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韻春的老家在晖市的一個偏遠縣城。甚至到了縣城後,還要開一個半小時的車才能到村子。

此時正是傍晚,橘色染成的天際下,群山巍峨。連接山根的路上,不少地間務農回來的人。路七拐八轉,村口的路邊坐着些不用去地間幹活或者已經吃過晚飯的人,他們扇着扇子、磕着瓜子,還有幾人抽着煙,坐在街邊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嘴上不知道在聊誰家的什麽事情。

當兩輛白色面包車帶起塵土駛入村子時,他們默契地住嘴,目光齊刷刷黏在了車上。

車子開進村就靠路邊停了。

車停沒多久,随着車門打開,五六個壯漢從分別從兩輛車下來。他們胳膊、脖子、還有穿短褲漏在空氣中的腿上,無一不是花花點點的圖案,有的甚至從頭到腳全都是暗色的花紋。村子裏除了老人和孩童,中年的人基本都出去務工了。而坐在街邊的老一輩人沒怎麽出過村子,也沒怎麽見過文身,都還保持着老觀念,覺得地痞流氓才會在身體上畫這些。加上幾個壯漢的體型,人高馬大的,他們下意識便覺得這些人不好惹。不知道是哪個村過來的,也不知道誰家惹了他們來。

一時間他們全部噤聲看着幾人,過了會兒實在禁不住好奇,又偏過頭,小聲跟身邊人讨論着。

也在他們用自以為很小聲,但實際上誰都能聽到的聲音七嘴八舌讨論的時候,第一輛面包車的副駕駛門被從內打開,一條足有一米以上長的腿邁出。

韻春下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雙手伸展抻腰,扭動脖子。

路不怎麽好走,她都快颠散架了。

視線掃向街邊,韻春絲毫不懼他們的注視,反而在舒展後放下胳膊,将士點兵般,用鄉音跟坐着的這些人裏的幾個人打招呼:“二伯、二姑、太奶,大爺,坐着呢?都吃了飯啦?”

被韻春叫到的幾人,定睛瞧了瞧,才認出眼前的人是韻春。一時間也顧不上別的,全都揚起了笑臉,回應韻春:“吃了吃了。”

其中被韻春喚做二伯的人,布滿皺紋的眼睛眯起又睜大,“小韻啊,你怎麽回來了?這些人是……”

韻春在城市待久,說起方言卻也轉變自如:“都是我朋友,沒事跟我回家一趟。”

朋友?幾個人一怔,這些人看着不是什麽好人啊……

小韻怎麽跟這些人扯上關系了?

韻春回答完,又笑着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房子,“呂峰在家呢吧?”

“在呢,剛還去小賣鋪買酒了。”

“那行,你們坐着,我去看看。”

說完韻春轉頭,沖着幾個壯漢指了指剛才指過的房子,“那個紅色大門就是,一會兒我先進去,等給你們打電話你們再進去。”

其中一個領頭的人:“好嘞。”

街兩邊的人就看見韻春和不好惹的那幾個男的說了幾句,獨自往她家走了。

“這還沒到上墳的日子,小韻怎麽回來了?而且還回家了。”

“你忘了?小韻被訂冥婚的事……”

“那帶這麽多人回來,不會是要跟呂峰讨說法吧?”

衆人很快意識到了這個可能。

“要我說也是二峰活該!小韻這麽好的孩子,他給弄這事…”

“那咱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這些人…你敢過去?一會兒打起來怎麽辦?”

幾人讨論着,其中坐着村裏的一個書記,他看着韻春進了呂峰家,又瞥了眼面包車旁的幾人,看着車座下躺倒的棍子,扔掉手裏的煙,轉身往村長家趕。

而剛被韻春喊姑的人,起身去了豔平家。

雖說韻春喊他們一聲,但村子裏能在韻春面前說得上話的,只有豔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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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進從小生活的院子,韻春有陣倘恍。弦著副

自從辦完媽媽的葬禮,她外出打工後,她就沒再進過這個院子。

環境還是她熟悉的,只是又好像有什麽變了。

就像院子中央的晾衣繩上,挂着的三條碎花長裙,那是記憶中不會有的。她媽媽很少穿裙子,更被說穿這麽花哨的。媽媽所有的衣服全是利索的,她說那樣下地幹活方便。

所以她的記憶中,晾衣繩上如果有裙子,那一定是她的。是媽媽趕集時特意給她買的小白裙,白裙在風中飄蕩,萦繞的是媽媽的味道。

韻春抿了抿唇。

視線從晾衣繩移到了正房,刷着紅漆的木頭窗棂有幾處脫落,斑駁發着舊。

韻春掃了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正中央的門上,在門玻璃的右下角,還有韻春小時候吃泡泡糖帶着的貼紙粘在那。如果不是貼紙的顏色被光照得發白,滿滿時光流逝的痕跡告訴韻春這不是記憶中的家,她的心或許就動蕩了。

電視機的聲音覆蓋客廳,讓坐在桌前吃飯的三人都沒注意來了人。還是韻春推開門,老舊房門的嘎吱聲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看到韻春。

盧芝愣了愣,呂峰也是同樣。

做了虧心事的兩人,待到韻春走到了飯桌前,都還沒反應過來。

還是盧芝先先起身開口:“你…你是小韻吧?”

