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第46章 第四十六天

沈驚瀾去往應天府的車隊趕路的速度不慢,基本白天葉浮光都在這搖晃不止的馬車裏颠簸,從起初的被颠麻了、感覺腦漿都被搖勻了,再到後面自我寬慰的“算了,就當坐綠皮火車了”,她花了四天的時間去适應。

到後來因為臨近水患波及的區域,不少地方被水淹了、引發山洪,地形有所改變,所以沈驚瀾都沒待在馬車裏,而是騎馬跟在車隊的旁邊,甚至有時會跟着一些探看的前鋒去前面找路。

某次回來的時候,她發現葉浮光坐在了外面馬車的車轅處,甚至為了安全還用繩索給自己整了個粗糙的綁帶,以免颠簸時掉下去。

知道她是在馬車裏待膩了,沈驚瀾朝她伸出手去,問她要不要騎馬?

小王妃看了一眼裹了牛皮也依然堅硬的馬鞍——

再低頭思考了一下自己根本不耐磨的大腿。

她禮貌婉拒了。

在這個時代當死宅是對的,因為交通工具發展的程度就擺在這裏了,出門不論是走陸路還是走水路,總歸是折磨的。

“王爺要是真心疼妾,”她用那種十分綠茶的表情嬌滴滴地說,“下次就別帶妾出門了。”

沈驚瀾眯起那雙好看的鳳眼。

她思考了一會兒要不要幫這條小狗回憶一下之前策馬狂奔的快樂。

但是因為葉浮光瘦了些的下颌線,還有那略失血色的唇,岐王終究沒做出那種将快樂建立在小狗痛苦之上的壞事,只是假裝思索了許久,随後莞爾拒絕:

“不行。”

“先前不是說了?本王離不開你。”

葉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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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永安,她一定要去找葉漁歌問問,戀愛腦能不能治,挺急的。

……

與此同時,江寧城裏。

收到線報的蘇挽秋一手摸着給她帶來消息的蒼鷹,面對眼神狠戾的猛禽,卻絲毫不畏懼,只将它當作小鴿子那般捋,白且嫩的手背跟蒼鷹的黑色羽毛形成對比。

不多時,她懶洋洋地低笑了一聲:“該說不愧是大宗第一名将嗎?明明之前

宓雲明明把事情處理得乾淨又漂亮,她偏偏能意識到其中有詐,趕路竟如行軍,還能如此謹慎……”

有人跪在她的面前,用很不标準的中原語接道,“那又如何?即便她身邊有禁軍三千,但我們靠聖女收攏來的流民卻有數萬之衆,大家如今都歸順了神教,只要您願意下令,他們有的是死士。”

蘇挽秋稍加思索,心不在焉地答:“确實,從兵法的角度來說,人數有十倍就能正面圍而攻之——”

不過那畢竟是沒有受過訓練的庶民。

其中大部分是中君,但以力量和迅捷度而言,無法與兵甲優良的禁軍相提并論,何況現在的禁軍多是從前随沈家人沖鋒的好手,畢竟距離大宗朝立也沒過去多少年,哪怕是老者,也比沒經驗的新兵蛋子強得多。

她收回摸那只蒼鷹的手,放到婢女那邊,讓對方給她用濕帕子仔細擦手,卻只對面前的人欣然笑道,“那便試試吧。”

蘇挽秋微笑着、像是垂憐那般,語氣溫柔地應,“就由你為你們的貴霜王子去試試,大宗這柄無往不利的長.槍,是否還如從前那般鋒銳。”

跪在她面前的武士擡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胸膛。

“願為聖女赴死。”

他興奮地起身,臨走時不忘同蘇挽秋保證,自己必定會将沈驚瀾的項上人頭帶回來,為她鑄來年大只祭祀典上最昂貴的頭顱酒杯。

蘇挽秋笑着應許。

直到他的身影走出她所在的房間,面上神色才冷淡了下來,過了會兒,她出聲吩咐身邊的人,“讓宓雲的部下們牽好他們的馬,一刻鐘後在城東集合。”

