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然而, 直到謝衍中午離開劇組趕往機場,江眠都沒有從他口中得到想要的回答。

為了讓江眠不要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操心,謝衍離開以前, 還特地和江眠囑咐了一句:“這些事情都不用你操心。眠眠只要平平安安的,在劇組盡量少和她發生接觸,等到劇組殺青後, 哥哥自然會幫你解決的。”

他只留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轉身上了等待已久的出租車。

江眠站在原地,雙手慢慢握拳, 忍不住咬緊後槽牙。

他……他也想靠自己的雙手, 努力找到線索。

他不想一輩子都被別人保護着。從前是自己能力不夠, 但現在他早已經成為能夠獨當一面的成年人了。

“江老師, 我們也回去吧。”

臨走的時候,原本與周思衡氣氛還劍拔弩張的謝衍竟然主動開口, 提出讓周思衡陪同江眠送他離開。

江眠不知道這兩人究竟說了什麽, 但很顯然,是和昨天兩人背着自己私下交談有關。

“我……”江眠張了張嘴,醞釀着情緒,“周老師,您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他雖然嘴上這麽說着, 眼神卻不停的躲閃。一看這個小表情,周思衡就能猜到小家夥心裏打的什麽算盤。

“不行哦江老師,我答應了謝總要好好照顧您的,您也不想我被謝總為難, 對麽?”

謝衍前腳才剛走,江眠緊跟着就想去找黃思源了解內情, 只可惜計劃還沒實現,就徹底胎死腹中了。

聽着他的話,江眠眼前又閃過前些天謝衍對周思衡不太友善的态度。

雖然知道謝衍不會做出威脅周思衡的事情,但江眠還是不願意讓周思衡有任何被為難的事情。

他真是被周思衡拿捏得死死的。

江眠目光又不安的晃悠了兩下。

周思衡現在已經摸清了他的底線,嘗試用自己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掌執起江眠垂在身側的手掌:“比起那些,現在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江眠擡頭,看向他的雙眸中寫滿了疑惑。

然而很快,周思衡就身體力行的告訴了他答案。

坐在飛速疾馳的保姆車上,江眠內心越發緊張,寬大毛衣的袖口被他蹂·躏的皺皺巴巴,也沒能徹底緩解江眠的焦慮。

“周、周老師,我們這是要去、去哪裏啊?”

這是自從劇組開機後,他第一次坐上周思衡的保姆車外出辦公。

連周思衡的經紀人安晴都特意從公司飛了過來陪同。江眠有種不好的預感。

“別緊張。”知道江眠見到陌生人會害怕,周思衡特意把他帶到自己身邊坐下,伸手輕輕拍打江眠的手背,試圖讓他放松下來,“這是我的經紀人安晴,你們之前見過面的。”

江眠抿嘴,不住點頭。

還好安晴沒有上前同他接觸的意思,江眠大腦中緊繃的那條線也算是微微放松了些許。

“所以,所以我們究竟是要去哪裏?”

“別擔心,帶你去見一個人。”

實際上,周思衡原本的計劃是明天拍攝完前期所有劇情再動身,只是他沒想到徐裕瑤動作那麽快,聯系上徐溯後馬上為他空出了時間。

為了打擾到徐醫生之後的安排,周思衡只好連夜帶着江眠請假,驅車帶人來到市中心。

按照原計劃,本該是帶着江眠去往京城,只不過不知道徐裕瑤究竟說了什麽,打動了徐溯,讓他動身來了他們劇組拍攝所在的城市。

周思衡與徐溯約定見面的地方,是在一家靜谧的咖啡館。

為了不驚擾到江眠,他還提前聯系館長包了場,等他們進門時,整個店裏只有坐在中心座的徐溯孤身一人。

江眠也看到了那抹身着咖色大衣的人影,總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熟悉。

“抱歉,讓您久等了,徐先生。”

周思衡帶着江眠來到徐溯面前,主動伸手同他打招呼,沒想到除了他以外,其他兩人都愣住了。

“江……眠?”

“……徐醫生,是你?”

雙方看着對方的眼神都透露着不解,這突然出現的與預想中全然不同氛圍的畫面令周思衡也難以招架:“你們二位,認識?”

