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再窮不能窮教育”幾個字出現在腦海裏的時候,衛嫣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在文房四寶店外見到的那個清苦書生。
如果能請他來教衛子潇讀書,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既能督促衛子潇上進,又能緩解書生的經濟壓力。
只有一個問題,衛嫣完全不知道該去哪裏找他。
衛嫣試着去那家文房四寶店鋪外面看了兩次,想試試看能不能偶然再碰見他。
第一次去的時候店鋪好像在清點貨物,一個客人都沒有,看店裏夥計都很忙的樣子,衛嫣也沒好意思上前詢問打擾。
第二次去的時候,衛嫣發現這店鋪居然直接改頭換面了。原來的文房四寶店奇跡般地消失,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嶄新的當鋪。
這當鋪從裏到外透露着一股內斂奢華的氣息,若是放在衛嫣原來生活的世界,那就像是從十九世紀延續至今的歐式貴族銀行的感覺。
本來的文房四寶店鋪的門臉并不大,這家“尚儒典當行”直接吞并了文房四寶以及他隔壁、他隔壁的隔壁一共三家店鋪,坐落在那裏氣勢恢宏,卻又給人一種穩重感。
衛嫣一邊看一邊贊嘆,這種搞金融交易的地方就是得有這個氣魄。要讓普通老百姓相信你有足夠的硬實力,他們才肯把自己寶貴的東西交給你。
贊嘆完畢之後,衛嫣又有點遺憾。文房四寶店不見了,她大概率是不可能再在這裏看到那個書生了。看來衛子潇跟他無緣,那就趕快給他找個別的先生吧,千萬別耽誤了。
結果衛嫣一回頭,便看見了尚塵年那張略微熟悉的臉。
“是你,好巧。”衛嫣開口道。
尚塵年很想說一句“并不是好巧,而是我在這裏等你多時了”--他那日收了衛嫣的簪子,明明是個沒什麽重量的小首飾,卻一直被他沉沉地托在掌心。他從小見過、拿過不知道多少貴重的首飾珠寶,一眼就能夠判別出這個簪子的價值,最多不過幾兩銀子。
因為從小閱貨無數,尚塵年對于這類東西已經産生了一種超然的感覺,好像他們身上所代表的銀錢價值只是一個數字。他父親發現了他這個特點,曾經意味深長地跟他說過,等你哪一天遇到了一個特殊的物件,自然會發現這些物品背後的價值,遠遠不是一個數字。
當時的尚塵年不置可否,但是當他手中拿着那個小小的簪子時,他微微一笑,覺得自己大概理解了父親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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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天沒能問出那位姑娘的大名,實在有些遺憾。為了不讓自己顯得過于急切,他忍住了“帶着畫像和‘言言’這個小名去全城尋找”的想法。
尚塵年猜測,衛嫣大約是哪戶人家的小姐。現在大梁的軍隊剛入寧城不久,她家看樣子是沒有跟着逃難去,那麽要麽就是父輩官職不高,要麽就是家裏是生意人。
不過這都沒關系,重要的是,她很有可能還會來這個成衣店。于是尚塵年便派了人在這裏守株待兔,靜候佳人。
還真讓他待到了。
但是這些當然不能告訴衛嫣,尚塵年只是順着衛嫣的話頭笑着接了一句:“是好巧。”
衛嫣的臉上有點喜出望外的神色,然後好像想起什麽一般,有些遺憾地說道:“這家文房四寶不開了,改成當鋪了,你以後大概不能從這裏買筆墨紙硯了。”
尚塵年愣了一下才進入自己“窮書生”的角色,跟着嘆了一口氣,悠悠說道:“無妨。”
他确實是無妨,他根本沒從這裏買過一支筆一張紙,甚至還親手将這個鋪子送走了。
但是尚塵年這副樣子落在衛嫣眼裏,就好像是一個失去了某個心中倚靠的人。衛嫣出言安慰道:“也許店鋪只是換了個地方,以後有緣,你們還會再見的。”
“但願如此。”尚塵年繼續順着衛嫣的話說道。
衛嫣一臉真誠的緩緩點頭,突然想起了她來這裏的最初目的。她試探着開口道:“敢問公子貴姓?”
請人家給衛子潇當老師,至少得知道人家姓氏。
“免貴姓尚,禮尚往來的尚。”尚塵年如實答道。
“尚公子,”衛嫣禮貌稱呼,“雖然才是第二次見面,但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公子……”
“請講。”
“我家中有個弟弟,正是讀書的年紀,正巧缺個博學多知的先生。倘若公子平日做學問并不十分繁忙……”衛嫣斟酌着用詞,“若公子願意,我會按照私塾價格給公子酬勞;若公子不願,還望公子不要介意我這請求過于唐突。”
衛嫣怕尚塵年會誤會自己為了幫助他而專門找了這樣的借口,但又不知道該如何委婉開口,最後還是決定直接說明,有時候坦誠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
清苦的讀書人可能經濟上并不富裕,但是頭腦卻因讀書而清明。
這句話剛剛浮現在衛嫣的腦海裏,将要結尾的時候,卻在句尾打了個問號。
因為衛嫣這時候才看到尚塵年身上的穿着。
尚塵年今日本來和一位重要的外商有個會面,所以穿着比較正式。他一聽衛嫣出現在此,便立刻飛速趕來,也沒來得及更換衣服。此刻他身着寶藍色銀線鑲邊的收腰金錦長衫,無論是布料還是做工都能看出來價格不菲;他腳蹬一雙墨色長靴,雖然款式看起來并不特殊,但是靴邊一側各一顆質地精良的珠山玉,一看就是好東西。
衛嫣雖然對這些東西并不難一眼看出具體價格,但是對于貴重物品的基本嗅覺還是有的,此刻她看向尚塵年的頭頂,感覺他頭上用來束發的那個平平無奇的發帶好像也貴了幾分。
衛嫣有些奇怪,便直接問了出來:“尚公子上次,好像穿的不是這一身?”