她的婢女有些訝異地稍稍擡頭,“公主,此時城外處處都亂,雖說不少賤民已歸順了您,但還是有些流散的,若是被那些又餓又蠢的沖撞了,尋芳姑姑定要治奴婢們看護不當的罪責。”

蘇挽秋想到線報裏提到的,關於沈驚瀾确實将她的王妃帶出來的線索,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否接收那個戰利品,聽見話語,将自己剛被擦乾淨的那手擡起,輕輕扣住婢女的下颌。

她湊近,好脾氣地應,“是啊,讓尋芳知曉你們沒照顧好我,你們确實罪該萬死。”

頓了頓,她又低低地說,“但若是讓我不高興——”

“我現在就讓你生不如死。”

話尾的語氣完全墜了下去,讓聽者瞬間如墜結冰汪洋。

-

此刻的岐王車馬正在雞鳴山附近停駐,因為天上下起小雨,烏雲層又太厚,還不知這雨要下多久,所以車馬都在一處平坦開闊、遠離山脈隘口的地方駐紮。

葉浮光在蛀牙的大宗版甜甜圈和一張用鳥蛋攤的、卻沒加什麽調料的大餅之間進退兩難,最後還是選擇了吃熱的。

雨水打在馬車的車頂上,像珠簾一般密密落下,她在等餅被吹涼的空隙裏,仰頭望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水。

已經穿上蓑衣、帶着雨帽的沈驚瀾騎着黑馬路過她的窗戶,在外頭停了停,發現她還沒吃餅子,便問:“不好吃?”

葉浮光搖了搖頭。

她閑着無聊,便開始胡亂打聽,“王爺這匹馬叫什麽名字?”

沈驚瀾倒是對她有問必答:“白雪。”

“……”

小王妃還沒反應,本來被雨水沖得皮毛油光發亮的黑馬則不高興地甩了甩腦袋,重重打了個響鼻表示抗議,順便用那漆黑的大眼睛凝視聽見這個名字的葉浮光,好似在威脅她:

你敢跟着這麽叫試試?

葉浮光再度:“……”

她乾笑了兩聲,毫不抗拒地接受了被馬用眼神威脅的事情,乾巴巴地附和,“沒想到王爺還會說笑話。”

“這不是笑話,”沈驚瀾很淡然地瞥她,顏色侬麗的五官在那灰撲撲的蓑衣下猶如水洗過一樣明豔,是這煙雨山色裏最明亮奪目的存在,她頓了頓,又道:“不過确實有個笑話可以告訴你。”

她随口将第一次出門打仗的時候,皇叔給她包袱裏偷塞了幾十張韭菜雞蛋餅子的故事給說了,并且強調,當時正是三伏天,天氣非常炎熱。

可想而知——

韭菜餅在那股悶熱裏,造成的殺傷力。

那件事甚至一度讓好幾個沈驚瀾的兵以為她是韭菜味的信香,并且懷疑這股味道會随着氣溫變化進行一定的适應變化。

後面的內容她沒說,不過曾經在交通工具上感受過同桌人吃韭菜餃子殺傷力的葉浮光已經開始哈哈大笑,趴在窗邊笑得直不起腰,甚至差點讓一陣風吹入的水簾給撲到臉上。

沈驚瀾驅動馬匹往前邁了半步,擋住随風吹進去的雨水,故意冷着臉,“你笑太大聲了。”

“對不起對不起……”葉浮光使勁擺手,鹿眸裏都是清澈的笑意,使勁憋了會兒,臉都變紅了,發現還是忍不住,只能囫囵找藉口,“可是王爺剛才都說了這是個笑話,那聽完不笑,豈不是很不給王爺面子?”

沈驚瀾睨着她,“牙尖嘴利。”∫

葉浮光随手将旁邊已經吹涼許多的餅子拿起來啃了一口,含糊地應,“那幫你堵住它。”

見到她兩邊腮幫都因為咬這厚面餅而用力,像是一只在糧倉裏飽腹的小老鼠,沈驚瀾斂了斂眼眸,心道:

誰準她用這種方式去堵了?

