲開,被穆于抱了個滿懷。
摟着懷裏哭得渾身是汗的身體,周頌臣滿臉嫌棄,指尖拎着穆于的後領:“你夠了!”
穆于才不管,他只是死死地抱住了周頌臣。
後來穆于才發現,他和周頌臣的房間相鄰,窗子之間只隔了一臂之距,要想翻過來還是很容易。
雖然如此,但樓層很高,穆于覺得周頌臣還是不要這麽冒險比較好。
可在下一次被關在衣櫃裏時,穆于又會不自覺地祈禱周頌臣會過來救他。
而之後的很多次,周頌臣總是會出現,如神兵降臨,像普羅米修斯一般。
面對穆心蘭的懲罰,穆于不再害怕,因為他有了只屬于他的英雄。
穆于在新年的一道晨光中睜開眼,夢醒了。
看着空蕩蕩的卧室,他有些失落地垂下眼。
剛想起身,就感覺到身體被牽拉出陣陣疼痛,正疼得抽氣,就聽到身後一道沙啞的聲音:“亂動什麽?”
穆于猛地轉過頭,劇烈動作引得全身上下的傷口都在抗議。
周頌臣沒睡好,眼眶青黑,眼帶血絲,心情相當不爽。他煩悶地瞥了穆于一眼,翻了個身,用被子悶住自己腦袋。
穆于覺得自己可能沒救了,他依然覺得這樣的周頌臣很可愛。
帶着一絲笑意,穆于趴了回去,靠着枕頭看着周頌臣的背影,安心睡去。
自新年後,周頌臣就變得很忙,整日不見人影。
穆于也去棋館參加面試,棋館老板是陳路的父親,同他下過一次棋後,又核對了他的證書,滿意點頭,安排他去給小朋友當啓蒙老師。
這是穆于第一次當老師,好在有陳路在旁幫襯,讓他學會了怎麽去應對小朋友,又如何跟家長們溝通。
短短幾日,穆于就覺得自己說的話比這一年的都要多。
不過工作雖然辛苦,但實在有成就感。
為人師者,自當盡心竭力。
忙忙碌碌半個月過去,穆于已經記住了班上所有學生的名字。
啓蒙班裏都是小孩,其中有位年僅八歲的學生,名叫方雪,于圍棋上很有悟性,這半個月中,對棋藝的領悟突飛猛進,是一個好苗子。
穆于琢磨着哪天跟方雪的家長溝通一下,提前将孩子調入中級班,畢竟她在啓蒙班所學到的東西實在有限。
穆于還觀察到,方雪除了平日上課,下課後也會泡在棋室裏,圍觀旁人下棋。
棋館裏除了興趣班,也開設了棋室,供棋友們手談對弈。
兩邊隔着一扇門,互不相通,也甚少有孩子會去棋室玩耍。
第一次在棋室見到方雪,穆于有點驚訝,特地去問方雪怎麽還不回家。
方雪告訴他,自己母親工作很忙,下班以後才能接她,啓蒙班下課以後,教室裏沒有小朋友陪她一起,會很無聊。所以她更喜歡去棋室那邊,看別人下棋。
然而沒過多久,他就發覺方雪有些不對勁。
不但上課走神,下課後也不似以往那般熱衷去棋室,而是選擇待在棋館進門處的等候區寫作業。
這天,穆于見她又一個人在等候區寫作業,便問她怎麽不去看棋了,方雪只是抿唇搖頭,小小年紀,看着滿腹心事。
見問不出話來,穆于便留小姑娘一個人在等候區,囑咐同事看着點,就到附近便利店買了個小蛋糕。
提着蛋糕,穆于想着方雪應該喜歡吃甜,說不定吃了以後,就願意将煩心事說出來。
等他回到棋館,卻發現門口空空蕩蕩,小姑娘留在桌上的作業本還攤開着,書包歪扭着搭在一旁。
“方雪人呢?”穆于問同事。
“剛剛去上廁所了。”同事說。
棋館內部沒有衛生間,要上廁所只能去同樓層的公共衛生間。不知為何,穆于心裏有些不安,他遲疑地找到廁所外面,喊了幾聲方雪的名字,廁所無人回應。
方雪一向是個乖孩子,不會無緣無故地亂走。
穆于快步走回教室,從啓蒙班找到中級班,直至所有教室都找了一遍,甚至連老師的辦公室都找了,仍是不見孩子身影。