率先反應過來的徐溯重新變回了那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端起面前的冰美式,淺淺品味一口:“認識很多年了。我沒想到,裕瑤說的那個朋友,竟然是你,江先生。”

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他的眼神落在江眠和周思衡交疊的雙手上,神情肉眼可見的詫異。

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江眠下意識抽了抽手,可惜他的力氣不大,沒能成功從周思衡的大手中掙脫。

意外的見面環節結束,周思衡決定暫時先不管那些,他俯身給桌面上的卡布奇諾中加入兩顆方糖,攪拌後推到江眠面前。

“抱歉江老師,路上瞞着你把你帶來見徐醫生。這兩天你左手上的疤痕已經淡了很多,快要消失了,可以讓徐醫生幫忙看看。”

江眠抽了抽嘴角。

他該說不愧是影帝麽,這麽拙劣的借口也能一本正經的胡編亂造出來,而且還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要是他不知道徐溯是心理醫生,他真的會信了周思衡的鬼話。

“既然江老師和徐先生認識,我就先不打擾你們敘舊了,我先出去接個電話。”

幫江眠處理好一切後,周思衡才起身離開座位。

臨走的時候周思衡完全放不下心來,幾乎是一步三回頭望着江眠。

本來在他的計劃中,他應當陪着江眠接受徐溯的心理幹預。

不過在得知江眠和徐溯本就認識後,周思衡思索了片刻,想到江眠可能并不想要在自己這個外人面前接受徐溯的治療,還是起身走出了咖啡館。

好在咖啡館的裝潢簡單,四周都是清晰透明的玻璃,周思衡出門後,找了個合适的角度,也能夠觀察到兩人。只要江眠表現出任何不适的狀态,他都會立即回到江眠身邊。

“所以,人已經走了,那我們就擯棄其他顧慮吧。”

徐溯不愧是專業的心理醫生,哪怕被剛才的小插曲打攪,也很快重新進入狀态。

“前兩天我在國外忙新的研究項目,所以沒及時回複你的消息,很抱歉。”

江眠動了動唇瓣:“沒關系的。”

徐溯伸手,扶了扶眼睛,身體朝向江眠前傾:“認識你這麽多年,這似乎也是第一次你主動向我求藥……最近感覺身體狀況怎麽樣?”

江眠藏在桌板之下的左手不知何時僵硬了起來,動作笨拙地蹭了蹭粗糙的牛仔褲布料:“還……還可以吧。”

這話說出口,連他自己內心都沒有多少底氣,于是聲音越來越低,像是一個不斷下降的音階。

徐溯卻沒半點不耐,而是繼續問道:“最近這段時間,睡覺的時候,還會中途驚醒嗎?”

江眠摩挲牛仔褲的力度又加大了一分:“……偶爾會。”

“比之前的頻率少了很多了,說明你的狀态正在積極好轉。”相比于江眠的張皇,徐溯則演的淡定很多,他接續端起面前的美式,随口道,“這家店的咖啡口味做得不錯,就是苦味梢重了些。”

他放下手中的杯盞,轉頭,側目看了眼窗外正站在不遠處注視着他們的周思衡。

“你和他……認識多久了?”

江眠停下了手中摩挲的動作,并攏雙膝,垂眸不敢直視徐溯的眼神。

“沒多久……只是劇組的同事關系,大概……一個月的時間。”

的确和周思衡的說辭不謀而合,只可惜徐溯看得出來,真相并沒有那麽簡單。

“我好像聽說過,他最近是在拍攝你編寫的劇本?”

