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韻春從夢中醒來,悻然睜眼後,望着天花板發呆。

手腕處仿佛還殘留着被束縛時的勒疼,萦繞着一圈密密的酥麻。但細細感受下,更像是對方用一只手擒着她兩只手腕時,稍稍用力後的冰透觸感,涼意讓她的腕間發着癢。

就連懷裏似乎都存留着對方身體的溫度,讓她恍惚。

不過韻春知道對方離開了。

這次夢見她,她們什麽都沒有做,對方只是抱了抱她,然後在不知何時悄然離開。

只是這次,她聽見了對方的聲音。

很好聽。

宛若清寂深夜中獨自綻放的昙花。

美的轉瞬即逝。

人也一樣。

韻春慢吞吞擡起手,放空地視線也從天花板落到了手腕處。腕間青紫色地細微經脈由下向手心生長,白皙皮膚卻沒有留下一點被抓過的痕跡。兀的,韻春将手腕移到了鼻尖,輕輕一嗅。

淡淡的香氣,

是她用的沐浴露味。

不是對方指尖留下的味道。

韻春拿開手,鼻子抽動聞着空氣裏的味道,她想如果存在過,一定會留下不屬于這個房間的氣味。可聞了兩下,空氣裏彌漫着的全是韻春熟悉的味道:燃盡的蚊香味、床頭櫃上空洞的熏香、還有從開着的窗戶縫隙中傳進的隔壁家炒菜的味道……唯獨沒有,專屬對方的那股香氣。

呼吸放淺,韻春想到了什麽,她跑進衛生間,雙手撐着盥洗池兩旁,身體前傾仔細照着鏡子。

見眼底的黑青還在,韻春呼出一口氣的同時又皺眉想:難道只有這個才能證明對方存在嗎?

證明她的身邊真的有只鬼;證明昨夜的夢是真實的,不是她的臆想;證明……

為什麽要證明呢?

對啊,為什麽要證明呢?

她想要證明什麽?

韻春稍稍站直身。

一縷清晨的光照進衛生間,窄小的地方有這一束光便沒那麽暗了。而這道光線正好打在了韻春的身上,明晃晃的光如同割裂天際的線。

韻春被一分為二,思緒在光線的偏移中碰撞。

是自己依舊不信對方的存在嗎?

好像是這樣。

對方來無影去無蹤的,她甚至不知道對方叫身,長什麽樣子。除了自己,誰會信她的身邊有一個鬼呢?

外邊的太陽在幾秒鐘升起,橙黃色的光線被高樓阻擋,光消失。

同一時刻,

鏡子裏的韻春眼睛亮了亮。

好像……有一個人。

--

向早餐店老板打聽了徐大師的住處後,韻春順手買了兩籠肉包子上門。

求人辦事,态度還是要有的。

敲響了徐藍椋的家門,徐藍椋開門看到來人是韻春,眼中沒有透出一點驚訝,似乎料到韻春會來找她。

開門後,徐藍椋轉身笑道:“看來你二十塊錢沒有解決了啊。”

韻春同樣揚起了抹笑,進門後像回自己家似的,動作自然地關上房門,跟着徐藍椋進入客廳的同時将包子舉起:“大師還沒吃早飯吧?喏,剛出籠的肉包子,嘗嘗吧。”

徐藍椋瞥她一眼,坐到會客的沙發上,端起茶缸:“我今天不想吃肉包子。”

韻春笑容僵了僵。

站在原地,舉着包子的手緩緩放下。

太尴尬了……

早知道有求人辦事的時候,昨天就忍痛多掏十一塊錢了!

現在又白白花了十六塊。

韻春的精打細算,在這一刻混亂了。

她走到茶幾邊,将包子放下,肉疼地說:“那大師想吃什麽?我去給你買。”

或許看出了韻春內心已經疼到皺皺巴巴的小臉,徐藍椋淡淡:“免了。”

徐藍椋,“我已經吃過了。”

她指了指側邊的沙發,示意韻春坐下。

待到韻春落座,徐藍椋一點面子不給韻春,直接挑明:“特意來給我送包子?還是說有事要找我?可我怎麽記得,你昨天早上說不需要我幫忙?”

韻春心裏尴尬,但臉上表情十分淡定,她奉承着:“因為昨天早上我不知道您就是徐大師啊!如果知道您就是那個傳聞中的徐大師,我肯定就答應了!”

她語氣裏的崇拜感快要溢出天了,可事實卻是她昨天才從溫文口中了解對方,甚至了解後還覺得對方是包裝出來的。

韻春說得誠懇,徐藍椋笑了下,完全不信昨天那般說她的人,态度會改變這麽快。

她道:“不是說我搶錢?”

韻春微笑:“不知者不怪,大師寬宏大量,別跟我計較。”

徐藍椋确實懶得跟韻春計較,她抿了口茶水,問:“來找我做什麽?”