這下穆于是真的急了,他一邊掏出手機,準備給方雪的家長打電話,一邊往最後一個沒有找的地方跑去。
除了老師們的辦公室,還有一個地方可能會有人,那裏常年放着備用的教學器材,平日少有人去。
器材室在樓道盡頭,穆于遠遠看着器材室的門半掩着,沒有關緊。
一種莫名的直覺讓他停下了跑步,而是選擇緩步上前,輕輕推開了器材室的門。
下一瞬,眼前一幕卻讓他目眦欲裂。
昏暗的室內,卻能看見兩個暗處的兩個人影。
只見方雪被人抱着坐在一個課桌上,滿臉懵懂與抗拒。她身前的男人摟着她肩膀,另一只手已經探進她的裙子裏。
“你在做什麽!”
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腦袋上湧,穆于沖了過去,一把抓住那男人的領口。
待看清這人的面容後,穆于錯愕地睜大眼睛。
因為這人他認識,是棋室那邊一個風評不錯的棋手,名叫張建,今年已經四十五了,而方雪才八歲!
太陽穴被劇烈湧動的血流沖得嗡嗡直跳,穆于憤怒道:“你在對我的學生做什麽!”
張建面露不安:“你幹什麽?我就是看她小孩子一個人在外面瞎晃,不放心才把她帶到這裏來的!”
穆于被他的厚顏無恥驚呆了,他望着身後的方雪,看見他的學生茫然地看着他,似乎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被做了什麽。
大腦中間仿佛有根線斷掉了,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将張建推在牆上,高舉拳頭。
然而他比張建矮了一個頭,生得瘦弱,拳頭還未落下,就被對方用力打開,再猛地一搡。
穆于後腰重重撞上了裝着棋子的貨箱,黑白棋子摔了一地。
“有病!”在方雪尖叫聲中,張建也不願同他糾纏,匆忙地越過穆于往外走。
穆于咬牙,撲過去再次将人扯住:“站住!”
這回張建徹底不耐,他擡肘用力擊打着穆于腦袋,肘關節精準撞上穆于太陽穴,眼鏡被當場擊裂,鏡片破出大片裂紋,穆于疼得幾乎要站不穩,。
他狼狽地扶着牆壁爬起,感覺到方雪邊哭邊過來扶住他。
剛剛那一下撞擊,讓穆于兩眼發黑,幾近暈厥。
但身旁小姑娘的哭聲讓他咬着牙不肯昏過去,他必須抓住這個人。邁着虛軟的步子,一路追人追到了走廊,他就聽到張建發出一聲呵斥:“別擋路!滾開!”
勉強地晃了晃腦袋,被破碎眼鏡切割出萬千裂痕的光線裏,他看到有人站在走廊盡頭,背朝黃昏,雙手插兜。
明明視線那樣的模糊,那個人的臉也因為背光而看不清楚,但穆于還是第一時間認出了對方。
那竟然是周頌臣!
周頌臣先是側身讓張建過了,之後才看到張建身後的穆于。
他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掃過周身狼狽的青年,視線定在對方碎掉的鏡片上。
頭也不回地,他展臂向後一抓,再用力一扯,才差他一個身位的張建便被狠狠慣到了地上。
“操,你他媽幹嘛?”張建趴在地上破口大罵。
周頌臣睨着他,猶如在看一條惹人厭憎的螞蟥,毫不猶豫地擡起腳,狠狠踩上張建的背脊。
腳底施力下壓,他緩緩俯身,唇角上揚,眼神卻異常冰冷:“雜種,嘴巴放幹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