“嗯。”

“周思衡的演技不錯,我該提前恭喜你了。”

“……嗯。”

對方一直在迂回,江眠忍不住滾了滾喉結。

這樣的詢問比起直截了當的進入話題,更加令他難以招架。

“他似乎挺關心你的。”

對話終于出現了關鍵性詞語,江眠絞着手,小聲回答:“他人很好……對誰都一樣的關心。”

“這點我贊同。說起來我這次能夠那麽順利完成國外調研,還得多謝他的幫助。”徐溯沖着江眠露出一個笑容,“他的确是個善解人意的好人。”

江眠手上的力氣重了些,原本粉嫩的指尖慢慢褪去血色。

經過這一番迂回的試探,徐溯心裏大致有了答案。

“不過我還是要和你道歉,這次我們見面的突然,我帶的東西只有自己日常用品,不能給你開藥了。恐怕需要你下次再來找我一趟。”

江眠目前的狀态仍舊需要藥物介入配合治療,只是處方藥不能随意開具,更何況徐溯認為,他現在需要的除了藥片,還有一份更重要的東西。

江眠不自覺松了口氣:“沒、沒關系的,等我們劇組拍完殺青後,我再、再來找您。”

名義上的診療階段結束,徐溯也放松了狀态,微笑道:“說起來,上次你母親生日宴會,裕瑤似乎也去了現場。你們應該已經見過面了吧?”

順着他的話,江眠又回想起了謝衍和徐裕瑤的婚約,如實回答:“嗯。徐小姐和我哥哥,現在是未婚夫妻的關系。”

“當年我第一次見你,你才十九歲,當時也完全沒想到,現在我們能有這麽深的淵源。”徐溯嘴角的笑意一直沒有消散,“你之後應該能經常見到裕瑤,她也會一些醫術,以後身體有什麽不方便的,都可以找她幫你,你可以放心。”

江眠點頭,擡起自己已經撤了繃帶的手左手手掌:“前不久我受了傷,多虧了徐小姐幫我治療包紮。”

徐溯應了聲,又詢問了江眠最近的身體狀況後,就點頭借口走出咖啡廳。

一直在外注意着二人的周思衡見他出來,連忙大步走上前去,與他回合。

“徐醫生,眠眠現在怎麽樣?”

聽到他對江眠的稱呼,徐溯挑眉:“眠眠?周先生,恕我直言,以你們現在的關系,您似乎不應該這麽親密的稱呼江先生吧?”

被徐溯反問,周思衡還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徐溯又自顧自接着說下去自己的話題:“雖說你喜歡江先生,但恕我直言,你們兩人在一起的幾率太小了,幾乎可以說是零。”

這已經這幾天以來,周思衡第二次聽到別人說他與江眠并不相配。

他心裏沉了沉,聲音也帶着幾分凝重:“徐醫生,我們現在只談論江老師的身體狀況,不要在意其他。”

無論江眠最後會不會與他在一起,他都希望江眠身體健康,平安喜樂。

徐溯微微點頭,像是對他這番态度還算得上滿意:“江先生的身體狀況比起從前,已經可以說是百分之兩百地康複了。”

徐溯至今為止仍然忘記不了,當年第一次見到江眠的場景。

光明學院被立案查辦後,學院裏被救助出來的學生無一例外的接受了心理治療。

江眠并不是徐溯唯一負責接手的學生,卻是最讓他印象深刻的。

因為出身的緣故,他對S市謝家也有所耳聞。從前就聽聞謝家一大一小的兩位兒子都非常優秀出色,大少爺謝衍從小成績優異,更是在國際TOP大學留學,學生時代就展露出了驚人的商業天賦;小少爺謝眠雖然很少在大衆面前露面,卻在藝術方面很有天賦,小小年紀就能作出極具藝術性的畫作,國內不少知名畫家想要将他收為親傳關門弟子。

所以在得知自己負責接受“謝眠”時,徐溯還以為是同名同姓認錯了。

但在見到江眠本人以後,他才知道,面前這位形銷骨立、瘦弱得仿佛下一秒就會化蝶而飛的少年,如假包換是謝家的小少爺。

最初的時候,其實并不是他負責江眠。

為了治療江眠的心理疾病,謝家砸了重金,找人買通了關系,把江眠塞入了當時他們醫院最具權威的專家名單中。

只不過後來,江眠主動找上了門來,請求徐溯作為他的心理醫生,他願意配合徐溯的一切診斷進行治療,只求他不要走漏了風聲,被謝家的人知道。

徐溯本就同步負責幾位光明學院的學生,又看少年幾乎快要破碎離去的脆弱感,動了恻隐之心,答應了江眠的這個請求。

從那以後,他一負責江眠,就負責了七八年。

“第一次見到江先生的時候,他看上去比當時我們醫院裏最營養不良的病患,都還要危險幾分。”徐溯陷入回憶,娓娓道來,“當時和他同期入院的……學生們,經過數年的藥物治療和心理疏導,已經有三分之二的人成功回到了正常生活狀态。”