韻春神色秒回正經,她遲緩了兩秒,酌着語氣後問:“世上真的有鬼嗎?”

對于這個問題,徐藍椋避而不答,淡淡:“看你怎麽認為了。”

她看着韻春笑,表情像是在說:既然心裏已經有答案,為什麽還要來問她?

韻春抿唇,她自然認為是有的,畢竟和那鬼親過抱過。

可她們擁抱時只有她自己看到了對方,沒有人可以證明對方是鬼,是真實存在的。

她來,只是想和徐藍椋要一個肯定回答。

淡這樣問好像得不到答案,韻春躊躇了幾秒,改口:“大師昨天說我被一個鬼纏上了。我想問…她為什麽要找我?”

徐藍椋看着韻春:“你想用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你第一個問題?”

韻春不遮掩,直接道:“是。”

徐藍椋放下茶缸:“如果你認為沒有鬼,那麽我的回答對你來說沒有用。就像昨天早上,我說有鬼纏你,你卻不信。所以……昨天發生了什麽?能讓你跑來找我問這個問題?還要我承認鬼存在這件事。”

韻春垂眸:“發生了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你的話。”

她說:“信這個世界有鬼的存在。”

徐藍椋笑:“嗯…你這不是有答案了嘛。”

韻春瞬間擡眸,眼睛微微睜大:“所以,就是有喽?”

“你确認這麽多次的意義在哪?”徐藍椋以為韻春一遍遍确定世間有鬼是在意剛才的那個問題,她默了默回道,“我只是在你的身上發現了鬼氣,沒有看到她,所以不知道她為什麽會纏着你。”

誰知道她說完,韻春搖頭:“這個不重要。”

在徐藍椋的注視下,韻春從沙發起身,走到了徐藍椋的身邊蹲下,雙手搭上徐藍椋的腿,仰着頭,雙眼亮晶晶的,無需端詳,眼裏的亮光不是太陽光反射,而是浮出薄薄一層的晶瑩淚花。

韻春徐徐出聲,雖然盡量控制,可聲線還是很顫抖,語氣中帶着不可言狀的期待:“你能……讓我見到我媽媽嗎?”

“……”

韻春小心翼翼地問出來,眼中的期許讓徐藍椋默然。

她沒有想到韻春找她,不是為了解決身邊那只鬼的事情,而是……

徐藍椋的心猛然地頓住,撩眸望着韻春。

韻春還蹲在她的身邊。

明明身高足夠高,蹲下後占據了茶幾和沙發間的過道,可不知道為何,徐藍椋此時只覺得韻春小小一團,小到給她一個擁抱,就能給予韻春無盡的暖。

徐藍椋不語的時間略長,韻春的眼裏的光随着時間流逝漸漸暗淡。

可她不死心。抓起了徐藍企惡裙以巫二兒七五二巴一整裏椋褲子握在指尖,隐忍的情緒讓她手上的青筋顯眼,發幹的喉嚨啞着:“既然有鬼的存在,那我是不是能見我媽一面?”

徐藍椋不再沉默,她抓起韻春的手腕,帶着韻春讓她坐到沙發上。

然後問:“你媽…去世幾年了?”

韻春低着眸,望着地面上太陽的影子。

突然被問起這個問題,韻春一時回答不上來。在她的心裏,媽媽去世還是昨上一秒發生的事情,下一秒醫院電話打來,只要她不接,那媽媽就還在醫院接受治療。

現在想想,其實已經過去了很久。

久到心頭長滿了苔藓。

而這個問題不得不讓她掀起一塊苔藓,去看它生長的年齡。

韻春頹然:“七年。”

徐藍椋低低哦了聲,似安慰地說:“那可能早就投胎轉世了。”

韻春恍惚,投胎好啊。希望媽媽可以投到一個好人家,最好是富有的家庭,讓她可以少吃些苦。

韻春在心裏祈禱着,可她嘴上又很自私地問:“所以沒機會見到她了嗎?”

徐藍椋好像與韻春共情了,她的聲音依舊很低:“需要時間算一算,如果她還留在世間,可能有機會。”

她的情緒低到讓韻春生覺奇怪,徐藍椋從事這份工作,眼見的生死不比醫院裏的醫生,就算不會看淡生死,但至少不會如此感觸吧?

不過這份奇怪只是在韻春的心間一晃而過。

因為徐藍椋又問她:“她怎麽死的?”

“癌症。”

“自然死亡?”

“不是,她自己拔掉了輸氧器,算是……解脫。”

韻春簡單概括了死因,內容對徐藍椋來說觸目驚心。

徐藍椋手指緊了緊,松散的眸光聚起,稍稍思索說:“那也算是自|殺。而自|殺的人…死了後會吃點苦頭。”

韻春茫然。

她沒死過,也沒接觸過這方面的事情,根本不知道徐藍椋為什麽會說自|殺的人死後會吃苦頭。

有多苦?