……

就在她們倆在雨中閑談時,有步卒頂着雨水,一路快步跑來同她禀報,說是前方不遠處有大批流民朝這裏聚集而來,并且手裏還拿着一些犁地的、劈柴的粗制武器,懷疑是盤踞在這裏的山匪想要搶.劫他們。

葉浮光跟着聽了一耳朵,然後開始使勁往嘴裏塞餅子,旁邊的吉祥适時地給她遞上一槲清水——因為吉祥做事比較沉着冷靜,所以此次出門只有她随葉浮光一同,如意則被留在了王府裏。

沈驚瀾剛要驅馬過去查看情況,卻注意到葉浮光的動作,不由笑了一下,“你倒也——”

“得記着我。”小王妃連餅都顧不上吃了,很認真地看着她,“王爺等下不會忘記我在馬車上的對吧?不會發生那種前面兵卒還在打仗、後面車馬就被趕走,然後連老婆帶錢財都被別人搶走的故事吧?”

沈驚瀾思緒斷了一下。

老婆?

被這個稱呼擾亂的同時,她分神思索了葉浮光所說事件的可能性。

然後發現這概率還挺大的。

於是岐王稍加思索,目光放在了她家王妃身邊用薄布特意纏過一圈、看起來好像還挺花哨的繩子上面。

-

半個時辰後。

山中蒙蒙細雨漸停,路邊被打濕的野草叢裏,茕茕冒出不少黑影,遠遠近近,像是被這場雨喚醒的原本埋藏於此地的孤魂。

不遠處的山上,站在樹下、頭頂還有人給撐一把油紙傘的蘇挽秋眯了眯眼睛,因為視力極好,所以她能看見那道已經丢掉蓑衣、如寒光般領着黑甲禁軍在軟泥般的散軍裏進出的鮮色身影,如蛟龍出海,就數她最引人注目。

片刻後,她問旁邊的人,“那是什麽?”

“是……岐王。”

“?”蘇挽秋面無表情,“你覺得我認不出岐王?我是問你跟她一起坐在馬上的那是什麽?”

“人。”對方老老實實地答。

蘇挽秋面無表情,對後面的人招了招手,讓把這個不會動腦子、不會思考甚至都不會讨好聖女的蠢貨拉下去,獎勵他加入底下的送死軍團。

然後她沒好氣地轉過腦袋,看着那道幾乎和沈驚瀾成為連體嬰,并且完全讓人找不到任何機會下手的柔弱身影——

片刻後,她冷笑了一聲,沒再去看那底下黑甲禁衛如潮水,放開一個缺口,從三面收攏反攻的架勢。

“聖女不等雅利安的結果嗎?他還能戰。”有人如此問。

“他已經輸了,輸了的大只戰士應當沒有臉面茍活,”蘇挽秋語氣輕飄飄的,理所當然地決定了那外族戰士的性命,頓了頓,笑道,“讓沈驚瀾抵達應天府也無妨。”

她說,“等到了蘇杭,她就會後悔沒有被攔在這裏。”

……

山腳下。

葉浮光緊緊閉着

眼睛,使勁說服自己這就是無限模式的過山車,堅持、加油、你可以——

不知道這樣鼓勵了多久,感覺到身下奔跑、扭轉、狠踏的白雪停下來之後,她悄悄地睜開了一只眼睛,然後發現周圍的兵卒都已經将那些跑不掉的、主動投降的流民給按着跪下了,前方嘩啦啦跪了許多。

一眼看過去,只有沈驚瀾這匹黑馬在最前面,傲然地蔑視這群戰敗者,絲毫不知道自己背上有哪個廢物正在經歷人生最大的社死。

沈驚瀾看着遠處煙雨朦胧、霧氣還沒散的山坳,正在思索剛才這些人裏面為什麽有些乾元身手那麽彪悍,完全是練過武的,而且還包着頭巾,一副不能見人的樣子。

總不能是在應天府知州手裏的那些兵卒覺得在最富庶的江南也吃不飽肚子,想上山感受一下朝不保夕、打劫過路平民的日子?