徐溯并不願意用“病患”來稱呼那些孩子們。

他們的世界只是與尋常人不同,并不是生了病,做錯了人。

“……如今,光明學院案件過去了這麽多年,我手上也只剩下江先生,這唯一一位還沒能從那些年走出來的孩子了。”

徐溯取下眼鏡,弓着背緩緩擦拭着已然變得模糊的鏡片。

“對于那些孩子而言,多麽的不公平。壞人只是用了幾個月的時間,卻改變了他們接下來的一生。”

心髒緊緊收縮,鑽心的痛感再次入侵,周思衡擰着眉頭,嗓音沙啞:“……那,我能做些什麽嗎?”

徐溯戴上眼鏡,看了他一眼。

幾秒鐘後,他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才緩緩搖頭道來:“恕我直言,這種心情外人是很難理解的。必須要靠他自己走出來,否則無論你怎麽努力,他心裏始終會存在芥蒂……當然了,你也不必自責,你需要做的,就是陪伴他——如果你真的喜歡他,愛他,就好好保護他吧。”

“這孩子,已經很苦了啊。”

徐溯沒有告訴周思衡的是,很顯然,江眠對他也有特殊的別樣情感。

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當年江眠進入光明學院的原因,他心裏一直深深喜歡了多年的,那個男人,就是周思衡無疑了。

只是身為醫師,又是陪伴了江眠這麽多年一路走來的朋友,他知道不能傳遞他們雙方任何的心意,哪怕兩人心裏都在意彼此,可他絕對不能那麽做。

更何況他現在并不完全了解周思衡的為人,江眠已經受過一次傷了,如果所托非人,他根本無法想象事情究竟會迎來什麽結局。

“我知道了,徐醫生,謝謝您。”

周思衡深深對他鞠了一躬,而後側身,目光重新落到了坐在咖啡廳當中,垂眸盯着面前咖啡出神的江眠。

那些沉痛的過往,他聽聞一次、接觸一次,心底無邊的痛苦都會蔓延開來。

他根本不敢想象,現在的江眠究竟是吃過了多少苦、受過了多少傷,才有了現在出現在自己面前,這麽讓人心疼的青年。

似乎是察覺到周思衡的目光,正在發呆出神的江眠也擡起頭來。

兩人的目光透過透明玻璃在空中相撞,率先倉皇而逃的是江眠。

對上周思衡那複雜的目光後,江眠呼吸一滞,身體內像是過電一般,小幅度打了個冷顫。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兩秒。

周思衡走進了咖啡廳內,在江眠對面坐下。

徐溯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轉眼又剩下他們兩人四目對望。

“那個……”

江眠能夠感覺到周思衡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熾熱、凝重,壓得他幾乎快要喘不上氣來。

他鼓起勇氣,顫抖的聲線到底還是洩露出了此刻他內心的不安:“徐醫生……剛才有沒有和您……說些什麽?”

他知道周思衡剛才一直停留在咖啡廳外,也知道方才徐溯起身離開後一定和周思衡說了什麽。

徐溯幾乎知道所有有關于他的那些往事。

如果他把從前的那些爛污肮髒的事情全都告訴給了周思衡……

粗糙的指甲頂端紮入血肉,江眠就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雙眼通紅到幾乎快能滴出血水來。

知道他進入過戒同所,周思衡會不會覺得他惡心?