其實她想問的是:你之前不是穿了一件被水洗的都發白的淡青色長衫嗎?
尚塵年聽懂了衛嫣話裏的意思,他一開始沒打算瞞着她,家裏有錢又不是他的錯。
但是現在,尤其是在衛嫣剛剛邀請他給她弟弟當讀書先生之後,他覺得自己暫時不能把真實身份告訴她--一個家裏絲毫不差錢的人要去給個小毛孩當先生,這怎麽看怎麽可疑吧!
不過他現在也沒法解釋自己這一身華貴的衣服,于是便假裝沒有看出衛嫣眼中疑惑的神色。
尚塵年短暫地衡量了一下自己是否能夠勝任“老師”的角色,不出所料得出了肯定的答案。
他一口答應下衛嫣的請求,答應的過程中想起自己是個窮書生,甚至還做出了一番猶豫的神色。
他本意是想表示自己是個醉心于學問的讀書人,但是衛嫣誤以為尚塵年是擔心報酬不夠,立馬爽快提價:“一個月五兩不夠的話,那十兩可以嗎?”
尚塵年急忙拒絕:“不可不可。”
“還不夠?”衛嫣還要再加,被尚塵年連聲攔下。
尚塵年心裏有些好笑,這姑娘真是有點可愛。
于是兩人在衛子潇還不知情的情況下,敲定了這一項交易。
二人約定三天後開始教習,至于讀書的地方,衛嫣想了想,不能在柳宅。
柳宅是洛将軍的大本營,先不說洛将軍會不會允許自己往回帶人,就算洛将軍不介意,她有點擔心尚公子會被那一宅子的大梁軍士吓到。而且她也不想讓尚公子知道她和衛子潇的真正身份,免得他心裏有所芥蒂。
“三天後一早,我們還在這裏見面,到時候我帶着學生來,再一起去教習的地方。”衛嫣最後說道。
這三天她就要找個合适的地方,應該來得及。
兩人做好了約定,然後便分手,衛嫣徑直回到了柳宅。
她要先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衛子潇。
衛子潇在聽完衛嫣的話之後,神色不卑不亢,沒有任何哭喊打鬧的意思,乖巧溫順的讓衛嫣有些不安。
雖然衛子潇一向是個懂事的小孩子,但是此刻如果他當場哭鬧着說自己不想讀書,那她也不會覺得意外。
“好,我會好好讀書的,姐姐對我的期待,我都會盡力完成。”小小衛子潇一臉認真地說道,“父親母親已經不在了,我就是姐姐的依靠,我以後要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一個能夠保護姐姐的人。”
衛嫣聽了甚至生出了幾分感動,自己這個便宜弟弟真是有點情誼在身上的。
衛子潇繼續說道:“就算讀書很累,我也一定會努力堅持下去,我聽說古人為了讀書,曾經頭懸梁、錐刺股,曾經程門立雪、鑿壁偷光。我也要做這樣一個讀書人,哪怕困了餓了,哪怕病了累了,哪怕瘦了弱了,也都會把讀書作為自己的第一要務,因為這是姐姐的期冀……”
衛嫣前面還在窩心地笑着,結果後面越聽越不對勁,這個小兔崽子,從哪裏學來的這春秋句式。
“那是我的期冀嗎,你再好好想想,我再給你一次措辭的機會。”衛嫣不想當個嚴厲的姐姐,但是小毛孩實在太難帶了。
想到這裏,衛嫣突然換了個思路。她立馬收起了嚴厲的神色,換上了柔弱低緩的嗓音,她像是累極了一般,坐在了榻上,然後眼睛看着空中一個虛無的點,開口道:“是姐姐無能,是姐姐不夠有本事,姐姐不能給你一個安穩的未來,所以才把希望放在了你的身上。”
她似乎在認真剖白:“我想讓你讀書明理,有學識知進退,以後遇到什麽事情,能夠借用前人的智慧給自己做出正确的引導。但是你只是個孩子啊,你本該無憂無慮地玩耍,不用想這些傷神費力的事情,是姐姐無能……”
衛嫣越說越動情,衛子潇的神色也越來越嚴肅,最後甚至帶了幾分無措。
他緩緩走近衛嫣,一雙白皙的小手摸到衛嫣的手上:“姐姐,我錯了,我會好好讀書的。”
眼看就要帶了哭腔。
衛嫣擡起頭,目光深沉地看着衛子潇:“好。”
小家夥,稚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