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水琉音定好了追夏銀鐘的一系列計劃。
從他們的關系從陌生到熟悉,由淺到深,每一步要進行什麽,發動怎樣的攻勢,她全都有詳細的制定。
兩個月後,是夏銀鐘再一次來到高爾夫球場。
水琉音知道,夏銀鐘信仰佛教,所以她故意查了幾個梵語單詞的知識,打算在他打球休息時,走過去問他。
“夏銀鐘先生,抱歉打擾。”在夏銀鐘休息的時候,水琉音走上前去詢問。她盡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正式客氣,沒有一絲一毫的個人感情。
“我在看綜藝的時候知道了您信仰佛教,我朋友發給我了幾個不認識的梵語單詞,可以請教您一下嗎?”
夏銀鐘原本正在和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在聽到她的聲音後,回過頭,雙眼閃過一絲了然。
他很明顯記起了她。
但跟随夏銀鐘而來的那幾個好友,在看到水琉音叫了夏銀鐘後,紛紛朝她看了過來。
畢竟,在這個時候打斷人家,是很突然的行為。
但水琉音也是真的沒辦法,夏銀鐘一來了這裏就和朋友打球,即使有了休息時間也是和朋友一起乘場內車去下一個地點,一起聊天,根本就沒有單獨待着的時候。
水琉音擡起臉,勉強逼迫自己直視他。
他的眼睛太好看了,他全身上下最令水琉音着迷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永遠很清澈,就像秋天的湖水。
每次面對這雙眼睛,水琉音就會忍不住想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傾訴給他。
“夏銀鐘先生,可以請教一下嗎?”
她鼓足勇氣,繼續舉着手機,說道。
雖然被打斷,夏銀鐘也沒有流露出不快的情緒,他頓了頓,看了看她手機上的單詞,就她手機上那幾個單詞的意思告訴了她。
“……謝謝您。”
水琉音在聽到單詞的意思後笑了笑,裝作公事公辦地鞠了個躬,就一步一步地離開。
“……喂,這女孩也太沒眼力價兒了吧。”身後的趙嵩世看着水琉音的背影說道。
夏銀鐘看了眼水琉音的背影,搖了搖頭。
很快,他繼續跟同伴聊了起來。
下一月夏銀鐘接到一部戲。
就意味着,他至少有三個月不能來打球。
但水琉音對于這種日子已經習慣了,她來這裏,本來見到夏銀鐘的機會也不多,大多數日子都是在等待中度過的。
四個月後,夏銀鐘再次來到高爾夫球場。
此時已經是2021年的一月份,天氣很冷,又剛剛下完雪,人們都穿上了羽絨服。
“先生!”
在夏銀鐘打完球即将離開大門時,水琉音叫住了他。
她今天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露出兩條腿,特意化了好看的妝。
之前水琉音對于韓國女生在大冷天露腿這件事一直不太能習慣,因為在她看來,冬天還是保暖最重要,但為了夏銀鐘,她這次也可以稍微犧牲下。
夏銀鐘停下來轉身看她。
那平靜的、清澈的、溫和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帶着些疑惑,卻讓水琉音的心微微顫抖起來。
她勉強對上他的視線,卻不知道怎麽有些不自信了。
“先生您好,這是新年球場特供的花束,想送給您……”
她勉強開口。
夏銀鐘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停頓了一秒,沒說話。
女孩子刻意打扮了,這點他也看了出來。
她三番兩次找自己,都是用的一些看似公事公辦的理由。
但他明白其中緣由。
夏銀鐘抿了抿唇。
“不用了,送給別人吧。”
他淡聲道。
水琉音一愣,擡頭看他。
