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力大無比錢千紅

力大無比錢千紅

那天晚上有點兒像做夢。千紅好像還在睡着，醒來就披着楊主管給的一身衣裳，把自己妝點成城裏女人的樣子。晚上橫豎睡不着，在洗手間對鏡自照，容光煥發，精神飽滿，掬水洗臉，手指扒拉池子邊緣，只差一點就把頭填進下水管。

千紅沒太想明白。

楊主管看上她，緊接着追求她，她毫無招架之力，仿佛水到渠成，她和楊主管單獨出去的次數變多。緊接着一起看電影，千紅面對那麽大的銀幕被震撼到心靈深處，被故事的喜怒哀樂擊潰心防，捂着臉覺得自己被假故事惹哭太過窩囊，楊主管順勢攬過她肩膀，把她的臉埋進自己胸口。

事就這樣成了。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轉眼廠子裏的人都知道千紅來了兩個月就傍上楊主管。

孫小婷羨慕地說：“真是幹得好不如嫁得好，我看你趕緊讓他把婚事提起來，把你娶進門才穩妥，咱們村裏的不和城裏那麽開放，談對象談一個過會兒掰了，還是結婚才正經。”

張小妹說：“千紅一向有主見。這回看來是要升職了。”

千紅被衆星拱月地簇擁，也不敢多說幾句，心靈雞湯說了，做人要踏踏實實不要浮躁，她自己也很用功，和楊主管好了，卻讓人看扁了，覺得她千紅就是存着傍大款的心思來的。

但楊主管挺好，千紅再怕流言蜚語，也找不出楊主管半點不是。

城裏人開放，男女搞對象，沒幾天就能搞到床上去，這廠裏的年輕人好幾對成了的，旅館後牆密密麻麻扔着用過的套子，千紅第一次看見時一驚一乍了好久。

千紅說自己是村裏人，保守，楊主管也不為難她，至今都保持謙謙君子之風，頂多拉個手擁個抱，不像村裏看見她就硬邦邦的男人。

其實村裏也不見得就比城裏保守，背地裏玉米垛子高粱地裏胡搞的事情不比城裏少，千紅只是借口，她才十八，楊主管挺好，但不足以讓她什麽都不想就傻呵呵地把身子交出去。

可見還是不夠喜歡。

千紅唾棄自己的利欲熏心只愛人的錢，思想早早地腐化了。

來城裏兩個月，千紅也發覺了廠區的不太平。除了褚石頭那不長眼的敢嫌棄她，其他的男工大多娶不上媳婦，有女性示好多半不會拒絕，雖然大多數情況下也沒有女工搭理他們。他們都還年輕，一群毛頭小子，把頭發做得赤橙黃綠青藍紫，去裁縫鋪要穿燈籠褲要穿喇叭褲，時髦一趟，進了廠，就都灰蒙蒙一片，只有晚上才能盡情釋放一身的年輕。

網吧裏人最多，再一個就是各個美容院。倒不是小夥子們都愛美，是這廠區的美容院多半橫攔一道隔間，裏頭另有乾坤，稍稍花些錢就能一夜快活，釋放夠了再來做工，久而久之臉上也都寫滿了木然。

膽子大的，看見面容姣好的女工就醞釀着點兒壞，男工們簇擁在一起，拉幫結派，晚上像游魂一樣游蕩，喝大了之後就敢幹點兒非人的事情，抓着姑娘們不顧一切地幹那事。

有經驗的說，這些個人都窩囊多了，你能跑就跑，跑不了也別罵人，老老實實躺平了還能有條命，這兒是片灰色地帶，一群無業游民，警察來得勤也管不了。

千紅碰上過一次。那次她好像瞎了似的沒看見一幫醉鬼堵上來，還是張小妹見機行事把她從另一條路上跑，兩人像逃難一樣死命甩開，逃過一劫。

當然也有點兒浪漫的事。

楊主管送了千紅一個裝磁帶的收音機，但是沒有磁帶可聽。宿舍裏的人點歌，這個要聽張學友，那個喜歡劉德華，兩人去音像店統一意見，音像店老板看見她竟然還認得出：“你來罐頭廠打工？”

“诶？你咋知道？”

“我不是告訴你嘛，這個廠區，哪個工人在哪裏做工，我都清楚得很。”音像店老板點起一只煙，用腳踢挪音像，伸手在電腦上敲了敲，重新放出震耳欲聾的歌聲。

千紅和張小妹挑了個《最新情歌大全》，能夠滿足衆口難調。結賬離開，老板不忘多看千紅胸脯一眼：“你家裏養奶牛嗎？”

“啊？”

