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 2 章

◎劃清界限◎

譚幼瑾有時會想,或許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播下了于戡誤會她的種子。

于戡讀大二時,她第一次見他。那時候她朋友正籌備一個小成本片子,講母親的,演員還缺一個叛逆的兒子,讓她幫忙留意。她在學校路上看見他,第一眼就覺得他很适合演那個叛逆的兒子,怕錯過了,主動走到他對面,簡單說明了情況,問他有沒有意向。他只對她說了兩個字,沒有,就又戴上了耳機。譚幼瑾給了他一張名片,對他說,如果他以後改變想法,随時可以聯系她。他最終也沒改變想法。

譚幼瑾真正知道他的名字還是在她自己的電影史選修課上,期末沒考試,她只布置了一篇論文,最後一節課,于戡來交論文,譚幼瑾覺得他既熟悉又陌生,她對他的臉很有印象,但從來沒有在電影史的課上看見過他。她掃了一眼上面的名字:于戡,導演系。于戡這個名字她也很熟悉,整個學期,她一共點了三次名,這個人三次全部缺勤。他的論文她給了滿分,順便推薦給了一家雜志發表。不過于戡這門課只得了八十分,二十分的考勤分被全部扣光。後來在她的推介下,于戡還在這家雜志開了專欄,專門談電影,不過只寫了一個學期就停了。後來想想,大概是為了和她徹底劃清界限。

于戡的第一個非作業性質的短片是譚幼瑾投資的,因為她喜歡他的分鏡劇本,那和一般編劇寫的劇本是兩回事。那時她剛工作不久,手頭沒多少錢,不僅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存款,還專門給他借了很貴的設備,像是操持自己的事。外面開始小規模地傳她和于戡的緋聞,最廣泛的一版當然是單身女青年為色所迷,于戡雖然是導演系的,同屆表演系的卻沒有一個人比他更有氣質。她不當回事,因為她對于戡毫無想法。一個老師,對比自己小八歲的學生有想法,也太過禽獸。

可于戡大概當了真,怕她真的對他有想法,他還了她的投資,開始跟她避嫌。她請他吃飯,于她,老師請學生吃飯很正常,她當窮學生的時候,老師也沒少請她。她想問問他的想法何以轉變,在此之前,他們毫無矛盾,創作理念也很合拍。他說他沒時間,還特意強調他另有約會,是一個年輕女孩子。這幾乎是明示了。

跟他有約的那個名字,譚幼瑾還算熟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讀中學時曾當過她母親的學生。她母親很喜歡,譚幼瑾很少聽母親贊學校裏哪個女生美,周主任喜歡聰明刻苦的學生,但這女孩兒是個例外。譚幼瑾因為母親的緣故,還給女孩兒做過幾次藝考輔導。女孩兒開紅色跑車,很主動地要給于戡當短片女主角,于戡謝絕了好意,只讓她在短片裏友情打了三秒鐘醬油。

其實不必告訴她名字的。非要告訴她名字,大概是告訴她,她的這點兒錢根本無法收買他。

于戡另找投資的事傳出去,仿佛坐實了譚幼瑾對于戡有想法的傳聞。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傳聞,指向譚幼瑾沒有師德。

證明自己從未愛過一個人,竟然這麽困難。

她不知道她做了什麽讓于戡造成了誤解,但她連問也不能問,因為于戡沒有明着說,她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只會把事情推向更尴尬的境地。

在這一刻,她發現她之前學的邏輯都喪失了用處。

她對他的善意幫助都成了她喜歡他的證明。她确實對他有好感,那不過是老師對學生的欣賞,無關性別。只有這時,她覺得男朋友還是有點兒用處的,可以抵擋于戡的猜測。她的身份也限制了她,她不光比他大八歲,最重要的是他口口聲聲地叫她譚老師,他把她限定在了一個框子裏,她無法對天發誓說她如果喜歡或喜歡過他,她天打雷劈。

于戡拍的短片獲了一些獎,他還在一個采訪裏感謝了譚幼瑾譚老師對他的幫助。

學校這麽小,于戡還在上學的那兩年,兩人碰到幾乎無可避免。于戡看到她,依然會尊敬地稱呼她為譚老師,她每次都微笑着回應。傳聞只是傳聞,沒後續也就淡了。有于戡的前車之鑒在,她更加注意和男學生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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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偶爾的碰面,譚幼瑾并不關心和于戡有關的一切。他拍網大的事她也只從別人那裏聽過一嘴,語氣是很惋惜的樣子,那意思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賊”,她聽了卻毫無感覺,像是聽別人讨論一個陌生人,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

吃完飯是七點半,她買的電影票要半小時後才檢票。餐廳裏還有不少空位,如果沒有遇上曾經的學生,吃完了她會在餐廳多坐一會兒。她買單時,于戡和他對面的女孩兒還在聊,完全忽略了食物。

電影是她自己買的票。她在圈子裏也算有些資歷,有片子上映,片方都會主動請她去看,對于這些免費送上門的觀影機會,她每次都是拒絕。免費看了電影,讓寫幾句好話,寫不寫。片子好當然沒問題,片子不好,免費看了電影寫起批評都不硬氣。即使是熟識的朋友主動請她去看參與創作的電影,她也堅持自己買票去看。有人在背後議論她,這麽固執難搞,怪不得沒見身邊有男朋友。