男人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像往常那樣自然平靜。
但水琉音知道,他看出來了。
他看出來她喜歡自己。
如果兩個本就毫無交集的人而一方突然努力制造交集,那就意味着她一定喜歡他。
他那麽聰明,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夏銀鐘又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他上了他的車,沒有回頭地将車開走。
水琉音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半晌,她蹲下來,雙手抱膝,雙手握成拳。掌心傳來鑽心的刺痛。
後來,夏銀鐘很少再來到這個球場。
她明白他是紳士的人,他會給她時間,讓她留有餘地自己思考。
夏銀鐘本來就是很忙的人,足足半年,他才又來到這個球場。
此時,水琉音已經在韓國度過了自己的二十一歲生日。
看到夏銀鐘來此,水琉音整個人愣在那裏,忘記了手頭的工作。
夏銀鐘似乎沒有看見她一樣,如往常一樣,和朋友打球,聊天。
水琉音的手指攥起來。
她看着他,慢慢決定了要最後再做一件事。
先前夏銀鐘的舉動,幾乎就意味着拒絕。
但如果她就這麽走了,自己來韓國這些日子的努力,也就真的白費了。
那天是黃昏。
天上下了好大的雪,像鵝毛一樣鋪灑下來,透過雪片,能夠看到昏黃的路燈光。
由于下雪了,夏銀鐘等人也就沒再打球下去,他們放回設備,準備離開。
“那個……請等一下。”
那群人經過服務臺的時候,水琉音鼓足勇氣對夏銀鐘說。
夏銀鐘知道水琉音是在叫她。
他擡起頭看着少女,她瞳孔緊張得有些顫抖,雙手似乎都在發白。
他看了眼和他一起來的同伴,深吸了口氣。
“你們先走吧。”
那幾個藝人互相看了看,點點頭,當先出了球場。
水琉音緊張得喉嚨都快要被扼住。
其實他就是有這樣的魔力,他可以操控她的一切情緒,決定她的一切走向。
“有話要說嗎?”
夏銀鐘見她沉默,當先問道。
水琉音勉強點點頭。
她眼眶有點發熱,從頭頂上飄散下來的鵝毛大雪似乎擾亂了她視線,讓她有些暈眩。
“對不起。”
如今球場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遠處球場的社長樸勝延在做最後的收尾工作,水琉音看了看四周,握緊雙拳,聲音顫抖地說。
“接下來的話都是認真的,麻煩您好好聽。”
“我在聽。”
或許是見面前的女孩過于緊張顫抖,夏銀鐘放溫和了語氣,試圖安撫她。
不管怎麽樣,夏銀鐘已經三十七歲,水琉音只是二十出頭的少女,她在他面前是完全處于弱勢,也完全可以被他拿捏。他出于善心不忍傷她太過,也出于善心保護她。
“我……喜歡你。”水琉音道,“我是從中國來的,來這個高爾夫球場就是為了能見到你,跟你告白。”
夏銀鐘微微睜大了眼睛。
水琉音本來不打算哭,但一到這時候,她的眼淚真的完全止不住。
“我……真的做了很多,我等了一年多,在中國也學習準備了兩年,我就是想要告訴你……我好喜歡你……”
說到最後已經泣不成聲,先前所有的準備臺詞、提前的演練,好像在真實場景到來的這一刻都無效了。
夏銀鐘後退兩步看着她。
看着女孩在他面前失控,他眼中也出現了剎那的無措。
畢竟這種事情,不說他這樣的藝人,就是韓國最受歡迎的藝人恐怕也沒經歷過。
“……你從中國來?”
夏銀鐘調整好思緒問她。這時才注意到她的外國口音,先前的對話過于短促,他也沒太仔細聽她的口音,如今聽她這麽一說,他一分辨,好像她說韓語确實帶着異國口音。
水琉音勉強點頭。
“在這裏呆了一年多?”
其實不用他反問,結果已經顯而易見。
夏銀鐘長出一口氣。
“就這樣為了等我嗎?”他柔聲問,“為了跟我說這些話?”