“啊呀，養了頭豬，這會兒開音像店呢。”張小妹伶牙俐齒地回嘴，替千紅抵禦了這層騷擾。

千紅這才反應過來“奶牛”是說自己，登時氣得滿臉通紅。

她和張小妹走得近，反而孫小婷顯得遠了，孫小婷還酸溜溜地說千紅以貌取人，喜歡那長得俊的，千紅叫屈說哪有的事，是兩人在一個車間互相照應而已。

但千紅心裏還是覺得張小妹話少，不會說教她趕緊抱緊楊主管的大腿把自己嫁出去，相處起來更舒服一些。

出了音像店，街口果然還是賣鹵味的，一群人都等着平都好鹵味，堵得密不透風。

穿得像寡婦的段老板一走過去，賣鹵味的自行切好豆幹穿越人群把東西送過去，簡直明目張膽讨好，省了段老板插隊。

千紅在電線杆後面看段老板，那詞典的事情她還沒忘，所以看見段老板就沒忍住把眼珠子往上撇。

段老板好像在人群中定位千紅，一眼就看過來，左手提鹵味右手還是那把服喪才用的黑傘。

她一看過來，千紅就想起自己拿人手短，把臉縮到電線杆後面，死摳無痛人流小gg，摳得指甲酸痛，再悄悄探出頭，段老板已經不見了。

走到賣鹵味的旁邊，張小妹說：“你認識段老板？”

“啊，那會兒文文尋死覓活的，去找段老板來着，讓人羞辱回來了，所以沒忍住多看了一下。”

千紅沒好意思說段老板遞名片要招安她的事兒，也沒提自己拿人手短地拿了本五十五塊錢的現代漢語詞典。

千紅排隊也買了一斤脫骨鴨掌，和張小妹邊走邊吃，沒感覺出這東西有什麽特別的魅力能讓段老板風雨無阻天天來照顧生意，除非和賣鹵味的有一腿。

龌龊地想了一下，她又排除這個可能，賣鹵味的看見段老板就露出了初戀的神情，也不多說話，手都不碰人一下，獻上鹵味原價收錢可能就是這個男人全部的浪漫了。

楊主管的浪漫就是給她買時興的衣裳，在她下工的時候開着車在外面等她。她這輩子第一次坐小車就在楊主管的副駕駛上，新奇得像生平第一次睜開眼睛。她這段時間見世面開了眼，回來看賣鹵味的就樸實憨厚。

但感覺不壞，要是有個男人脾氣好又有正經手藝還這樣愛她，她也會考慮的。

這麽一想，這不就是楊主管麽？

難道楊主管真是她真命天子麽？她覺得自己奇怪，本是因為結婚不成被人嫌棄才賭一口氣來城裏，現在能嫁個更好的榮歸故裏讓別人看着燒心燒肺恨自己有眼無珠，她卻還是覺得心裏更空落落的了。

完全沒有被滿足的感覺，只覺得有點兒空虛。

她是不是變得太貪心了？嫁得好還不行嗎？

心靈雞湯上說，做人要懂得知足。

但是心靈雞湯又說，奮鬥永無止境。

千紅的文化水平不能讓她自我質詢哲學問題，就算給她一本哲學入門她也看不懂，但她還是發自內心地問了問：“我到底要什麽？”

無解。

心靈雞湯解答不了她的疑惑。

吮着鴨掌走路，張小妹突然凝住了。

千紅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一家炒河粉的攤子前正有一個姑娘拎着幾張表格，腳邊放着一大包行李。隔着炒河粉的小車有個瘦高個男人正熱心地指點她進罐頭廠，長得像兩根鷺鸶腿上插着個大包子，肚腩又大了一圈，腿又細了三分，和上一次比起來，猥瑣有餘精神不足。

一把豆芽扔下，鐵鍋翻滾，熱浪撲面而來。

姑娘汗流浃背，抹着汗問道：“我真能進廠嗎？”

“能的能的。”

“好咯。”老板給假的楊主管遞上炒河粉，他順手遞給還在擦汗的姑娘：“這大熱天的，咱們進屋裏說話。你慢慢吃不急，廠裏楊主管是我親哥，我保你進廠。”

“走吧。”

“他說是楊主管弟弟是什麽意思？”千紅被張小妹拽得兩腳都要離地了。

“他這種人，只會吹牛騙人！”

看起來張小妹也是受害者，差點給騙了。

要不是楊主管，千紅和孫小婷進廠的第一關就折在這裏了。千紅越想越氣不順。

“那咱們得提醒那姑娘，不能相信她！”農活做多了，錘煉出千紅力大無比，掙脫張小妹就沖進小飯館，提起門口的掃把像提着一把大刀，準備砍死那招搖撞騙的鷺鸶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