她不希望媽媽再受罪了。

察覺身邊人呼吸緊了起來,徐藍椋說:“不過情況特殊,也可能不會受到懲罰。”

韻春提着的心又被徐藍椋的話安慰得降了下來,但還殘留着緊張。

徐藍椋說:“給我一個你媽媽的物品和兩根你的頭發,我需要時間幫你找她。”徐藍椋說完停了停,補充,“不過結果可能會不盡人意。”

韻春沒有要求了。

能夠見到媽媽,哪怕微乎其微的希望,她都很開心。

韻春回了趟家。

她把媽媽的遺物全都放在了一個箱子中。因為徐藍椋說越是媽媽重視的物品,功效會越大。所以韻春從箱子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裏面放着一個玉镯。

說是玉镯,其實是假貨。

那個年代,媽媽又怎麽可能買得起真玉镯?

但媽媽很喜歡這個镯子,從她記事起媽媽就戴着。

她把镯子遞給徐藍椋,見徐藍椋将镯子舉在眼前,眯起的眼睛細細打量着镯子時,韻春說:“別看了,假的。”

徐藍椋神情微變,沒說什麽,而是問:“這是你媽媽很重視的東西?”

韻春回:“當然了,她一直戴着。”

徐藍椋聽後唇角勾了下:“行,那就這個了。”

她擡手,在韻春發間扯了兩根頭發,慢慢纏在了玉镯之上。“加個聯系方式?有情況我會通知你。”

韻春嗯了一聲。

兩人很快加上了聯系方式。

韻春問徐藍椋:“多少錢?”

徐藍椋正把镯子放回盒子中,動作很輕,像是聽韻春說是假貨後,怕弄碎了似的。聽到韻春的問題,徐藍椋瞥了眼桌上已經不再冒熱氣的包子,道:“看在你給我帶包子的份上,收你兩千八百八十八。”

怎麽還漲了兩千塊?難道是不同的項目要的錢不同?

韻春只是疑惑了下,沒有說什麽,點頭:“好。”

徐藍椋奇怪挑眉,好笑道:“今天怎麽不說我搶錢了?”

韻春給徐藍椋轉着賬:“如果兩千八能讓我見到我媽,那我願意把所有存款都給你,讓我和她多見幾面。”

徐藍椋嘴邊的笑意頓了頓,“我的買賣明碼标價,不會多收你一分錢。”

收到轉賬到了的消息,徐藍椋又把錢退了回去。

“忘了跟你說,錢都是事成之後付的。”

韻春抿唇。

其實付錢的時候韻春想過這件事,但她沒有問出來,因為她怕……事情不會成功,她的這筆錢永遠也轉不出去。

所以她直接就把錢轉給了徐藍椋。

看着被退回的錢,韻春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會成功嗎?”

徐藍椋将裝有镯子的盒子放到深紅色的櫃子上。在盒子邊,也就是櫃子上,點着一炷長生香,香煙袅袅向上飄,虛幻缥缈。就是不知道,徐藍椋是為她自己還是為誰點的。

徐藍椋沒有回答韻春的問題,反而在放下盒子後,側眸望向她問:“你就不想解決一下纏着你的那個鬼?”

韻春滞了下。

雖然她昨晚和對方那麽說,但她真的沒有想過解決對方。

而且……

韻春道:“她說你解決不了她。”

徐藍椋:“是嗎?”

她問:“你跟她溝通過了?”

韻春:“嗯。”

所以跑來向她确認有沒有鬼,就是為了更加确認能不能見到她媽媽?

徐藍椋默了默,“她很厲害嗎?”

居然知道她,且還對韻春說這種…嚣張的話。

韻春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為什麽,韻春不想讓對方被徐藍椋針對,解釋道:“都做鬼了,自信滿了些很正常。”

徐藍椋不怎麽在意,她道:“解決不了無所謂,但我可以讓她不再纏着你,你覺得怎麽樣?”

韻春沒有回答,而是問她:“還是五百?”

徐藍椋:“一千八。”

“你剛才還說明碼标價呢!”

“又沒有價目表,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在明碼标價呢?”

“你昨天說是五百!”

“那是看在你請我吃包子的份上,但是你昨天請了嗎?”

“……請了五塊不算請?”

“我可以現在把那五塊還給你。”

韻春不想和徐藍椋在五塊錢上有過多糾纏,“不是說不請吃包子是八百嗎?”

徐藍椋若有所思:“有嗎?”

韻春低呵了聲,她就知道,多半是圈錢的。

錢要花在刀刃上,她才不當冤大頭呢!

韻春心裏吐槽,面上禮貌拒絕:“大師你還是幫我找我媽吧,她的事我自己處理。”

徐藍椋:“你怎麽解決?”

她看着韻春,問:“你不會是被迷了心智,舍不得吧?”

韻春無語。

她舍不得什麽?她舍不得是那一千多塊錢。

才不是舍不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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