水琉音也明顯聽出來了他放柔了聲音,但她知道,這不過是他在安慰一個失落的小女孩罷了。
她在他面前已經輸了。
已經完全輸了。
夏銀鐘又舒了口氣。
“現在很冷,不要在這裏站着了,我們找個其他地方說吧。”
他道,看了看滿天飛舞的大雪,和水琉音凍得通紅的鼻尖。
她再流眼淚,恐怕眼淚還要凝結在睫毛上。
若是像其他藝人那樣,可能會反問她一句“你到底在說什麽?你知道你做的事有多麽荒唐嗎?”然後甩下水琉音一走了之,或者根本不理她那番告白,直接走人,也是很有可能的。
但夏銀鐘不是那樣的人。
他會很認真地對待每一件事,哪怕是一個陌生少女荒唐的告白。
這就是他。
至少在這點上,水琉音慶幸她沒有選錯人。
“勝延,她今天提前下班了。”夏銀鐘轉頭,對遠處的球場老板樸勝延說。
樸勝延點點頭,沖他們招招手。
夏銀鐘當先邁開步子,示意水琉音跟上。
她愣了愣,跟着夏銀鐘走出球場。
夏銀鐘的車就停在球場邊,他開了他的車,示意她坐上去。
水琉音呆呆地看了看他,在他示意無礙後,坐上他示意的副駕駛座。
……自己這樣,也算值得了吧。
水琉音心想。
已經不用再有什麽留戀了。畢竟這次來韓國,不僅和他說了話,還坐了他的車。
水琉音垂下眼睫毛,不語。
她真的能和夏銀鐘在一起嗎?
直到此時,她似乎才恢複了全部的理智——他真的會答應嗎?怎麽可能。
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她太荒唐了。
夏銀鐘放了首好聽的歌。
“……
再見了/我的夜/我的你
季節在向哪裏流逝呢
這個夜晚holding on to you
這個夜晚holding on to you
……”[1]
水琉音聽着副歌輕快的旋律,默默不語地坐在副駕駛坐上。
夏銀鐘将車開向了高架橋。
此時是夜晚,高架橋上燈火通明,無數車流穿梭在城市的交通軌道上。
夏銀鐘似乎想找個沒人的暖和空間,因此開車尋了很久。
他最終找到一家沒什麽人的咖啡館,把車停在門口。
“抱歉,我的身份……不太能去人多的地方。”
他對水琉音說道。
水琉音搖搖頭。
還說什麽抱歉,明明是她該對他抱歉才對。
給他添麻煩了。
“進去吧。”
夏銀鐘走進去,給她要了杯暖和的熱摩卡,他自己則要了杯美式。又示意咖啡店員不要拍照等後,端着兩杯咖啡走向了水琉音。
“給。”
夏銀鐘在她對面坐下,把咖啡遞給她。
水琉音勉強擡頭看他。
其實她現在第一個不敢相信的,就是她居然真的和夏銀鐘面對面坐着喝咖啡,也不敢相信他親手把咖啡遞給了她。而那上面還有他手心的餘溫。
她正是當他是不可企及的神明仰望,才能做出來到韓國這種事情。
水琉音把咖啡杯接過來,用掌心摩挲着溫暖的杯身。
她鼻尖還有些通紅,臉也被凍得發白,圍巾将她的下巴和臉型襯托得更加瘦弱,看起來有些可憐。
夏銀鐘輕嘆了口氣:
“在中國還有家對吧?”
水琉音搖了搖頭。
夏銀鐘微怔:“沒有父母、親人嗎?”
“沒有了。”水琉音輕聲說。
夏銀鐘頓了頓。
他并不想打聽別人的私事,換了更溫和的語氣:“所以是沒有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來的韓國?”
“嗯。”
回答他的聲音都很輕,就像一只可憐的小鹿。
夏銀鐘舒了口氣。
“自己做的事要自己負責任,即使你一個人從中國來,也知道我不可能答應你的吧?”
一聽他說這句話,水琉音又要哭了。
“我……”
“你看那邊,是MZ公司。”
夏銀鐘忽然給她指。
水琉音順着他的手指向窗戶外看去,果然不遠處,就是夏銀鐘所在的MZ公司。MZ公司的建築十分高大輝煌,就算是隔着一條街,她也能清楚地看見裏面亮着的燈光和霓虹。
“現在是晚上八點,應該還有三組練習生在裏面練習,按照通常的情況,他們會練習到十一點,有的人還會自己加練。”
夏銀鐘說道。
水琉音靜靜地聽着。
“那邊是江南區,我所住的區域,那裏還有很多同樣是藝人的鄰居,他們擁有數不清的事業,身價值數十億。”
沉默。
“你叫什麽名字?”夏銀鐘問。
水琉音怔了一下才回答:“水琉音。”
“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我處在的圈子,每個人都會對自己負責任,每個人都在理智地向上走,努力用自己的汗水掙到了所有地位。”
“MZ公司的每一寸,都是藝人們努力打拼出來的,他們會對自己負責,會充實地為了目标過好每一天。他們從來不會做荒唐的事情。”
“娛樂圈看起來是個光鮮的職業,似乎随便擁有點運氣就能成功,但不是的。”夏銀鐘道,“每個人都很認真,為了自己的未來,可以付出所有。”
“而水琉音,你現在所做的事情,就是在開玩笑。”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令水琉音覺得寒冷徹骨。
“如此不負責任地來到韓國,看似為愛情抛棄了一切,但你有想過,回國後又該怎麽辦嗎?”