自從她跟呂峰過日子後,她沒正式和韻春見過面,只是在韻春回村上墳時打過照面,但沒說過話。

韻春看着女人,嗯了聲後垂眸,看着桌上的豐盛的雞魚肉,笑着道:“吃挺好啊。”

盧芝搓了搓手,讪笑:“你爸在鎮上幹活,回來的時候買的。”

“是嗎?看來是掙錢了。”韻春說,“我怎麽記得和我媽生活的時候,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能吃上肉呢?”

“時代變了嘛,這生活也就改變了。”盧芝打着哈哈,轉身往廚房走,“什麽時候回來的?一定沒吃飯呢吧,阿姨去給你拿碗筷,你坐下吃點。”

“不用。”韻春自己拉開椅子,坐在呂峰身邊。

男人從她進門後就沒說過話,一直低頭喝酒。

韻春嘴角勾着冷笑,自然地撚起一顆花生米,丢進嘴中,“我們長話短說。”

不過在說之前,韻春看向桌上十幾歲的小孩兒。

這孩子是盧芝帶來的,韻春見過兩次。

沖着女孩兒打了個響指,韻春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找你,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女孩兒沒說話,她看向了盧芝。

盧芝心裏隐隐猜測韻春是為了什麽事,聽到韻春有意把閨女支開,她便拉着閨女到門口,“你去找小傑玩,就在他家待着,等我去接你。”

女孩兒應了聲後離開。

而韻春的視線則停留在正對她的房門,這以前是她的屋子,現在看應該是小女孩兒的了。韻春心裏毫無波瀾,她早就知道了,盧芝住進來後,她和媽媽在這間房子生活的痕跡早晚會被替代。

所以,她對這個家一點留戀都沒有。

同樣的,對以前喊過爸爸的這個人也沒留戀。

呂峰抿了口酒,望向韻春,終于開口:“還有段時間才是清明,你現在回來做什麽?”

“你猜不到嗎?”

韻春慢慢收回的視線在房子其他物件上掃過,“這冰箱和電視……都挺新啊,換了沒一個月吧?”

盧芝站在桌邊,笑着回:“是,你爸說之前的都太舊了。冰箱不制冷,電視也花屏,就都換了新的。”

韻春挑眉:“你手腕上這金手镯,看着也不便宜。”

盧芝握住手腕,将胳膊藏到了身後。

韻春輕笑:“看來賣了不少錢啊。”

盧芝慌亂:“賣,賣什麽?”她還抱着韻春什麽都不知情的想法。

韻春又丢了顆花生米入嘴,懶得跟兩人繞彎子,她看了眼呂峰,又看了眼女人:“賣我八字這件事,是你們倆誰的主意?還是說一起想的?”

知道事情藏不住,呂峰直言:“誰跟你說的?又是豔平那娘們?”

“關平姨什麽事?你既然做了,勢必會有人知道。怎麽?敢做不敢認啊?”

盧芝慌張地看向呂峰。

呂峰将杯中最後一口酒飲下,辛辣刺/激着口腔,而韻春的淡漠的注視刺/激着他開口:“是我主意,怎麽了?”

韻春眼底透着冷意,聲音幽幽:“那跟我透透底,我這生辰,你們賣了多少錢?”

盧芝唇緊緊地抿着,其實她也有份,現在聽韻春的問題,就算她不說,韻春也猜到了。

而呂峰則是沉着一張臉,一言不發。

韻春等了會,忽然笑了笑,道:“你說好歹是我的八字,賣了錢,是不是得給我分點啊?”

這話一出,呂峰繃緊的臉稍稍松了。

他以為韻春回來是問責的,怕韻春鬧事,呂峰才閉口不言。就算韻春和他斷絕了關系,可怎麽說也是自己的閨女,他自然也知道賣八字陪冥婚這事做的是不太好。這幾個月裏,他還提心吊膽着,怕韻春知道這件事會怎麽對他,但現在聽到韻春提出分錢,呂峰松了口氣,只要不是回來鬧事就好說。

如果給點錢就能平息和解決這件事,呂峰覺得可以。

和盧芝對視了眼,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樣的想法,呂峰說:“也沒賣多少錢,就幾萬塊。”

他看向韻春問:“你要多少?”

“不多。”韻春笑着,笑不達眼底,輕聲吐出兩字:“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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