譚幼瑾晚上回到家,窩在沙發裏寫今天的影評,裏面有一句話是“觀衆隔着屏幕也能聞到裏面的氣味”,她寫的時候沒察覺,重讀才意識到這句話是于戡說的,雖然在他說之前她就這麽覺得。

他拍她投資的短片時也貫徹了這句話,短片是一個九十年代初的青春片,為了還原當時的氣味,他買來106塗料又把租來的場地重新刷了一遍,等塗料幹了,他又拿濕抹布去擦牆弄髒做舊。他不光充當了導演攝影剪輯,道具燈光也包攬了。于戡找來了當時的畫報雜志攝影作品,不光服裝要還原,就連天空顏色要還原,一個短片,他變換了五種天空顏色,現實拍不到,就想辦法用濾鏡。譚幼瑾至今還記得某一天傍晚橘紅的天空和擔心錢燒光的恐懼心情。于戡對細節的苛刻,對于一部學生作品,實在太奢侈了,遠超她的預算。她剛工作沒多久,雖然有工資,也靠寫影評賺了一些稿費,但錢完全不夠于戡燒的。為了完成對于戡的投資承諾,她甚至接了藝考輔導。

不過這種恐懼只持續了一段時間,于戡就把她花的錢全都還給了她,徹底和她劃清了界限。她是過了些日子才知道于戡還她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她三姨家是做女性內衣的,有天家族聚會,三姨對她說,她最近找了個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學生給公司拍了好幾支內衣廣告,還附送了許多平面圖,加起來的勞務費比廣告公司一支廣告的報價都便宜,廣告公司就是坑冤大頭。譚幼瑾被迫得知這個物美價廉的學生叫于戡。

譚幼瑾盯着于戡說過的話,思考留下還是删掉,如果留下,不是她的話就要注明出處。就算他們倆沒有誤會,于戡現在拍網大掙快錢去了,她引用他的話,未免太沒有說服力。

也是湊巧,于戡這時也想到了她。譚幼瑾收到一條短信:我現在住的地方有點兒擠,您介意我把目前用不到的東西在您的次卧嗎?

短信是于戡發來的,譚幼瑾很想拒絕。

但她的回複卻是:次卧從來不在我的租住範圍,你想放什麽都可以。

房子沒賣給于戡的時候,次卧一直充當着前房東的儲藏室,房東一換,次卧就空了。新房東想放東西,她自然也不能阻止。

譚幼瑾從冰箱裏取出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她打量着自己住了多年的房子。雖然是租的,但她已經把這兒當成了自己的家,房東很體諒她,除了次卧作為儲藏間,其他能搬走的家具都搬走了,留給譚幼瑾自己布置。客廳裏只有一張單人千鳥格沙發,原本放長沙發的地方現在放着一張很大的升降桌,作為她的工作臺。桌上有一盞綠色小臺燈,是譚幼瑾高中時用零用錢買的,作為給自己十五歲的生日禮物,還沒壞,一直用到了現在。她從小就這個性格,喜歡什麽東西就會一直用,用到壞了還舍不得扔。她讀中學時很喜歡一雙鞋,一直穿,穿到鞋底都快要掉了,又買不到同款,只好去修,修鞋師傅不好意思做她的生意,請她再買一雙新的。她失落地拿回家,把鞋子好好刷了一遍,放在鞋盒裏,一直放了好久。

譚幼瑾喝了一大口酒,趿着拖鞋走到落地窗前拉窗簾,星星很多,她忍不住開了個窗縫。正是嚴冬,寒風借着白色紗簾撲到她臉上。窗簾是她對這個家做的最貴的一筆投資,客廳加卧室的窗簾花了她一萬多塊錢。窗簾和別的不一樣,其他的都可以搬到新家,窗簾卻很難原封不動移植到未來的家。她搬到這裏的時候剛工作,在租的房子裏買這麽貴的窗簾并不必要,在她看了幾家平替之後,最終還是狠心定了第一眼就喜歡的窗簾。她第一次擁有屬于自己的獨立房子,當然一切都得是她喜歡的。選擇喜歡的也是有代價的,代價是她連着一個月連吃飯間隙都在給雜志寫影評。

她轉過身再次看她住了多年的家,再過不到一年就是別人的。

如果她有足夠的錢,可以把這房子再從于戡手裏買過來。他不像她,對這房子沒感情,多付出點錢,他或許會願意賣給她也說不定。

如果她答應許辰的邀約,加上她之前的存款,付下這房子的首付還能掙個裝修錢。

許辰再發來信息,譚幼瑾沒有拒絕,而是問:在約會之前,我可以知道和我約會的男的是誰嗎?

為了得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總得付出些代價,代價是犧牲自己的部分隐私,收獲一些社交尴尬。譚幼瑾對自己說,其實也沒什麽,還能豐富自己的人生體驗。

那邊回道:不可以,不過絕對不會讓你失望的。

譚幼瑾微笑,确實不會失望,她根本沒任何希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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