水琉音不說話。
過了半晌,她才靜靜地道:
“抱歉,雖然你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但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認同。”
夏銀鐘一怔。
“你剛才說,你周圍所有人都在為了理想拼搏,都在努力對自己負責任,其實我也一樣。”她擡起頭,臉上還挂着淚痕,但一字一句,“因為你也是我的夢想,你也是我想要追尋的人,和你在一起也是我的目标。”
“我的人生如果沒有你可能會有巨大的痛苦,所以,我也在為了我的人生努力。我也在對自己負責任。因為我想找到你。”
水琉音道,
“所有人都在為了事業付出。是的,我知道事業很重要。但對于我來說,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比你更重要了。”
她擡起頭,滿是淚水的眼睛定定注視着他。
“哥哥,金錢是很多人生命的支柱,當然,對于我也一樣。”水琉音說,“但你才像是我的生命。”
夏銀鐘微微睜大眼睛看着她。
過了很久,他嘆息,“但你真的覺得憑借高爾夫球場服務員的身份可以和藝人在一起嗎?”
“水琉音,你是在做不可能的事。”
他雖然緩和了語氣,但依然每字每句都劃在她心上。
水琉音終于垂下眸子。
淚水不受控制地大顆大顆滾落下來,她像是突然被某種情緒集中,哭得昏天暗地,趴在桌子上,淚水浸濕了衣服,半天都沒有擡起頭來。
夏銀鐘沒有給她遞紙巾。
雖然他眼裏神色複雜,但他甚至連安慰她的話都沒有說。
“水琉音,如果你想聽我的拒絕,我就明确拒絕你。”夏銀鐘說,“你回國吧,去過自己的生活。”
水琉音那一瞬間好像什麽都忘了。
她好像不記得自己是怎麽來到韓國,也不記得自己為了來這裏做了多少準備,付出了多少努力,學了多少個日夜的韓語。她也不記得她是如何查資料才來到了這家高爾夫球場,又是如何努力地進入裏面成為服務員。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
水琉音匆匆站起來,拿起包說。
夏銀鐘沒有說話。
他沒有站起來送她。水琉音大步走過他身旁,推門而出。
水琉音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機場的。
她覺得四周的場景事物都變成了一個混沌,而她處在這個混沌中央,不得方向。
她踉踉跄跄來到機場,買了最近回國的機票,然後就坐在機場大廳的椅子上發呆。
既然已經被拒絕了,那麽她來韓國就再也沒什麽意義了。
她得回家去。
水琉音坐在椅子上,突然就笑出聲來。
她覺得自己在這裏努力了這麽久,好像變成了一個笑話。
她一點都不怪夏銀鐘,因為按照常理來講,他确實應該拒絕她。
如果他答應了她,才是他的不對。
但是……
水琉音又彎下腰,捂住臉無聲地哭。
她真的覺得好痛苦啊。
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失去意義了。
她曾經想象過很多,想象就算夏銀鐘拒絕了她,她也要回到中國,打起精神繼續自己的夢想,繼續寫自己的小說。
可是當事情真的落在她身上,她才發現,似乎自己筆下的所有文字都失去了意義。
沒有夏銀鐘,她的世界什麽都沒有,所有的文字都是沒有色彩的。她可以不用夢想再做小說家,再也不用寫出她內心的小世界。
因為夏銀鐘就是支撐她那些文字的世界。
在機場裏,水琉音突然覺得,世界上的生和死,也就在一線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