如果被周思衡知道他的心意,會不會從此劃清和自己的界線。

然後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際。

人心真是個神奇的貪婪東西。

在和周思衡有接觸以前,江眠總想着逃避;可現在周思衡朝他走了一步又一步,江眠卻如同陷入了泥淖,再也無法從名為周思衡的溫柔鄉中脫身。

直到這一刻,江眠才認識到這件恐怖的事情。

他在害怕和周思衡失去聯系,無論從大到小,事無巨細。

想到了種種即将可能面對的現實,江眠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徹底黯淡褪去。掌心中鈍痛感愈發強烈。

這麽多年他已經習慣了以痛抑痛。身體上的疼痛遠不及心靈受到的創傷,卻能有效的分散開他一半的注意力。

好像就在生命力即将枯竭的那一瞬間,有一雙溫暖的手掌朝他伸來,帶着暖陽的光芒,帶着新生的希望。

周思衡幾乎快要克制不住把人狠狠擁入懷中的沖動,他咬着牙,也用盡了全身力氣,只是在看到江眠毫無血色的臉頰時,像是一拳狠狠打在了棉花上,頓時洩了氣,只得緩緩哄着:“江老師,眠眠……乖,什麽都別想,聽我說吧。”

江眠的眼球轉了轉,沒有說話。

“徐先生說你很聽話,有乖乖按時吃藥,也在按時長大……他說他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麽厲害的小朋友。”牽起江眠的手掌,像是對待什麽稀世珍寶似的,溫柔如水般撫摸,“他沒有和我說別的,只是讓我好好照顧你。”

“我說,你現在能夠照顧好自己,我幫你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他一下下的哄着,說一句話,就輕輕拍打着江眠的手背。

直到桌面上的咖啡涼了下來,直到過往的路人逐漸消失了蹤跡。

周思衡終于聽到了來自江眠帶着微弱哭腔的回答:“我沒有……沒有你說的那麽厲害……”

周思衡低頭,并沒有看到在江眠那張漂亮的面容上看到淚水滑落的痕跡。

江眠梗着脖子,身體仍舊在克制的不住發抖。

他其實也不想這樣的。只是情緒轉變得太快,抑制不住。

不想讓別人知道真相,不想被特別關注,不想每天活在那些上上下下打量的異樣眼光裏。

他拼盡全力,花了許多年的時間隐瞞住了全世界,但每次遇到周思衡,他層層防備的僞裝似乎都會一秒瓦解。

“你已經很厲害了。”周思衡雙手輕輕捧住江眠的臉龐,眼神溫柔的像是能滴出水來,“在我心裏,江老師是最優秀的。”

緊握的拳頭緩緩松開,并沒有嗅到掌心傳來的鐵鏽味。

周思衡執手查看,好在沒有給快要愈合的雙手造成二次傷害。

他心下松了口氣,重新回過神看着面容仍舊茫茫然的江眠,心裏做了個決定。

“江老師,在回劇組以前,先陪我去見一個人,可以嗎?”

江眠沒有拒絕,這讓周思衡心中再度受到鼓舞。

這次他們出發,沒有再乘坐來時周思衡的保姆車,而是換上了黑色邁巴赫,高調而不失奢華。

坐在車內,看着來來往往朝着車內方向打量的行人,江眠吞了吞口水。

他們這樣……會不會太吸引目光了些?

“不用擔心,玻璃是單向的,從外面來看,是看不清裏面的情形的。”

雖然有了周思衡如此的保證,江眠心頭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這次出發,由安晴開車,他陪着周思衡坐在後座——更準确的來說,是周思衡牽着他的手沒有松開,帶着他坐在自己身邊。

為了給江眠更加充足的安全感,周思衡還升起了車內的隔板,阻攔掉有可能來自前方的任何視線。

坐在駕駛座上,正在等待紅綠燈随意掃了一眼後方狀況的安晴:“……”

我也是你們PLAY中的一環嗎?

事實上,被格擋的車後座內,周思衡根本沒有對江眠做什麽。更何況,江眠的狀态還沒有恢複完全,除了等待與安撫,他根本什麽都做不了。

江眠垂眸,眼神不自覺被兩人交疊的手掌吸引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和自己接觸的時候,周思衡帶上了這樣一雙黑色橡膠手套。

薄薄一層橡膠手套緊緊包裹住周思衡修長的指尖,神秘的黑色襯托出他的手腕更加白皙誘惑,發力的時候,江眠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手套之下凸顯出的青筋……

