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鹹水

鹹水

面對一屋子驚慌失措的百姓,痛哭哀求的病者家屬,縱使韓徹早就知曉此地百姓多愚昧無知,信重巫醫,此時也免不得心中升騰起怒火。

韓徹冷聲道:“朝廷規定,無故宰殺耕牛者,徒一年半。”

聽到“徒一年半”時,屋中哭聲一頓,衆人臉色皆一白。

片刻後,哭聲更甚。

“大老爺,我等并非故意,只是為治病啊!”

“懇求大老爺寬恕……”

“大老爺救命啊……”

“安靜!”

韓徹抓起桌上茶壺,往地上一砸,這一聲響,使得屋子哭聲終于停住。

安靜下來後,韓徹冷冷看向巫醫:“你可知罪。”

“我……我這并非無……無故殺牛!乃,乃是為救,救人性命!”巫醫驚惶,他行巫醫多年,耕牛沒少讓病者家宰殺,自是有應對法子。

但縱使他有法子千百種,此時也無計可施。只因他心中知曉,眼前這位新到任的韓縣令,似乎并不那麽信鬼神。當初人還病者,都态度極其強硬的将他趕走,非是他能輕易蠱惑得了的對象。

所以剛才一聽人喊出“大老爺”,巫醫便躲在旁邊屋子裏,不敢出來。本還期盼着,韓徹能被人早些打發走,卻沒曾想,那跑了的耕牛在此時竟被找回。驚得巫醫一時慌亂,才弄出了聲響,被韓老三揪出。

“為救人性命?病者生何病?為何需殺牛?”韓徹問道。

巫醫倒也并非完全沒點本事的,尤其是幹這等蠱惑人的行當。知曉這事不給出個交代,今日怕是過不去了,于是便努力鎮定道:“神罰也。殺牛以禱,平神怒,病方可愈。”

韓徹還未說話,病者家屬便再度哭求了起來:“還請大老爺救命啊!”

“大老爺,我家僅這一孫兒,實在是沒了法子……”

“嗚嗚嗚……”

韓徹強忍住怒火,咬牙切齒的,連聲問向巫醫:“牛我有,殺多少頭都可。然,我要一答複,若牛殺,病依舊未能好,你待如何?”

他雖不是大夫,不懂瞧病治病。但這家當初可是被評安南縣特別貧困戶,才得衙門發放的免費耕牛一頭。

似這般的窮苦人家,小病基本靠熬。便是大病,若非人真病到不行的程度,也是絕無可能去宰殺家中耕牛的。

所以耕牛要被殺,韓徹現在有多惱火,這家人也有多心疼不舍。

聞言,病者家屬哭聲果然頓停,滿懷希冀的看向巫醫。

巫醫身子一抖,卻不敢輕易答話。

韓徹卻并不打算放過他,繼續道:“若病好,你無罪,我還另有嘉賞。但若病未好,每殺一頭牛,我便徒你一年半!且所殺耕牛銀錢,也需得你家承擔。”

殺一頭牛,判自己徒一年半?銀錢還需得他家來出?這麽一來,巫醫何止不敢答話,冷汗都被吓到冒出來了。可刀已架在脖子上,巫醫只得盡力扯謊:“神靈,豈,豈是我等凡人能,能左右的。便是殺牛,亦只是在求神靈……”

“病者父母何在?”韓徹已不需再同他廢話,也沒心情再聽他講下去。

“大,大老爺。”

“大老爺……”

兩道顫抖的聲音,先後響起。

巫醫和耕牛等事情,都可以稍後再處理。韓徹現在比較擔心的,是這家中小孩的病。家中大人這般愚昧無知,再這麽耽誤下去,還不知那小孩還有沒有命活!

韓徹便道:“阿三,回去駕牛車,速速讓人将病者送去縣城醫治。”

韓老三立馬便動起來。

然小孩父母,卻滿臉躊躇的看向巫醫。

韓徹也不去勸說小孩父母,他只繼續對那巫醫冷聲道:“你若把握救人,這牛我立即給你拉來!要多少頭,便給你多少頭!”

巫醫哪敢答話!

韓徹卻步步緊逼:“救或是不救,速速答話!”

“也莫在這裝聾作啞!若這孩子最終因你這般而耽誤,我定要判你個妖言惑衆,謀害人性命之重罪,讓你一命抵一命!”

巫醫聞言,只得慘白着一張臉道:“是,是我無能,治不了這病!”

不多時,韓老三便将停放在劉裏正家中的牛車拉來。随同他一道而來的,還有那六名衙役。

這次,小孩家中父母不再猶豫。他那阿父快速的回屋,用薄被将孩子抱着,與他阿娘一道上了牛車往縣城趕去。

眼下雖是深夜,但趕至縣城時,将将能至天亮。正好城門打開,便可順利進城看診。

為着趕路安全,一道同去的還有兩名衙役。

随後,韓徹帶人去瞧那耕牛的情況。

這頭耕牛是在将要被殺時,掙脫了桎梏逃跑的。後被劉家村人追上,為了降服這耕牛,衆人少不得用了些強硬手段,如今牛身上難免有些傷痕。

此刻在被衆人圍着,耕牛還發出悲哀的叫聲,牛眼中也流出了淚水。

韓老三瞧着心生不忍,也不管耕牛到底能不能聽懂人言,便在那安撫說道:“莫怕,莫怕!不殺你了……”

韓徹嘆了口氣:“将牛先放到牛棚去吧,給它解綁。若有懂治外傷的,再去尋些草藥來。”

劉裏正忙道:“村中獵戶懂治外傷,我讓人去将他尋來。”

韓徹道:“去吧。”

劉家村獵物家離這有些遠,才沒聽到這邊的動靜。

韓徹這時又再度看向巫醫:“将此人看好,等候處置。”

巫醫大驚,尖聲道:“耕牛并未被殺,大人為何還要抓我?”