她轉了轉右手手腕,盯着自己手中那炳長銀色的槍,原本還在回憶剛才同對方兩次短兵相接的奇怪感覺,結果卻發現懷裏的人緊閉着眼睛,面色整個全紅了。

她随手将武器遞給旁邊沈澤坤的親衛頭領,簡單吩咐了兩句該如何處理這些饑民,其中更重要的是從這些人嘴裏問出領頭的到底是什麽路子,随後牽馬慢慢到一旁,擡手摸了下葉浮光的臉頰。

“小鹌鹑,總低着腦袋做什麽?”

葉浮光:“!”

啊啊啊不要和她說話,就當她已經死了不行嗎!

她閉着眼睛,氣若游絲地宣布,“從今天起,我不叫葉浮光,我叫葉阿鬥。”

這幅被綁在武将身上,然後在一個小土坡上跟敵人殺得七進七出的劇情,她記得清清楚楚,問題是歷史書上也沒說過,被人綁在身上這樣戰鬥是很羞恥的事情啊?

好社死!!

以後她怎麽面對那些禁軍和雍國公親衛的眼神啊!

啊啊啊!

她真的不是那種離了沈驚瀾就無法獨立行走的黏人精啊!

沈驚瀾仿佛知道她在意什麽,雖然聽不懂她為何要改名,但輕笑了一聲,毫無收斂之意,就這樣順着問道,“先前愛妃不是還說,讓本王把你拴在褲腰帶上,時時刻刻不跟你分離嗎?本王說到做到,愛妃怎麽還不滿意?”

葉浮光:“……”

那就是一種比喻,你懂不懂?

誰讓你真拴了?

而且還是這種綁了粉色衣衫的繩子,救命,更丢人了。

葉·顯眼包·浮光被調笑到眼前一黑,幾度開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最後在這種大型社死後遺症裏,緩緩地、緩緩吐出一句:

“……殺了我,就現在。”

沈驚瀾一邊解着繩子,一邊忍不住地笑,仿佛沒想到自己被迫帶上這個小王妃出差,竟然能有這般放松心情、愉悅身心的效果,将繩索一圈圈盤好、隔空丢回馬車車轅上時,她随手給葉浮光揉了揉衣擺都纏出壓痕的後腰。

然後笑吟吟地接,“那怎麽行?”

“先前不是說好的,本王活一日,你便活一日。”

她低頭打量着懷裏人褲腳上沾染的血色、還有完全被微雨沾染濕潤的淺紫色衣衫,像是被雨打濕的荊花,零落滿地。

可惜不能仔細欣賞,因為葉浮光體質很差,估計再不換衣裳就要染風寒——

沈驚瀾敷衍地哄完,驅馬将小王妃送回馬車裏,想着和她一起換掉身上的衣衫。

-

馬車裏。

驚魂未定的吉祥使勁壓了壓內心的思緒,正想上前伺候時,卻被沈驚瀾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於是婢女只能默不作聲地退下,然後在外頭将簾子壓得密不透風。

沈驚瀾擡手替葉浮光解着衣襟盤扣,不過到一半,小姑娘總算反應了過來,擡手攏了下自己的衣領,低着腦袋嗫嚅,“王爺,妾可以自己來。”

“恩。”

岐王漫應了一聲,卻沒停止動作。

她的指尖滑過小王妃柔軟的曲線,尤其是在外袍掉落,只剩一件雪白色中衣貼在身上,從鎖骨到腰身一寸寸都描摹的樣子,停在葉浮光腰上綁帶時,她鳳眸裏同樣映出小王妃再次泛紅的面龐。

甚至還感覺到這馬車裏本來升溫的熱意被一股凜冽微風壓了下去。

但并不是風。

是乾元的信香。

沈驚瀾眼尾的淺粉色倒是一點沒變,她好似沒意識到自己随手的動作将小狗逼到了什麽樣的絕境裏,指尖在那雪白的腰身上随意敲了敲,她忽然出聲問:

“老婆,是什麽意思?”

作者有話說:

好甜哦。

這麽甜的我如果能擁有留言的話。

我二更應該可以寫更甜的東西吧?(明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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