周思衡的雙手,也曾經拿下多個微博熱搜,被粉絲們評價為“手控必看的娛樂圈十大神來之手”之一。

而現在,就是這樣一雙擁有無數粉絲青睐的雙手,正與自己的皮膚緊密接觸,嚴絲合縫地貼合在一起。

透過交疊的動作,江眠甚至能夠感受到周思衡心跳的頻率。

鬼使神差的,他向內收了收手指。

一瞬間,交疊的手掌像是形成了相握的甜蜜姿态。

江眠幾乎是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馬上松開了自己“大逆不道”的手掌,軟趴趴的變回原始的模樣。

只是很可惜,一直密切關注着他的小動作的周思衡早在他開始貓貓祟祟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他的動向。

雖然完全迎合只有一瞬間,但周思衡內心還是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滿足。

他撇過頭,沒讓江眠察覺到自己微微上揚的嘴角,以及眼角溢出的滿滿的溫暖與甜蜜。

得益于出色的外形和昂貴的車标車牌號,這一路上黑色邁巴赫沒有遇到任何別車超車的不良行為,抵達目的地的時候,窗外天色已經黯淡了下來。

夕陽餘晖穿透薄雲照耀在地面上,江眠順着光芒照耀的視角望去。

他驚訝的發現,周思衡帶他來的地方,竟然是一片墓園。

并且這片墓園,江眠再熟悉不過。

這是位于S市偏遠郊外的一處墓園。雖然地處偏僻,但周圍環境很好,風景優美依山傍水,埋葬着不少S市前任首富的軀體。

十九歲的時候,他也曾經為自己選擇過一片最後的栖息長眠之地,便是此處。

兩人從車上一前一後下來,周思衡牽着江眠的手絲毫沒有松開的意思。

踩着夕陽揉碎的餘輝,周思衡帶着江眠踏上小徑,一步步路過邊上矗立的墓碑,最後來到盡頭處的一座墓碑前停下腳步。

“王院長,我又來看您了。”

周思衡小聲打着招呼。墓園來往的人本就不多,這個時間點更是荒涼到有幾分讓人感到害怕。他取下戴在臉上的口罩,另一只空餘的手取出準備好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面前的墓碑被人擦拭的很幹淨,根本沒有留下多少灰塵的痕跡。因此,江眠輕輕松松的便看出了墓碑上篆刻的字跡。

“慈母王秋菊”。

江眠看了看墓碑上的刻字,又看了看正單膝下跪,給亡者獻花的周思衡。

不知道為什麽,江眠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篤定。

這座墓碑,一定是周思衡專門為已故的這位王女士定做的。

果然,還沒等他問些什麽,放好了花束的周思衡重新站起身體,回到江眠身邊。

“這是我以前還在孤兒院的時候,養育我長大的王院長。”對着王院長的墓碑,周思衡聲音更加輕柔,像是從風裏吹散飄進耳朵似的,“我一出生就失去了父母雙親,來到孤兒院以後,是王院長把我撫養長大,在我心裏,她才是我真正的母親。”

江眠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周思衡的話,目光落在墓碑主人生前的紀念照片上。

照片上的中年女人瘦瘦的,比起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周思衡,女人更像是營養不良的樣子。大抵是不習慣拍照,連面對鏡頭時露出的笑臉都透露着幾分僵硬和陌生。

可看她的眼裏,是充滿着光芒的。

“在我小的時候,孤兒院的經營狀況一直不太好。”周思衡垂着腦袋,上前小心擦拭去落在墓碑上的絮草,“很多本該倒閉的節點,都是她掏出了自己的積蓄,勉強維持孤兒院運作。她告訴我,如果這所孤兒院倒閉了,那麽這些曾經被丢棄過的孩子們又要再度遭受抛棄,她不忍心看到孩子們受苦,所以拼了命也要挽留住孤兒院。”

“她做到了。”

進入這所墓園以來,這是江眠開口說的第一句話。

周思衡點頭,順着他的話繼續說下去。

“沒錯,她的确是做到了。”

“只是她積攢多年的存款,在偌大的財務支出面前也不算什麽,孤兒院在她的堅持下,又維持了一年,這期間也受到了不少來自國家的補助撥款。可孤兒院裏的孩子越來越多,每個孩子都代表着一筆不少的開銷。”