“此耕牛乃是衙門發放!”韓徹冷笑道:“因你之故,傷了衙門耕牛,自是要治罪!你還是好好的與你那神靈去祈禱,替你保佑這耕牛無礙吧!”

這家子是因心疼孩子,又因愚昧無知才這般行事,韓徹暫時還沒有想到好的辦法處置他們。但作為蠱惑劉家村的巫醫,韓徹這次是決計不會放過的。

經過劉獵戶一番細心的檢查後,他告知韓徹這頭耕牛身上雖有多處外傷,特別嚴重的卻沒有,只驚吓過甚,恐有不好。

就是這耕牛被應激了。

韓徹說道:“阿三,将此事去告知那巫醫。”

耕牛被吓應激,他自是也該讓那巫醫感同身受一番才好。

巫醫在被韓老三告知這消息後,心中果然越發驚惶難安。生怕韓徹真因耕牛不好而治罪于他,他口中便大喊道:“神怒,必降責罰。”

“自古神靈皆以庇護,憐愛衆生為己任!” 韓徹當即便厲聲道:“本官倒是想知道,你口中的神靈,緣何不愛世人?動辄便輕易發怒,于世人降下神罰!”

“……”巫醫一滞。

無往而不利的“神怒”,此時卻被韓徹堵了個啞口無言。

韓徹又繼續緊逼:“我看神靈之名是假,分明是你這賊子在這假借神靈之名,行诓騙世人,謀得己身私利的勾當!”

“胡說!”巫醫氣急:“神靈發怒,自是有其緣由。若不然,這劉家村何故多年只得飲用苦鹹水……似爾等這般不敬神靈,神靈必将降下大責!”

聞言,村民們皆瞬間臉色大變。

“苦鹹水?”韓徹皺眉,看向劉裏正:“他這話是何意思?”

劉裏正苦着一張臉,解釋道:“大老爺有所不知,每年春夏季,我劉家村附近江河之水皆變苦鹹。”

而且雨水下得越多,這江河裏的水便越是苦鹹。并且每逢這個季節,劉家村的人也越易生疫病。

嚴重者,便如小孩這般,有性命之危。

有那巫醫便言道,劉家村乃因祖上不德,惹了神怒。才讓這一村之人,每年于春夏季都要遭受一番懲罰。

“難怪,我先前飲水時,便覺着那水鹹口。”有那衙役一臉恍然道。

“是呢,晚上我飲水也覺着鹹口。”

“我也嘗到了鹹味......”

劉裏正滿臉愁容,嘆氣道:“村中飲水,皆是如此。”

巫醫聽見衆人這話,心中可算松懈幾分。

是了,這劉家村可是每年都要遭受一次神罰,此事更是由來已久,可并非他一人如此言說。

就在這時,韓徹突然冷笑出聲:“什麽神罰,不過是受海潮影響而已。”

衆人愕然,還不解何意。

“每逢春夏,海邊是否會多潮汐。”韓徹又問向劉裏正。

劉裏正忙回道:“确是如此。”

“潮水上漲,波沿附近江河,江河之水又豈能不因此鹹苦?”韓徹便說道:“村民們常年飲用這江河苦鹹之水,或許才是感染這疫病的緣由!”

既是要教授劉家村村民養殖生蚝,韓徹對附近這片海域必然是要提前考察的。而考察範圍不僅是海域地形,海水鹹度,還有往年潮汐多發季等各個方面。

劉家村村民常飲用江河,正是離海邊不遠,所以韓徹才能立即推斷出這些。

待到第二日下午,兩名衙役從縣城返回也來回禀韓徹,言道那小兒經老大夫診治,如今已然好轉許多。老大夫又言或是因飲用過多不潔之水,才導致感染的這疫病。

他們還轉達老大夫原話,說幸虧送治得及時,若再耽擱下去,恐生性命之憂。

頓時,小孩家中親人又悔又慶幸,忙向韓徹跪拜叩謝。

劉裏正多狡,立即便大聲喊道:“多虧大老爺慧眼,才讓我等及時醒悟,未被奸人繼續蒙騙!”

他一喊,劉家村衆人也忙有樣學樣:“多謝大老爺慧眼,讓我等及時醒悟,未被奸人繼續蒙騙!”

那巫醫得聞這城中傳來的消息,心中本就驚懼更甚。見此,竟兩眼一翻,暈倒在地。

然韓老三眼尖,指着巫醫那不小心滾動了一下的眼皮,大聲喊道:“大人,這厮定是在裝暈!我瞧着他眼皮子還在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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