“好在那時候我接到了第一部劇組的邀請,拿到了不少片酬,才幫着王阿姨度過了瀕臨倒閉的難關。”

“後來,我的事業越發蒸蒸日上,拿到手的片酬也越來越可觀,孤兒院的資金問題徹底得到了解決。”

“只是很可惜,她的一生實在是太苦了。好不容易熬過了最艱難的時候,還沒來記得放松,她就被診斷出了癌症。胃癌晚期。”

“是從前的吃了太多苦,根本沒有多餘的閑錢檢查自己的身體,等到發現的時候,已經徹底來不及了。我永遠都不會忘記,她和我提出的,最後一個願望。”

“她說,她不想接受化療。她說她熬了一輩子,破破爛爛的來,要完完整整,漂漂亮亮的離開這裏。”

“後來,我就帶着她去了S市最好的照相館,拍下了這張遺照。”

周思衡的聲線低沉,哪怕是訴說着回憶,也像在讀一本缱绻的詩集:“按下快門的一瞬間,是我見過的,她最美麗的模樣。”

聽着周思衡将過往娓娓道來,江眠心底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這些都是周思衡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的,那些碎片化的過往。

“雖然她從來不讓我叫她‘媽媽’,但在我心裏,她永遠都是我最敬愛的母親。”

江眠再次深深看了眼照片上的女人。

謝謝您,王阿姨。

他在心裏無聲道謝。

如果沒有王院長,就沒有如今的周思衡,自然,也不會有如今的江眠。

兩人深深在王院長的墓碑前鞠躬拜了拜。停留在碑前的大多數時間裏,都是周思衡一個人在說,江眠默默的聽着。

直到無邊夜色再度席卷而來,周思衡便帶着江眠重新回到車內。

上了車以後,江眠難得開口:“周老師,我想去看看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

聞言,周思衡動作一頓。

“好。”

他并沒有拒絕江眠的請求。

應該說,他其實根本就沒有想到,江眠會提出這個請求。

不過對于江眠,周思衡從來都不會拒絕。

墓園距離孤兒院并不遠,它們各自落座在郊外,驅車過去,也并不需要耗費多少時間。

到了孤兒院門前,下車的時候,周思衡還壓低了嗓音提醒江眠:“現在已經很晚了,院內的小朋友們已經到了休息時間。江老師,我們悄悄潛伏進去吧。”

明明是回到自己從小長大的“家”,卻要這麽鬼鬼祟祟的。

江眠終于忍不住,揚起了嘴角今天第一個弧度。

他用氣音悄悄回複:“好。”

夜色籠罩下的孤兒院與江眠想象中的陰森冷冽不同。

有了周思衡贊助的資金捐款,孤兒院上上下下進行了由內而外的翻修。如今的孤兒院不再破破爛爛,而是砌上了紅磚白瓦,小路上也挂滿了路燈。

牽着江眠的手,周思衡七繞八拐的,帶着江眠鑽進了一條小道。

“這是從前我最喜歡來的地方。”周思衡伸手,指着小道盡頭,欄杆外的江面,“以前沒有這些路燈的時候,有水的地方,就能看到月亮。”

江眠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湖面上被微風吹起層層漣漪,像是一副栩栩如生的水墨畫。

“夜裏水汽重,江老師前些天感冒才好,小心着涼。”周思衡脫下身上的毛呢大衣,披在江眠身上。

沒有絲毫準備的,江眠渾身被一陣舒心的冷冽香氣包圍。

是周思衡的味道。

“可是你也會着涼的。”

周思衡沖他露出一個笑容,月光下,他那雙本就動人的眼眸變得更加蠱惑人心。

“謝謝江老師關心。”他指了指此刻自己身上單穿的加絨毛衣,寬慰道,“就目前來說,我暫時還沒有這種困擾。”

“所以,還是把物資,留給真正需要享用的人吧。”

耳邊呼呼的風聲又強勁了些,江眠內襯穿的單薄,忍不住把披在身上大衣外衣攏了攏。

外套上還帶着周思衡的體溫,配合着淡淡的清香,江眠迷迷糊糊的,頓時有種被周思衡抱了滿懷的錯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